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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探幽录——八月薇妮

时间:2017-12-12 16:05:50  作者:八月薇妮
  袁恕己摸了摸下颌。
  苏柄临又道:“但就算如此,皇后在朝中的人脉却仍极为丰厚,而我们所说的这位崔大人,就是其中之一。”
  袁恕己本正在思忖,忽听苏柄临又提起崔玄暐,顿时又正色聆听:“难道这位五姓七望、天下第一的博陵崔大人,也是皇后娘娘一派的?”
  苏柄临似笑非笑:“是不是一派的,我们外人并不好说,但是崔玄暐对皇后娘娘举足轻重,而皇后娘娘对崔玄暐也是格外青眼倒是真的。不然也不会力主在驱赶王勃之后,请了崔玄暐做沛王的老师,而这次出使调停,听说也是武皇后的力荐,曾说什么……只要崔玄暐到了羁縻州,一定会令战事消弭。”
  袁恕己倾听至此,心慢慢沉了下去。
  夜色越深,朱家小院儿。
  老朱头觉着自己的心将要跳出来了,想要破口大骂,对上眼前黑白清澈的双眼,却骂不出来,但不骂的话,胸口憋闷的将要炸裂。
  终于提一口气,指着阿弦道:“败家子!混账东西!你、你怎么不把我的心也掏出来给他熬汤喝!”
  阿弦垂眉耷眼,自知理亏。
  那老山参,正是松子岭黎大所送。
  救了黎大的女儿后,黎大给银子被谢绝,但黎大感恩,于是便将珍藏的一支绝好的老山参送来。
  原本阿弦并不肯收,黎大道:“我已经决定金盆洗手,再不进山了,这个便是最后的一支参,乃是山参中的绝品,这多少年来有知情的,出千两银子我都不肯卖,只因觉着若是落在个寻常人的口腹之中,也是白瞎了这参。”
  那山参静静地躺在红缎子盒子里,参体有二指之宽,上头也郑重地裹着红绸子。
  下面的须根完整,就算是最细的一根须子,也比今日药铺子里送来的须子粗壮十倍。
  阿弦因天赋异能,也看出这人参绝非反品,她哪里敢收,便摆手道:“我也是个最俗的平常人,不敢消受,只怕吃了这参反而折寿呢。”
  黎大摇头:“十八子救了阿兰,便如救了我们全家,这参我是心甘情愿奉上,十八子不要将他卖掉,以我多年走山的经验,这参这般品相,药力自然非凡,若将来有个艰难的关口,服下这参,未必没有起死回生之功效。”
  当时阿弦收下了这参,却不是因为别的,一来看黎大诚心的很,二来,却是因老朱头。
  毕竟老朱头年纪渐大,又日日操劳,若将来有个劳累过甚病痛之类……
  故而阿弦存了这个私心,心想留下这参有备无患而已。
  不料,这珍藏至今的山参,居然用在了一个想也想不到的人身上。
 
 
第36章 长长久久
  老朱头捶胸顿足, 惊怒难遏, 劈头盖脸将阿弦先骂了一顿。
  略尖而沙哑的嗓音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响亮,远远地又飘出去。
  玄影也吓了一跳, 本来趴在屋门口看着两人,听了这声, 便猛地站了起来,双眸圆睁, 不知主人到底是怎么了。
  阿弦不料老朱头这般机敏过人,连实物都未曾见到,只嗅一嗅就能查明真相。
  她忐忑惶惑,搓搓手道:“伯伯,谢大夫说他将要死了,我才想到那山参……”
  老朱头怒极反笑:“好好好, 那我告诉你,我现在也将要死了, 你要怎么办?”
  阿弦瞠目:“伯伯不要说笑。”
  老朱头的声儿都变了调:“谁说笑了, 我立刻就要被一个败家子气死了!你是不是麻溜儿地去置办麻衣孝服了事儿?!”
  阿弦咽了口唾沫,讪笑道:“伯伯……别说您现在身体还好的很,就算真的有个头疼脑热,那山参也没全用上, 还有些儿呢,足够了。”
  老朱头眼睛瞪得更大几分:“你没给他都吃了?”
  他飞快地想了想,举手在额头用力一拍:“嗐,我给你气昏头了。”
  老朱头之所以这样说, 却是因为他是个极懂行的人,倒不是对山参,而是对这些名贵补品药物皆如数家珍。
  当初黎大送了那山参过来,因是阿弦的事,老朱头并不插嘴,只在旁边看着,起先还笑呵呵地存着看热闹的心而已,等黎大打开锦匣,老朱头顿时便惊呆了。
  那山参就如个白胖的小娃一样,已经隐见头颅肢干,打开盒子时候,不知是老朱头的目光过于炽热还是怎地,整个屋子里都仿佛明了几分。
  ——这是上等、上上等级难得的绝品。
  黎大对阿弦说什么有些人出千两银子来买,老朱头心里明镜似的,什么千两银子,这种品质的山参,百年难得一遇,就算是万两银子又如何?有钱也没地方买去。
  黎大是个老山客,当然知道此物的价值几何,故意将价儿说低,大概也是担心阿弦怕太贵重而不受,但他肯将这般名贵之物献出,可见其诚心。
  其实对黎大而言,之所以铁了心要将这物舍出,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当初在阿兰失踪他求助于巫娘子的时候,巫娘子对他所说的那番话。
  他因是个经验极丰富的山客,在山林之中所向披靡,所得名品不计其数。若非爱女失踪的事神异非常,黎大只怕也不会轻信巫娘子的话,但如今却不由他不信。
  他对山林予取予求,山林无言而记下因果,便报在阿兰身上。可若是没了爱女,就算整座山的宝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对他又有何用?所以黎大绝意金盆洗手。
  而这一支老山参,可谓是“山中之王”,黎大本就是个通透的老人,记着巫娘子的话,断不敢自家受用此不凡之物,免得无形之中更生因果波澜,索性便顺水推舟,献给阿弦。
  因为毕竟巫娘子曾说过,阿弦并非凡人。所以这支老山参给了她,也并不算是玷辱,阿弦定然也能够受用此物。
  只是这其中竟又引出另场因缘来……则也非黎大可知。
  老朱头因深知此物的不凡,却也不便插嘴,幸而阿弦因孝顺之心,将这山参收下。
  黎大在的时候还则罢了,等黎大去后,老朱头紧紧关门,猫腰窜回屋里,双手捧着那山参,浑身发抖双眸放光,那模样就似看见神明下降,几乎噗通跪下顶礼膜拜。
  后来老朱头视若珍宝,把这老山参珍而重之地藏了起来,只在佳节忌日,风清月朗之时才舍得拿出来看一眼,仿佛闻一闻那个味道就能长命百岁,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常常看得阿弦忍俊不禁。
  阿弦见他这般垂涎,几次催促他不如泡制吃了,也可培元固本对身子有好处,老朱头却笑着斥她:“什么也不懂,你以为这是山蘑木耳,一抓一大把的东西?这不是平日里给你养身子的,这是救命的宝贝!”
  阿弦只觉这话夸张,也并非十足放在心上,只由他去罢了。
  这山参虽对病弱气虚及元神虚脱等大症候有神异奇效,但因为集山林之精华日月天地之灵气,药力非凡,不能一次服用,否则反而虚不胜补,必当七窍流血而亡,得慢慢地服用补养才是最佳。
  老朱头把这东西当作心肝儿一样,方才嗅到那气息,把他的魂儿也都吓散了,故而竟忘了这件,此刻反应过来,便忙抓住阿弦道:“剩下的呢?在哪里?剩了多少?”
  又道:“你这傻丫头,亏得你没给他都吃了,不然的话,那可真是人财两空千古奇冤了。”
  阿弦道:“我也知道那个东西珍贵,所以是仔细问过谢大夫的,剩下的在屋里呢。”
  老朱头一个箭步窜进堂屋,脚步伶俐身法矫健宛若武林高手。
  玄影转过狗头,见老朱头已经掀开帘子进了房中。
  阿弦更是张口结舌,忙道:“伯伯,是在您的房中。”
  老朱头急抽身回来,跑回自己房内,果然见桌子上还放着那锦匣,他伸手去打开,手却已经不由自主地抖个不住。
  打开看时,入目却见仍是那支山参,兀自好端端地!
  老朱头一怔之下,乐不可支:“唉吆喂!我的宝贝心肝!”
  那颗心总算又放平了,舒坦了,可疑惑着仔细看时,才发现原来底下少了两根参须。
  “少就少吧,其他的都还在那就行。”老朱头用爱抚的目光注视着山参,“这次我可一定要把你看牢了,一点儿闪失也不能有。”
  忽地听身后有动静传来,原来是阿弦跟着走了进来,老朱头瞥她一眼,乐颠颠道:“好丫头,你还不算是太糊涂。”
  阿弦道:“伯伯……”
  老朱头听声气儿不对,敛了笑容回过身来。
  却见阿弦站在面前:“伯伯,你回来之前,大夫才走,说是他吃了参汤后,气脉好了很多,只要……”
  老朱头已经明白,立即拒绝:“丫头,你想也不用想了,你挖我的心给他吃我都能答应,就是这山参不能给我再动。”
  阿弦道:“伯伯!”
  老朱头一愣,铁了心不看她含泪的眼睛:“行了,你今儿就算把眼睛哭瞎了,我也不会再让他吃一根须子。”
  话虽如此,心里却有些不受用,便道:“人都说女生外向,我还不当回事儿,怎么你如今也犯糊涂?你救些小猫小狗儿,去菩萨庙救济那些乞丐,都也没什么,但把身家性命都扑在一个连根底儿都不知道的男人身上又算怎么回事儿?”
  阿弦道:“我就想救他。”
  老朱头道:“我看你不是想救他,还想留下他,长长久久地,是不是?”
  阿弦犹豫了一下:“是!”
  这一个字,却像是箭头一样,射在老朱头胸口,他直直看着阿弦,嘴角轻轻地抽了下:“好丫头,你才认得他多久?就想跟他长长久久了?那是不是可以连伯伯也不要了?”
  阿弦道:“不是。”
  老朱头道:“你都想跟他长长久久了,还要我这个老碍眼做什么?”
  不知为何,很快地身心都有些冰凉,老朱头的眼睛飞快地连眨了数下,却又转开头去。
  他盯着旁边的墙壁,墙上映着他的影子,这样伛偻,佝偻,就算是影子也透出无尽的苍老卑微,旁边却是阿弦,纤弱的影子照在墙上,好像永远陪伴,又好像分离在即。
  顷刻,老朱头吸了吸鼻子:“好,这参其实原本是你挣回来的,我把着也不像回事儿,你想要就拿去,要给谁吃给谁吃,我管不着。”
  口吻很淡的几句,却又像是很决绝。
  老朱头说完,也不再看阿弦,迈步出门去了。
  阿弦叫道:“伯伯!”举手去拉老朱头,他却一甩袖子,掀开帘子走了。
  老朱头出门,见玄影立在檐下,他身不由己往前走到大门口,抬手想去拉门栓,却忽地又停下。
  他面对大门站着,并未回头,但双耳所听,身后并无任何动静。
  手指抬起碰到门栓,抽了一小节又止住,如此试了几回,终于攥成拳垂了下来。
  柴房里只剩下那床他原本拿来的旧被褥,老朱头看着,喃喃自语:“我这可是自作自受,为谁辛苦为谁忙。”
  他俯身将被褥抖了抖,稍微铺理了一下,身后柴房的门“吱呀”一声响,是脚步声。
  老朱头也不答话,就听阿弦道:“我把人参替你藏起来了,伯伯不要生气,回去睡吧。”
  老朱头本打定主意不理她,忽然听了这句,便回过头来:“你说什么?你……不要那参了?”
  阿弦垂着头:“我本就不该惹您生气,以后也不会再动人参了,等明日,我立刻就将他送到善堂,交给袁大人替他找寻亲人。”
  老朱头大惊:“你……可是……”这惊喜突如其来,让他无法相信。
  阿弦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低低道:“我……原先并不想要这人参,也不信那什么能起死回生的话。当初只是因为想着,伯伯年纪大了,倘若有一日身上不大好,好歹也有个准备。”
  双眼里透出诧异震惊的神色,老朱头一眨不眨地看着阿弦,他张了张口,却无法说一个字。
  阿弦吸了吸鼻头道:“我从小跟伯伯相依为命,过去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一样。所以想伯伯健康平安,长命百岁地陪着阿弦,毕竟您是我唯一的家人,我想不到也不敢想,如果没有伯伯,我会是怎么样。”
  阿弦的眼中闪闪烁烁,像是暗夜星光。
  柴房内并无灯火,老朱头觉着自己立在原地,就像是一根木桩子,但是心里先前那股悲冷却早就化作了暖伤,但却并不是难过,而是太高兴了,几乎……喜出望外,喜极而泣。
  ——这孩子并没有见异思迁,仍是把他当做唯一的亲人。
  但他……何德何能。
  老朱头暗中攮了一下鼻子,眼睛早已模糊。
  他不敢在这会儿走出这柴房,生怕自己忍不住会在孩子面前丢脸:“那你……你刚才怎么说要跟他长长久久的?”
  阿弦道:“因为……因为我之前跟伯伯说过的,只要在他身边,我就看不见那些东西。”
  老朱头诧异,呆呆问道:“是因为这个?你说的是真的?等等……可验证过?我是说除了从雪谷回来的那次……”
  “验证过,”阿弦点点头,举手将眼角的泪揉去,笑笑:“我以前从不知道像是个寻常人一样是什么滋味,所以……有些忘乎所有,其实我知道不该这样,他虽然忘了自己是谁,可是始终会有想起来的一天,难道我要强要他留下么?所以我会把他交给袁大人,袁大人毕竟是刺史,只要他愿意,一定可以把人照料的更好。”
  老朱头原本还猜疑她想送人走的话是赌气或者权宜之计,如今听说到这个地步,疑心早就飞到爪哇国。
  反复几回深深呼吸,老朱头走到阿弦跟前,在她手臂上轻轻拍了拍。
  他并未说一个字一句话,只默默地出门,进堂屋自回了房。
  这一夜,老朱头并未再露面。
  阿弦也并未去打扰他,只在自己房中守着那男子。
  因服了药又吃了参汤,双重滋补调养,男子的气色略见好转,呼吸也匀称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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