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闻言,便也走前几步,对宋牢头道:“宋叔,我有个请求。”
宋牢头见李洋来到,想周全也周全不了她了,心中也有些不忍:“你说,我能办到的一定替你做。”
阿弦回头看看陈基,道:“他是我最敬重的陈大哥,这一次也是关心之故,才犯了错,何况得罪李公子的是我,跟他没什么关系,我相求宋叔别为难他。”
宋牢头叹了口气:“我自己做主当然是没问题,但……”他往身后瞥了眼,终于道:“好,十八子,你放心,我会替你周全就是了。”
阿弦声音极低,陈基听不见两人说什么。
宋牢头道:“我叫苏奇送你过去。”
阿弦点头,苏奇满面郁卒,陪着阿弦往前。
陈基欲追过去:“弦子!”
却给宋牢头一把攥住胳膊:“李公子如今就在府衙里,得罪了他对谁也没有好处,更加救不得十八子。”
陈基本就是个极理智的人,只是因阿弦跟别人不同过的原因,这次才破天荒如此行事,如今听了宋牢头的话,便也极快地镇定下来:“宋大人,求你帮我想个主意,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弦受罪,宁肯我代了他!”
宋牢头面带忧虑之色,听了陈基的话,眼中才透出几分欣赏:“你肯为了十八子如此?”
陈基恳切求道:“我跟阿弦从小儿一块长大,他千里迢迢来到长安就是为了我,所以这祸也因我而起,我又比他年长,很该我替他受了这罪。”
才说几句,便有一声惨叫从门外传来。
宋牢头面露不忍,震惊道:“莫非已经动刑了么?”
话未说完,就见陈基匆匆跑出门去,宋牢头暗叫不好,可惜已经晚了。
原来这两日李洋伤口愈合,便想到京兆府中的“仇人”,他亲来府衙要人,因薛季昶已经不在,又且“杀鸡儆猴”似的,偌大府衙并没有人敢再分辩半句,便由得李洋为所欲为。
见带了阿弦出来,李洋再也按捺不住,便亲自撸了袖子上前,笑道:“臭小子,你在这牢房里住的如何?”
阿弦厌恶极了此人,不仅是目睹亲历他们的所作所为,更且还有此人身上散发着的气息,刺鼻的血腥气。
阿弦冷冷看着他,李洋道:“这双眼实在是……你瞪什么瞪?再看我便给你挖了去!”
他做事在阿弦的眼睛上一扣,阿弦本能地闭目,脑海里顿时出现无数走兽飞禽,剥皮拆骨,皆都血淋林地。
阿弦道:“食君之禄忠君之忧,你们这样为非作歹,简直衣冠禽兽,迟早要得报应。”
李洋大笑:“好啊,你叫个雷来劈了我们啊。”
他笑着,将手中马鞭一抖,用力向着阿弦身上抽了过来。
阿弦猝不及防,疼得犹如一道炽热火焰从身上划过,身子本能弓起。
李洋又抬起鞭子欲挥,却就在这时,听有个人道:“住手!”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要好好看,一不小心看漏的话容易看不懂--
第86章 我要他
这急急赶来的正是陈基。
陈基出现的时候, 正好看见阿弦被李洋打了一鞭子, 痛的失声。
此刻,先前负责跟府差前往牢房的李家家丁也匆匆回来, 就在李洋耳畔低语数句。
李洋听罢,阴森森地冷笑:“原来这小贼还有同党呢, 好极了,正好儿一块料理。”
阿弦疼得眼前发昏, 身子微颤。
陈基上前拱手道:“李公子,小人张翼,求您饶了我十八弟,他年幼不懂事,我是他的兄长,有什么错儿全在我身上。”
李洋道:“你是京兆府的人?”
陈基苦笑:“我不过是个在殓房做工的杂役罢了。”
李洋道:“你是这小贼的哥哥?”
陈基道:“是, 我十八弟他这次来长安,也是为了找我的缘故。如果不是因为我, 他也不会冒犯李公子, 惹下大祸,所以求您大发慈悲,让我代了他的罪。”
李洋笑道:“你倒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但他当众殴打官员, 按照本朝律例,自来也没有让别人代替的先例,又怎么办?”
陈基单膝一屈,然后跪地下去, 道:“小人求您大发慈悲,法外开恩。”
阿弦从那份几入骨髓的疼中苏醒过来,又听了陈基跟李洋的对答,摇头叫道:“大哥,别求他,你走开,这件事跟你不相干!”
陈基回头喝道:“你还不住嘴!”神情竟是前所未有的肃然严厉。
阿弦一呆,却仍试着往陈基的方向挣扎:“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别人代我如何,何况我并没有做错。”
阿弦说到这里,转头四顾:“京兆府不是当今沛王殿下、领雍州牧所管辖的地方么?怎么竟容得区区一名别部官员在此滥用私行,你们一个个却束手旁观哑口无言?难道京兆府已经转到了李义府李家的名下了?难道李义府比当朝皇子皇族更胜一筹?”
此刻,周围远远地已经围了不少京兆府的差人,从司文主簿,笔吏,到捕快等,远远地还有宋牢头带着苏奇等急匆匆地赶到。
那些离得近的听见阿弦的话,一个个面露惭愧之色,无言以对。
李洋骂道:“死到临头了,你这小贼还敢嘴硬?”
他将鞭子当空一甩,重又狠狠落下。
就在鞭子要落在阿弦身上的时候,陈基纵身跃起,以身护住阿弦,他身量宽大而阿弦纤弱,顿时将阿弦护的严严实实。
于是李洋那一鞭子便落在了陈基的身上,鞭稍绕过肩头,在他脸颊上一甩,顿时脸上就破出了一道血痕。
阿弦一愣:“大哥!”
背上那鞭子,也如烙铁紧贴。陈基微微发抖,却趁势紧紧地抱住阿弦,在她耳畔道:“别出声,别多嘴,这里是吃人的地方,弱肉强食就是如此,似你我这样的人,他们就算杀一百个一千个,也依旧是白杀了,死了的人连名字都不会留下……”
这俨然也是陈基的心声:好似要一辈子在此做杂役,纵然忽然横死,也无人记得他的名字。
而阿弦低着头,两行泪啪啪落地。
陈基抬头,向着李洋道:“大人,求您高抬贵手,我十八弟身子弱年纪小,经不住几鞭子,若大人心里有气,就冲着我来,我身子厚实,你只管打我,尽管打到大人能够出气为止。”
他吃了一鞭子,自然负伤难受,但这几句话,却几乎是强陪着笑说出来的。
阿弦在他身下,嘴唇哆嗦着一动,陈基已经举手将她的嘴死死地捂住。
他仍看着李洋道:“至于我十八弟,回头我会教训她。她以后再不敢冒犯大人的,我向您保证。”
李洋的目光狐疑不定,看看陈基,又看看被他制住的阿弦,只见阿弦双眼之中满是泪,因不能说话,泪珠滚滚而出,看着十分无助可怜。
李洋端详片刻,笑道:“好……既然你这样手足情深,我倒也可以大发慈悲成全你,只要你能受得了我三十鞭,我便饶了这小子。”
陈基满面喜欢:“多谢李公子成全!”
李洋见他不惧反笑,便冷哼道:“你这人倒也是有些意思,那么我便好生给你松松筋骨。”
李洋徜徉上前,鞭子挥了挥,当空甩出响亮的鞭花,“啪”地落下,正打在陈基背上。
陈基浑身疼颤,仍说:“谢过李公子。”
李洋眯起双眼:“好!就让我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
他后退一步,气沉丹田,挥鞭再落。
李洋乃是千牛备身,一介武官,手劲自然极厉害,寻常之人只要接他十鞭子,只怕就会皮散骨裂,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就常理来说,二十鞭已经是极限。
陈基一心要护着阿弦,李洋本绝不会答应,但看陈基的维护之态,而阿弦显然也是极重视陈基的,两人互相维护……
在李洋看来,这种情形下若是惩罚陈基,反而比直接鞭死阿弦更加“有趣。”
“啪,啪,啪……”飞快地,李洋已经打了六七鞭子。
起初围观的人群中还有鼓噪不安的声响,渐渐地已经鸦雀无声,许多人不忍再看,悄悄退后。
“张翼”虽然是京兆府最不入流的杂役,但毕竟也是府衙的人,如今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如此鞭笞折辱,众人敢怒而不敢言,心中都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
宋牢头那边儿,苏奇忍不住上前一步,却被宋牢头一把拦住。
阿弦就在旁边,目睹此情,嘶声叫道:“大哥!住手,住手!”却被两名家丁死死押住。
陈基跪在地上,背上被鞭笞过的地方,原本厚实的麻衣已经被撕裂,底下的肌肉也随之绽裂,血沾在鞭子上,又随之溅开。
李洋又接连挥鞭,陈基痛不可挡,却死死地咬紧牙关不肯出声,转瞬间已经满脸的汗,嘴角也有血沁出。
阿弦挣扎的用尽了浑身力气,声音也都哑了:“不要,住手!”
她的双眼早就模糊,只听到自己的心剧烈而跳,仿佛下一刻就会炸裂而死。
忽然隐约听陈基道:“弦子不要哭。”
他勉强说了这句,已经皮开肉绽,血溅遍地,几乎要晕厥过去。
阿弦听着陈基那几乎颤不成声的一句话,死死咬住了唇。
大颗的泪从眼中跌落,右眼更是逐渐泛红,故而她眼前所见的世界,便也似泛起了一层血雾。
胸口像是梗着什么,几乎令人窒息,阿弦大口大口呼吸,眼前忽然又出现景城外风雪之中那一行迎亲的队伍。
李洋狞笑,看看陈基,又看看阿弦道:“你们倒果然是兄弟情深,也不枉他代你去死。”
忽然他愣住了,原来此刻的阿弦满面汗跟泪,右眼更是被血染似的十分诡异,李洋以为是鞭子打伤了她的头,血沁入眼中等等所致,然而仔细再看,却并不是。
李洋心中疑惑:“这小子,看来有些古怪……”
这会儿,原本跪在地上的陈基因受伤过重,再也撑不住,一头倒在地上。
李洋见状,复又大笑:“我还以为你的骨头有多硬,原来也不过如此,才打了十几鞭子就这个样儿了?好,少不得剩下的我还让这小子领了!送你们兄弟两个一块儿去西天可好?”
陈基本疼得几乎陷入昏迷,听了这声,却又抽搐着动了动,想要爬起来:“不,不要……我还、撑得住!”
他身子所沾的地方,尽是血迹斑斑。
李洋目光森然,将他踢开:“这般不知死!”
阿弦睁大双眼,忽然厉声叫道:“住手!”
李洋回头,阿弦叫道:“你还记得刘武周景城山庄的鬼嫁女吗?”
在场众人几乎都听见了这一声,李洋怔了怔,握着鞭子,满面疑惑:“你说什么?”
就在李洋话音刚落,便听有人怀愤道:“京兆府并非是李义府的家产,这里仍是沛王的辖下,是朝廷的京兆!谁胆敢在此胡为!”
这声音年轻而朗亮,有人眼尖,已经看见来人是谁,慌忙后退行礼,口称:“沛王殿下。”
沛王李贤身着银白色绣团龙纹的缎服,头束金冠,快步走出,身后几个侍卫紧紧跟随。
少年清秀的脸上满是怒色。
阿弦抬头,却认得是那日把自己从城门口及时救走的叫“阿沛”的少年。
她本来不知阿沛因何会现身此处,直到听见周围众人这样称呼,才明白原来这少年就是当今的沛王殿下李贤。
阿弦呆呆地看着沛王李贤,眼神震惊而不信。
李贤见她仍被小喽啰架着,便喝道:“还不放开他!”
李府的家丁毕竟不敢跟王爷如何,忙垂手退开。
李贤扶着阿弦,问道:“你觉着怎么样?”
阿弦却看也不看,将他推开,后退三两步来到陈基跟前儿,双膝跪地想要扶住他,但见目之所及,尽是伤痕,几乎让人无法下手。
李贤强压心头怒火,冷视李洋道:“李将军,你在做什么?”
李洋收了鞭子,也规矩行了个礼,道:“不知殿下来到,实在失礼,我在惩治两个凶徒而已。”
李贤道:“这是京兆府,有什么案子,自是本府官员料理,容不得你在这里滥用私行!”
李洋笑道:“殿下息怒,我自然知道这是京兆府,是沛王殿下管辖的范围,但这案子跟我有关,我们李家深受皇恩,我也有义务帮殿下处理诸事,这厮意图劫狱,已经是死罪,我知道沛王殿下仁慈,只怕不忍动手,所以才代劳为之,而且此人又是府衙的人,知法犯法,我在此替殿下动手处决他,也算是个杀一儆百的意思。”
“什么劫囚,什么杀一儆百……明明是你栽赃诬陷,而且这少年当初在明德门的举止,我也是亲见的,若细细追究起来,有罪的是你!”
李贤喝道:“你不必在此巧言令色,胡言乱语,在明德门纵马伤人,擅自在京兆府内动手,意图杀人,这些事我会如实禀奏父皇跟天后,来人,将李洋拿下!”
李洋一愣,浑然想不到沛王竟会如此:“殿下,你可要想清楚!”
李贤道:“这有什么可想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你!”
跟随沛王殿下的随从以及京兆府的两名武官上前,便要将李洋拿下。
李洋并不惧怕:“殿下,不要撕破了脸面。”
李贤冷笑:“你都敢在明德门给天子脸上抹黑了,现在又在顾及谁的脸面?”
王爷动怒,李洋虽百般不愿不甘,却不敢不从,只得被人押下,暂时关入大牢。
李洋的那些家丁,一哄而散,飞奔回府报信。
李贤也不理会,上前打量陈基的伤势,道:“快去请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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