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奴拔了剑,准备将缠在枝丫上的那条蛇挑走,九公主却是眼睛一转,抬手一掐,捏住那条小蛇的七寸,将它从树枝上拽了下来。
“……”剑奴有些惊悚地望着九公主。
“没毒的。”说着,九公主单手解下腰间的荷包,将那条拇指大的小蛇塞了进去,扎紧了绳子。
剑奴有些不解:“公主,你这是做什么?”
“待会你就知道了。”九公主并不多言,策马道,“走吧,去父皇那儿。”
皇帝追着一匹母鹿跑远了,身边只有太子和杨慎之跟着,九公主便下了马,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状做偶遇道:“父皇,您也在这?”
皇帝弯弓搭箭,瞄准了远处吃草的母鹿,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杨文呢?”
“在后头跟着呢。”
咻——
利箭离弦,母鹿应声而倒,杨慎之便暂时离开了皇帝,策马向前,去拾那只射伤的母鹿。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
草地里忽的蹿出一条小蛇,咬伤了皇帝的马蹄。马儿受了惊,掠起蹄子嘶声长鸣,不断地颠跑起来。
皇帝来不及攥紧缰绳,眼看着就要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一旦摔下,身体磕上地上尖锐的岩石,非要断了骨头不可!
“护驾!护驾!”
伴随着太子的嘶吼,一条修长的身影冲出,张开双臂接住了从马背跌落的皇帝,抱着他在地上就势一滚,躲过了那匹狂马乱踏的蹄子。
此人正是剑奴。
有剑奴护着,皇帝并未受伤,只是有些狼狈,发冠乱了,龙袍上都沾满了尘土和落叶,太子和杨慎之忙上前搀扶起皇帝,九公主则一脸心疼地奔向了剑奴。
皇帝终究是老了,喘着气,将鬓角散落的银发拨开,扶着太子的手颤巍巍站起来。
剑奴伤得重多了,衣裳被树枝和锐石划破了,隐隐渗出血来,掌心皮肉翻卷,血顺着手肘滴滴淌下,看上去触目惊心。
“剑奴!”事情比预料中的失控,九公主有些慌了手脚。
皇帝看着浑身是血的剑奴,问道:“这位勇士,是九公主的护卫?”
剑奴推开九公主的手,挣扎着下跪,抱拳道:“卑职剑奴罪该万死,让陛下受惊了。”
“你护驾有功,何罪之有!”皇帝细细咀嚼着他的名字,随即整理好仪容,威严道,“从今往后,朕赐你国姓,改名刘霈,擢右千牛卫,赐千牛刀,专护朕之安危。”
剑奴猛地抬头。
杨慎之低声提醒道:“还不快谢恩。”
剑奴这才伏地磕首,哑声道:“臣,叩谢陛下隆恩。”
“都怪这畜生扫了兴,扶朕回去罢。”说罢,皇帝又回过头来,望着仍跪在地上的剑奴道,“爱卿不必跪着了,让惜月带你回营帐包扎伤口,养好了伤便来朕身边当值。”
剑奴道:“是。”
待皇帝一行人走了,剑奴的视线落在草丛中那条被马蹄踏死的小蛇上,神情隐忍,像是在按捺着怒气。
那条拇指粗细的蛇,棕褐色,他前不久才见过,就在九公主的荷包里。
他总算明白,九公主为何要带走那条蛇,为何要急着见皇帝……却原来,她早已计划好了一切。
她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能算计,就为了将自己身边的心腹安插到皇帝身边!
“剑奴……”九公主观摩着他的脸色,声线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你流了好多血,要快些回营帐请大夫。”
说罢,她从怀中摸出帕子,要给他包扎伤口。
可剑奴推开了她,自行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公主满意了?”他手掌颤抖,血淌在草地上,凝成沉重的暗紫色。
他说:“那可是你父亲!是大炎的皇帝!”
九公主紧紧地攥着帕子,红唇被她咬得发青。沉默半晌,她忽的抬头,漂亮的眼眸中是一片令人心寒的冷静。
“我拿他当父亲,他可曾拿我当过女儿?”她嗤笑一声,苍凉道,“是,我是个坏女人,我的心机远远没有我的外表看起来那般单纯,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没有这点心机,我早活不到现在。”
“我知道你身手不凡,你同天下所有热血男儿一样,有着驰骋沙场、杀敌报国的豪情壮志,那日在东宫门外,我问你想不想建功立业,成为一代良将,你没有回答我,可我光看你的眼神,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说过,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想办法给你……”
闻言,剑奴深深地闭上了眼:“不义之富,我宁可不要。”
“可我等不及了!”
九公主忽的提高了音调。她猛地起身,拽住剑奴的衣领,眼眸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我今年已经十六岁了,父皇急着将我嫁出去,巩固他的皇权地位。我只是一颗棋子,你知道么?”
说罢,她呼吸颤抖,将额头抵在剑奴的肩窝上,两行清泪瞬间就淌了下来:“我怕我等不到你建功立业,回来请旨娶我的那一天了……”
纵有千般恶言,万般愤怒,在听到她带着哭腔的话语后,也都是哽在喉中。
剑奴的喉头滚动,手指颤抖,下意识想要拥抱她,手抬到一半,又无力放下。
他闭上眼,盖住眸中深沉的痛楚和绝望。
造化弄人,世间尽是可怜人。
正此时,一阵阴风撩过,树影婆娑中,几条黑影飞速闪过,朝着溪边的空旷之处悄无声息的潜去。
剑奴第一时间觉察到了危险的气息,倏地睁开眼,染血的手掌紧紧攥住九公主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护住。
那几条黑影的目标显然不是他们俩,很快掠过不见,消失在树影之中。
寒鸦振翅疾飞,彰显不详的气息。
九公主望着那几条黑影离去的方向,又想起曾见着徐南风和纪王爷在溪边休憩,混沌的大脑艰难运转,忽的瞪大了眼:“不好了……四哥!”
第42章 遇刺
太阳西垂之时, 徐南风估摸着狩猎的人也该回来了,便对纪王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随意去打几只野兔狐狸做做样子, 便回营帐罢。”
姚江抬头望了眼布满晚霞的天空, 对徐南风道:“王妃先送王爷回去,在下代为狩猎便可。”
徐南风便扶着纪王上了马。
就在此时, 静谧无风的密林深处响起了一阵窸窣的落叶声。
这声音来得蹊跷,纷纷杂杂没有规律, 也不像是人的脚步声, 还伴随着几声浑浊的, 像是从喉咙深处压出来的咕噜声,听起来毛骨悚然。
徐南风牵着纪王的马缰绳,猛地回过头, 目光紧紧地盯着树影婆娑的密林深处。
“像是野兽,王妃快上马!”姚江也回过神来,一手横挡在徐南风和纪王的马前,一手拔-出腰间的佩剑, 摆出防备的姿势来。
徐南风也不犹疑,当机立断地翻身上马,与纪王同乘一骑。
纪王有些错愕, 回头道:“南风……”
“少玠莫怕,你不便策马,我会护着你。”徐南风考虑到纪王的眼疾,万一逃跑起来也辨别不了方向, 便坐在他身后,将双手从他腰侧穿过,同他一起握住了马缰绳。
窸窣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伴随着几声野兽的嘶吼,便见四五头瘦骨嶙峋的野狼从林中蹿出,接着又四散开来,匍匐着包围溪水边的三人。
徐南风和姚管家的马受到惊吓,挣开拴着的缰绳,不要命地逃远了。纪王的马也吓得不轻,不住地巅着马蹄,挣扎着要逃。
徐南风生怕纪王会被巅下马,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去攥缰绳,掌心被勒得发红破皮,也没能制住这匹因害怕而发疯的马。
这几头狼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按理说,皇家猎场不该出现如此危险的群攻兽类。而且这几只狼毛色枯黄黯淡,骨头一根根从皮下凸出,幽绿的眼神凶狠异常,森白的獠牙上挂着涎水,一看就是饿了四五天的,闻着肉味就会发狂,根本不在乎面前的是人还是兔子!
第一只饿狼扑过来的时候,被姚江一剑斩落,划破了肚皮,摔在地上呜咽着不能起来。但其他的几只狼非但不惧怕同类的死亡,甚至更为兴奋了,一只接着另一只地扑来,将姚江团团围住!
纪王的马受了惊,徐南风再也牵制不住,马儿载着他俩撒开蹄子跑了起来,直往密林深处奔去!
糟了糟了!
徐南风拼命勒紧马缰绳,可还是于事无补!马儿狂奔,速度快到连视线都成了残影,横生的灌木枝条打在脸上和身上,火辣辣地疼。
她顾不上脸上被枝条抽出的血痕,大声道:“少玠,你没事罢!”
“我没事。”纪王的声音有些不稳,低喘着道,“南风,你身子伏地些,抓紧我的腰!”
说罢,他从徐南风手中夺过马缰绳,掌下用力,竟生生地将马头勒向一边!疯马扭着脖子,看不见前面的路,便也不再狂奔,而是渐渐地平息了下来,马蹄不安地刨着地上的土坑。
徐南风和纪王同时松了一口气。
徐南风翻身下马的时候,腿还有些发软,扶着马背不断喘气。纪王也翻身下马,捧起她的脸道:“受伤了么?”
因在马上颠簸的缘故,他一向整洁的紫袍有些许凌乱,蒙眼的缎带也不知在何时被树枝刮走了,露出一双乌沉沉的深邃眼眸,眼中的担忧不言而喻。
徐南风抬起手背抹掉脸上的血痕,哑声道:“我没事,倒是你……”她用手指碰了碰纪王下巴上的一条血痕,心疼道,“你受伤了。”
“小伤,不足挂齿。”纪王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发髻,随即眯着眼环顾四周,问道,“这是在哪儿?”
四周很暗,一眼望不到林木的尽头,树叶沙沙作响,间或传来几声怪异的鸟叫,十分森然。
“应该是入了猎场密林的深处。”徐南风四处观望一番,声音不自主地沉了下来,“这里树冠层层叠叠,遮天蔽日,根本看不见太阳的方向。”
纪王倒是气定神闲,轻声道:“莫急,树冠浓密者为南方。”
经他这么一提醒,徐南风才想起来,若是在野外迷失方向而无司南者,可根据树木的疏密来辨别南北。
她仔细辨别周围树木的生长,很快找到了方向,欣喜地拉住纪王的手,道:“找到了,跟我来。”
“等等!”纪王立在原地,温和的眸中闪过一抹疾色,压低声音道,“有人靠近!”
说着,他微微侧首,仔细倾听空中细微的声响,神色愈发凝重:“人不多,但步履轻而整齐,显然身手不凡,来者不善。”
不远处的大松树上,惊起一群飞鸟,这下连徐南风都听到动静了。
她下意识将纪王护在身后,随即将马背上的马刀取下来,摆出防备的姿势。还好为了出猎,每人所配的马匹上都有刀剑等物,不至于让他们两手无寸铁。
“你上马,先走!”
两人异口同声,随即又俱是一愣。纪王苦笑道:“夫妻间的默契,不该体现在这种时候啊。”
说话间,那几条黑影已经距离他们不到十丈远。
咻咻——
刺客率先发难,从远处放箭,准备射杀纪王和徐南风。
徐南风紧紧扣住纪王的手,拉着他躲开。与此同时,纪王反手摸到马背上悬挂的弓箭和箭筒,弯弓搭箭,一气呵成。
他视力并未恢复到正常水平,便侧首倾听远处的动静,通过听觉判断刺客的位置,随即松手,利箭离弦,一名刺客应声而倒,从树冠上摔落在地,不再动弹。
“好箭法!”徐南风忍不住出声赞叹,眼盲之人能如此精准地射杀敌人,这箭术已经不能用‘百步穿杨’来形容了。
纪王嘴角淡淡一勾,又是一箭射出,第二名刺客被射穿肩部,从树上跌落。
徐南风看着纪王的眼神都变了。她一向以为纪王手无缚鸡之力,却不料他的骑射比自己还要出彩,不禁肃然起敬。
刺客连损两名队友,开始急躁起来,他们也不用箭射杀了,纷纷弃了弓箭,拔-出弯刀,打算近距离格杀。
距离一旦缩近,纪王的弓箭便发挥不了优势了。
四名黑衣刺客如鬼魅般冲过来,徐南风下意识握紧了刀柄,横刀一扫,挡住了刺客的第一招。
横档,侧劈,反刺……杨慎之教给她的那些招数就像是烙印在骨血中似的,一旦遭遇危险,身体便先于大脑做出反应,格挡刺杀一气呵成。
鲜血的味道令她作呕,可她不能胆怯。
她顾不上身体的疼痛和灵魂的战栗,满心都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要保护好纪王。这是她的职责所在,亦是她存在的理由。
纪王也不闲着,手握利箭,狠狠贯穿了身边一名刺客的胸膛。
夫妻俩浑身浴血,俱是褪下了平日温和的假象,杀伐不休。
不多时,四名刺客被清理干净,徐南风有意留下活口盘问,故而没有狠下杀手,特意挑着他们的手脚经脉处砍,可那群刺客明显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一旦受伤失去反抗的能力,便咬破藏在后槽牙的毒囊自尽了。
徐南风白忙活了一场,只得到了一地的死尸。
她扶着刀,脱力地半跪在地上,如涸泽之鱼般不断地喘着粗气。
纪王放下弓箭,蹲下身扶住她的肩,担忧道:“南风,受伤了不曾?”
徐南风摇了摇头,疲惫道:“没事。”她的手臂被划破了,有一道三寸长的伤口,不过并不严重。
她只是有些后怕,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杀人。
纪王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战栗,安抚着将她拥入怀中,压低声音道:“没事的,死的都是坏人,你只是在保护我。”
说罢,他吻了吻徐南风汗湿的鬓角,轻声重复道:“没事了,没事了。”
或许纪王的声音里有着一股令人安定的力量,徐南风听着他的呢喃,鼓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冰冷的四肢也有了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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