可是昨日夜里,姬泽亲自拿着刀剖问自己的心灵,逼着自己袒露对他的态度。
驿馆月夜杀伐冲击减弱了心防,情绪奔溃,翻检心底情绪血肉模糊,吐露出对姬泽深藏的恨意,语无伦次,连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
这般境况,自己今日,可怎生面对姬泽?
帘子打响,砚秋从帘外探声而入,言笑晏晏道,“郡主您醒了,可要梳洗?——圣人那边传命,一早就返回洛阳。”
顾令月应道,“好。”
温热的帕子掩饰去了眼帘上因着昨晚痛哭残留的一丝红肿痕迹。顾令月对镜熟悉,换了一套玫红蹙金绣裳,艳美的像是花间海棠,浑身清爽。
从上院里出来,驿站昨夜的战役留下了明显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建功立业的骄傲和战友逝去的悲哀。
一身戎装的姬泽策马在官道上,英姿勃发如同岩岸青山。初升朝阳照耀在他的身上,愈发显得崔巍伟岸。
顾令月从馆门出来,瞧着姬泽,眉目间显出一丝窘迫痕迹。
想起昨夜自己的行径,只觉很是不自在,连手足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姬泽余光瞟见少女倩影,摆了摆手,止住卢老国公滔滔禀谏之语,“……余事回洛阳之后再议,”如今天色不早,咱们该启程了。”
程伯恩闻言怔了怔,然则皇帝的意思不敢不遵,只得拱手应道,“老臣遵旨。”
姬泽策马行到顾令月身边,“阿顾,”形容如做平常,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昨夜睡的可好?”
顾令月的神情在姬泽问语中舒展开来。
“挺好的。”因着姬泽态度表现闲适,便也学着放开心胸,恢复寻常语气,“多谢九郎垂问。昨晚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本来以为会睡不着,结果竟一觉睡到天亮。”
“这般就好!”姬泽笑道, “若是行的快的话,坐马车大半日,估计傍晚之前就能到洛阳了!”
顾令月荔枝眸深深的望了姬泽一眼,“那样可好!”
砚秋撩起朱轮华盖车帘子,笑着道,“请郡主上车。”
顾令月越过姬泽登上马车。
车帘深深垂下,听得其外军容肃整片刻,斥候传令“出发!”
大队禁卫军奉命前行。宜春郡主朱轮华盖车亦咿呀一声,掩映在军队行列之中。
禁卫军经过一夜奋战,神情疲惫但精神昂扬,稳稳的护送着皇帝和宰辅大臣向着东都洛阳返回。不过大半日,洛阳城城门就已经在望。
洛阳太初宫外附近一处民宅中,一名妙龄女子独自坐在窗前,神色恹恹,面色苍白,容貌之间五官秀美,依稀可见从前姿容美艳之态。
侍婢卯娘袖手匆匆赶往宫殿,“大娘子。”抬起头来,面上泛着激动的红晕,“奴婢听外头人说,圣人不日即将返回洛阳了!”
“真的。”顾嘉辰猛然抬起头来,面上陡然绽放光亮。
“自然是真的。”卯娘笑着道,
“奴婢今儿一早出门,就见大街侍卫肃严,若非圣驾回来,谁还能摆出这么大阵仗?”瞧着顾嘉辰,见其秀美容颜,妥帖恭维道,“前些日子圣人忙碌,方将大娘子丢在这儿,如今好了,圣人终于回了东都,大娘子,您可就要苦尽甘来了!”
顾嘉辰闻言唇角扬起忍不住微笑的弧度。想起前些日子自己的离奇经历,眉宇间容光焕发。
这世间对她太多苦难,可是上天到底是公平的,到最终,终于将世上最好的东西奖赏给她!
“圣人喜欢我奉的茶,”她神态殷殷,犹如鲜花绽放,“此番圣人好容易回宫,妾身要亲自去城门迎接他回宫。”
“快,卯娘,”急急扬声吩咐,“服侍我梳妆打扮,我要打扮的好好的去城门处迎接圣人。”
“哎,”卯娘连声应了,“奴婢这就来。”
妆台华美,顾嘉辰在台前月牙凳上坐下,妆奁铜镜中登时显出女子经霜浓艳的容颜,
卯娘瞧着顾嘉辰美丽的容颜,眸中闪过一丝惊叹之色,“娘子生的真美!”
取过妆奁盒中一盒胭脂,“娘子容貌好,这盒胭脂色泽浓丽,若是涂上定然更增颜色,待会儿圣人若是见了,定然欢喜。”
顾嘉辰瞧着胭脂红丽的色泽,面上闪过一丝自嘲之色,“不用了!”
推拒道,“这胭脂瞧着虽不错,色泽却太浓艳了。这阵子我身子不好,撑不起来反而不美。”目光投向奁盒中另一盒□□,
“还是伺候我多敷一层粉,显的柔弱,说不得更令圣人怜惜。
”
——卯娘闻言眸中闪过一丝遗憾之色。
论起来,顾嘉辰容貌走的是艳丽而非清雅路线,若是涂抹大红胭脂,绝对比敷粉雪白更加耀眼。大红色妆容浓艳,更能显示她的美艳之色,至于清粉雅则雅矣,敷在面上确实显的柔弱,却难免有几分寡淡。
只是不敢辩驳顾嘉辰的意思,只得依着行事。
顾嘉辰面上薄薄的敷了一层粉,显得肤色雪白,待到装扮完毕,卯娘举起铜镜置在顾嘉辰面前,“大娘子瞧瞧如何?”
顾嘉辰熟视镜中容颜,镜中女子肤色雪白,和着发髻之间斜插一支白玉珠子簪,虽则确然清雅,但到底失了几分明艳颜色。心中闪过一丝烦躁之色,合上铜镜不肯再看,吩咐道,“就这样吧。咱们这就往宫门处去。”
卯娘躬身应道,“是。”
洛阳城巍巍静穆,东城城门洞开,迎驾如云御驾从外而来。
顾嘉辰推着轮舆一路急急赶到城门,立在街道一侧,目光越过层层守卫侍卫,远远的瞧见御驾中帝王英武之姿,眸中露出一丝惊喜之态。
天光晴好,御驾绵延显示出威武气息来,立于当中的帝王,年纪轻轻,气势蕴凝如山岳,威势俊美、玉树临风。
顾嘉辰面红心动,忍不住上前数步,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握住姬泽的衣摆。
禁卫军持刀戟拦阻前路,“圣驾回京,闲人速速回避,”
顾嘉辰面上挤出一丝笑容,“这位卫爷,你误会了。我不是闲人,乃是……”她正要巧口善辩,将自己说出一朵花来,目光忽的瞥见廷中场景突变,唇边浅浅的笑容蓦然僵住。
城门内大道之处,年轻的帝王策行到一辆朱轮华盖车旁。
那辆华盖车经行鲜亮,缓缓前行,车中女子掀起车帘,露出一张神色微微黯淡、姿容清美的容颜。与帝王说着话。
年轻的帝王放慢了行速,微微侧头,配合着女子一路前行言语。
远处侍卫拦截宫廊之外,顾嘉辰望着那帝王温柔目光投注的少女,神色惊愕,犹如见了厉鬼一般。
洛阳天光明朗,禁卫军林立护卫之中,姬泽含笑凝视顾令月,“阿顾,一路舟车劳累,你可累了?”
顾令月唇角微翘,“我还好。”
“圣人便是不来,我也正有事想寻您禀报。”她道,抬起头来,目光明亮如闪烁星辰,“母亲在世之时,在洛阳城光秀坊中也曾安置过房子,我想着前往那儿安置。一路劳您照顾,感激不尽。”
姬泽闻言面色忽变,“好好的怎么要出宫住?你从前来往东都的时候,可一直都是住在宫中的。”目光一肃森然,“可是有人为难你了?”
“瞧您说的,”顾令月婉转而笑,“哪里有人敢为难于我?是我自己的意思。”
“从前阿顾居住宫中,乃是依着阿婆,母亲的名义,如今,阿婆已经不在,母亲也早已仙逝。阿顾论身份不过是个外姓郡主,如何好在宫中?”
姬泽闻言沉默不语。
论起来,顾令月说的乃是正理。只是他心中记挂少女,着实不愿意少女离开自己身边宫廷范围。斟酌片刻,开口道,
“阿顾,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你初初归来,光秀坊的屋子怕是没有收拾出来,没法子直接住进去。倒不若先在宫中住一阵子,待到家中老人将屋子收拾出来,再想着出宫居住事宜。”
“这……”顾令月不意如此,面上露出犹豫之色。
姬泽瞧着她的神色,唇角露出微笑,“太初宫中殿室都是你旧日居住惯的,想来不会有不习惯之处。”沉声劝道,“虽则咱们如今身份有别,可便是寻民间常亲戚,也没有自家妹子没有适合落脚的地方。做兄长的不将之延请到家中做客的道理。”凝视少女,声音温和,
“再则,你在宫中居住,一则可以见见北地归来的旧人;二则,”顿了顿,
“你此前去北地,也算是为国立功。一番出身入死,此前险些在黄河上丢了性命。如今平安归来,朝廷自当予以嘉赏。只是大周朝此前没有惯例,朝堂商议定封赏之事,说不得还有些争端。如居住在宫外,难免消息滞后。若在宫中暂居,及时得到消息,说不得能够盘桓一番。”
顾令月听闻如此,方下定决心。“九郎厚意,阿顾心领。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丛丛御驾之中一双璧人身影落入顾嘉辰眸中。俊朗的帝王目光凝视在身边少女身上,眸光温柔,低头似乎询问着什么,少女仰头答了,脸颊的弧度明亮而又温柔,侧脸清瘦犹如雪中梅花。
那是?
顾嘉辰的眼睛睁大到犹如失神。
那姬泽牵着手的少女,不是旁人,正是自己自己的嫡出妹妹,大周宜春郡主顾令月!
锦绣车帘落下来,顾令月结束了叙话,朱轮华盖车轮随着圣驾继续缓缓前行,一路往太初宫而去。入了宫门方分道扬镳,顾令月径直往内殿,姬泽目送顾令月袅袅身影消失在廊道尽头,方回转前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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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驾转瞬之间行远,森严的禁卫军侍卫随着御驾离开。整个城门渐渐恢复了圣驾回城前的平和,烟消云散,如同刚刚那场盛大的典礼不曾存在一般。
“怎么可能?”顾嘉辰犹自逗留在城门处,望着宜春郡主顾令月扬长而去的背影喃喃自语,神情犹如见到鬼魅。一腔之隔又如同天涯,适才城门处皇帝和宜春郡主的俪影,温和融洽,映衬的盛装迎接的顾嘉辰,犹如一个凄凉的笑话。
卯娘担忧的望着顾嘉辰,小心翼翼探问道,“大娘子,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顾嘉辰犹如充耳不闻,神经质的重复质问话语。从适才的惊愕之中回过神来,心思剧烈翻腾,一张脸扭曲到了极处,怒声喝怨,
“她怎么可能回来?怎么不死在外头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笑眯眯!
大热天的,姑娘们要克制。回文案上去看看甜宠两个字,默念三遍,清心消火。
☆、第九章
第九章 2017年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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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贱人,贱人”顾嘉辰如同困兽一般四处张望,恶狠狠的咒骂,“这个女人总是跟我作对,我当真恨不得杀了她。”
卯娘惊骇欲绝,厉声道,“大娘子慎言!这话若听入别人的耳,咱们的性命不想要了。”
顾嘉辰立在原地咬牙切齿。
北地战乱四起,她被夫家抛下沦落为战俘,遭受奸人调戏,恨不得死去,在生命最黑暗的时候,一名绯衣白胖中年宦官走到自己面前,出声道,“顾嘉辰,我知道你有野心,我给你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你肯不肯跟我走,此后听我的命?”
她当时已经坠入无边地狱之中,见着唯一一丝光明,自然狠狠抓住,连声点头。
来到东都后,王阿监将她安置在一处宅子中豢养,调养身子,每日里提供精致但分量却极少的饮食,派遣专人教导她绘画清淡妆容,举手行止,一月之后,认为满意了,方才安排她前往一处园林,园林风景华美至极,她跪在在角落中,按照吩咐烹茶。
那一日,她在园亭中见到了世上最尊贵的男人。
很多年岁后,诸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依旧可以清楚比拟出当日场景。
亭中那人第一眼见过她,凤眸陡然爆发情绪喜悦深情,令她几瞬迷醉。虽随即辨认出来大怒,怒火爆发如山洪发山洪,她如同个破布娃娃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以为必无幸理。却没有想到,最终雨过天晴。
宅子中,王阿监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道,“说不得日后你真能平步青云。算来,你该感谢你长了这张脸。”
她于那日光明晕荡中也明白过来,圣人,对自己那位嫡妹,竟是有一份淑女之思的。
明白了这一份隐秘的那一日,她便陡然志得意满。
许是在旁人眼中,顾令月是天空明月尊贵皎洁,她顾嘉辰不过地上淤泥,不值一提。
可那又如何?
顾令月已经失踪。她流落在外,那样一个娇女,如何敖的过来,说不得已经死在哪个角落。
如今活着享受风光的。是她顾嘉辰。
自此之后她更加如苦行僧般自虐自己,轻言轻语,少用饮食。世上最富贵的场所莫过于宫廷。这些日子,她因缘际会飘荡入其中,仿佛做梦自己一步步登上尊贵之位,满宫宫人跪伏在自己的脚下,恭敬参拜。
甚至,在自己内心最隐秘的角落,尚有着一些更惊世骇俗的相望。
——美梦那么瑰丽,她沉浸在其中,只觉略略伸出手去,就能够到梦想软融融的边缘。可在她梦想最甜美的时候,顾令月却忽然回来了。
用一种最突兀的方式,将她的所有绮丽梦想狠狠击碎。
她瘫立在满片梦想碎片残渣之中,心中一片冰凉。念及事情,将顾令月愤恨到极处,双手在袖下死死相攒,恶狠狠道,
“顾令月,你可真是我的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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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阳殿高大威严,姬泽威严坐于御座之上,众臣对于对付逆贼孙氏各有不同主见,竞相争执。姬泽环视朝堂,见朔方节度使李征仪立在一旁静默不语,心中一动。转首问道,“李卿觉得如何?”
李征仪眸中闪过一丝惊诧之色,拱手,“末将素来在外征战,并无议事前例,不敢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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