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认真点头道:“当然了。父皇跟母后对我就跟以前不同了。”
李贤吃惊,把手中的卷册放下:“你说什么?”
太平道:“难道你没发觉么?因为……小弦子的原因,父皇不再像是以前那样疼我,母后对我也更严厉了。”
李贤本要说她多心,然而因涉及阿弦,就触动了他自己的心事,一时惘然不语。
太平道:“贤哥哥,你说是不是这样?”
李贤定神:“不要多心,虽然她是……但、但毕竟这么多年都不曾见了,那比得上你是在身边儿呵护长大的?就算是有所不同,那父皇跟母后也只会更疼你,绝对没有减少的道理。”
太平若有所思地出了会儿神,才又问道:“贤哥哥,你先前错喜欢了她,现在该好了吧?”
李贤喉头一动,笑道:“这种旧事还提起来做什么,都是无关紧要的,我都忘了,你却比我还在意呢,再者说,你才多大,就不用操心这些了。”
太平道:“你既然忘了,怎么先前他们成亲那日,你并没有回来观礼坐席?”
李贤见她果然很不好糊弄,心里苦笑,只得说:“那会儿我雍州事忙,我也已经命人送了礼回来了。”
太平想起他才得知真相后槁木死灰般的反应,心有余悸:“只要你不是还放不下就成。”
毕竟年少无知,不由又问:“先前我来的时候,听你们说什么四肢、肚子之类,又指的是什么?”
李贤一惊,绝不肯告诉真相:“这个你不必理会,跟你不相干的。”
太平皱眉道:“我听着也怪怕的,不相干就罢了。”
李贤因领受监国之位,日常也有许多政务处理,手头有许多事要做,只是看太平找了来,便暂时把那些放在脑后,好好地陪着她游玩了半天。
见时候不早,太平便启程回宫,临去又叮嘱了改日出城游玩。
七月的天,说变也变得很快,不多时天上乌云聚拢,将阳光遮的严严密密,风里竟透出几分冷飒。
宫车走到半路,只听得哗啦啦响动,落下雨来,顷刻间把地面都打湿了。
马蹄踏过石板路,同时还要避让正纷纷奔走躲雨的行人,忽然,路边飞奔的行人之中,有个尖叫了声。
其他几个人不知发生何事,纷纷看来,却见那尖叫之人步步后退,手指着旁边的通水沟中,只是叫的惨厉,无法出声。
有一人上前探头看去,当看清所见后,也随着大叫,往后一跌,便跌倒在鱼水之中,惨呼连声。
武攸宁早打马奔到太平车边,又叫侍卫们都警惕起来。
车内太平不明所以,打开车窗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武攸宁道:“还不明了,殿下不要露面。”
然而太平眼尖,早看见路边七八个行人都站在排水渠边上,有人厉声大叫,有人跌在地上,还有的在叫:“人头,人头,快叫南衙的人来。”
太平打了个激灵,却又有些不敢相信,当即跪坐起来,从车窗口往外竭力看去。
排水渠就在眼前,因下了一场急雨,河水奔涌的极快,太平一瞥之间,只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随波逐流,仔细一看,才知道是个黑发舞动的人头。
随着水流的上起下浮,那人头也随着沉浮翻滚,不时地露出一张死不瞑目的狰狞的脸,呲出的牙齿狰狞而可怖,像是个不怀好意地要择人而噬的笑。
太平回到宫中后,便生起了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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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阿弦因要查阅一份公文,来到库房。
管库的前几日才换了个新人,恭谨地向阿弦行礼,又问她需要什么卷册。
阿弦笑道:“不必劳烦,我自己找就是了。”
那小吏才惴惴地退下。
阿弦原先在这里当差过,对里头的档册安排当然了若指掌,这其中自然也多亏了“黄书吏”的指点。
阿弦四处打量,一时却找不到自己所需要的那份,原来这阵子档册的安排被人动过了。阿弦正皱眉想要问问那小吏,就听见有个略熟悉的声音道:“女官终于又回来了?”
阿弦歪头看去,果然看见个熟悉的鬼影子站在架子旁边,正是当初跟黄书吏一起厮混过的那只。
“是你?”阿弦失笑,几乎有种跟朋友久别重逢的感觉,“好久不见了。”
“是呀,”那鬼也笑道:“先前都知道您要嫁给崔天官,大家都哭的不成呢。”
阿弦笑道:“这有什么可哭的?”
鬼道:“那就不能像是以前一样,随时随地都可以靠近女官了呀。”
阿弦想起在周兴家里那两只鬼也是如此说,不由又笑道:“所以你才这么久没有出现吗?”
鬼道:“也不是,之前我不知在哪里睡着了,方才才醒。”
“睡着?”阿弦无法想象。
那鬼仰头,看着屋顶道:“大概就是在灯芯里,对我们而言,那可是个休息的好去处。”
阿弦抬头,仰望着屋顶的两盏挂灯,大概是从建造这库房的时候就设置了的,造型倒是别致的很,可是此后却从不曾点燃过那灯,因为库房里存放的都是重要的档册,灯燃的那样高始终是有些风险。
因为太高,打扫也不方便,所以那灯罩之上落满了灰尘,还吊着若干蛛丝尘网,怪不得这鬼说那是个歇脚的好去处。
阿弦笑道:“果然是不错。睡在那里,一百年也不会有人打扰。”
正说了一句,忽然愣怔,她又仔细看了看那吊着的灯:“你睡的是这个?那灯罩上的……是什么?”
鬼道:“是一幅图。”
“什么图?”年积月累,灰尘把灯上的图案挡了大半,何况这么多年过去,颜色也早褪了。
鬼也说不上来,阿弦皱眉,忽然纵身一跃,跳上架子,她身形灵动,往上飞攀,终于停住,扭身向着梁上又跳过去。
鬼吓了一跳:“小心呀!”
阿弦因许久不曾登高,落脚不稳,差点儿跌滑下来,暗暗地也惊出一身冷汗。
等她站住脚后,俯身过去,往那灯上用力吹了口气,灰尘散落,蛛网飘动,露出一副《寒江独钓图》来。
一个披着蓑衣斗笠的渔翁手持一根吊杆,坐在一叶孤舟上,正在寒江独钓。
阿弦呆呆地看着这幅图,忽然伸手过去,将那灯笼摘了下来。
灯笼中并没什么东西,只是正中原本放置蜡烛的地方却是空的。
阿弦皱眉看了会儿,复又探臂过去,从那空着的蜡座往下探去,就在原本烛心该在的地方,好像有一样东西。
阿弦手指一夹,将那东西取了出来,还来不及细看,就听到脚步声响,有人道:“女官,女官?”
阿弦忙把灯罩放了回去,咬牙屏息,自梁上跃到书架上,再飞快地顺着下地,双足才落地的瞬间,那小吏便现身:“女官,外头有人找。”
阿弦松了口气,先答应了声,等那小吏去后,阿弦方低头看看手中之物,这东西并不大,像是一节竹哨,有阿弦的食指长短,略粗一寸,看着没什么稀奇。
但阿弦可是牢记的。
当初黄书吏说“物在心中,善者自寻”,此后阿弦在两人相识的库房里翻来覆去找了多少次,毫无头绪,没想到今日无意中歪打正着。
饶是如此,阿弦仍是吃不准是不是,且表面又看不出这是什么,只得先把此物收在怀中,迈步出外。
外间来找阿弦的,竟是高建。
阿弦一见他就要笑:“咦,来找我做什么?”
高建道:“我就知道你不记得了,陈大哥必然也不记得。”
阿弦一愣:“嗯?”
高建道:“后日是我生日,你们一个个都忘了。不过我却忘不了,特来请你去吃饭,如何,可赏不赏脸?”
阿弦果然是忘了此事,忙作揖赔罪,又道:“这当然是要去的,只要有吃的地方一定有我。”
高建笑道:“这还像话。我心想自从我来了长安,你们两人多加照料我,且我也随着吃了不少酒席,如今正好儿也当作还席了,不过……我还没跟陈大哥说呢。”
阿弦问他为何不说,高建道:“我担心你不喜欢我请陈大哥,毕竟,这跟在桐县的时候不一样了。”
阿弦见他这样体贴,不忍让他扫兴,便笑道:“什么话,我们不还是跟在桐县一样的么?你只管随你的心意做事,不必有所顾忌。”
“你是说……”
阿弦道:“若真如你担心的一样,当初周兴家里请客我也不会去了。”
高建这才松了口气,喜上眉梢:“我也想着咱们三个能热闹点儿,再者说,陈大哥家里,当初全是武懿宗那个人不好,如今他总算走了,陈大哥的好日子也才开始,他应该不会像是之前一样了……”
阿弦却没有兴趣知道陈基的事情,便流露出兴趣缺缺。
高建又问道:“我请你的话,天官可会答应?”
阿弦噗地笑道:“他为什么不答应?”
高建道:“我只是随口问问。原本按理说我也该请天官,只不过天官、威重,我怕请了他后,咱们一桌子都要大眼瞪小眼,酒也不敢吃一口了。”
阿弦哈哈大笑。高建却又叮嘱:“这些话咱们私下里说说就好了,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天官。”
阿弦笑道:“他有那么可怕么?”
高建道:“并不是可怕,是我们都敬畏天官,不想、不想亵渎他而已。”他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想出了一个词。
阿弦笑的捧腹弯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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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崔晔的书房之中,阿弦便把高建请客的事跟崔晔说了,特意没有提陈基。
崔晔却问道:“是不是陈将军也去?”
没奈何,阿弦承认。崔晔看她一眼,不置可否,仍是低头看书。
阿弦吐舌,心想着还得去见过崔老夫人,便:“那你继续用功,我先回去歇息了。”
崔晔看她要走,才唤道:“等等。”
阿弦回身,崔晔道:“我知道你向来念旧,也不会阻止你跟他们聚会,只是面对陈将军,你一定……”他迟疑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怎么说,“不能大意。”
阿弦道:“这是什么意思?”
崔晔道:“没什么,总觉着他看你的眼神有些不对。”
阿弦道:“他跟武馨儿好着呢,连皇后也夸奖他情深一往。”
虽然武懿宗被贬出京,但陈基似乎对武馨儿更加的好了,非但不似别的官员般习惯纳妾,且连寻常应酬的花酒也是能推就推,如此操守,叫人刮目相看,也有些出乎阿弦的意料。
毕竟在桐县的时候,陈基还有个相好,如今到了长安,却成了独爱糟糠的好男人。
崔晔道:“陈将军是个聪明人,这也正是他的聪明之处,你该知道皇后重用他的一大原因就是因为他是武家女婿,虽然武懿宗去了,但还有武馨儿在,如果陈基因此而开始花天酒地,冷落武馨儿,如此翻脸无情的话……以皇后的作风,此刻早就连他也一同贬斥了。”
阿弦原本没想这许多,只当陈基还有一种不离不弃的品性,也算不错了,如今听崔晔如此说,才茅塞顿开,同时齿冷。
假如高建先前对于武家情形的描述是真,陈基还能如此善待武馨儿,已算绝世好男人,可以陈基的聪明,崔晔方才所说的这些他当然也会想的极透彻,也许这才是关键所在。
也正是因为还有武馨儿在,就算当初扳倒武懿宗,就也无所谓了。
阿弦心里乱糟糟地,因为想通了这一点,很不受用。她宁肯陈基是真心喜欢武馨儿所以肯包容爱护她的所有。
不愿意再为不相干之人再伤神,阿弦要走之时有想起一件事:“对了,我今天在库房找到一样东西。”
“何物?”崔晔问。
阿弦把黄书吏当初消失之前种种跟崔晔说明,道:“我今日无意中发现这‘心’也许就是灯笼的灯芯的意思,而且那幅画……”
她琢磨着灯笼上那寒江独钓的样子,只是还未细想,崔晔问道:“你找到的是什么?可否让我看看?”
阿弦答应,这才从怀中掏出了那竹哨似的东西:“就是这个。”
崔晔瞥见,喉头一动,握书的手不禁握紧了些,阿弦则对着灯影打量这东西,却见两头是封死的。阿弦道:“这里面难道有东西?”
她左右上下倒转的打量,想要打开看看,却不得其法。
崔晔起初也不做声,只是看阿弦发狠想要拿刀劈破的时候,崔晔道:“拿来我看看。”
阿弦正忙得身上发热,当即想也不想就把东西给了他。
崔晔拿在手中,两头又看了会儿,这才将桌上的灯罩摘下,便把那竹筒的一头对准烛心焰火,做烤火状。
阿弦睁大双眼:“阿叔?”担心他把竹筒烧坏了。
崔晔却不动声色,如此片刻,有东西从竹筒边沿缓缓流下,阿弦吃惊地扑过去看,这才知道竟是烧化了的蜡油。
不一会儿,桌上已经滴了小小一堆蜡油,已经半凝固了。崔晔又向内看了眼,问阿弦:“你确定要看么?”
阿弦道:“这是当然了,这件事我悬心许久,都没有下文,如今总算发现了,快让我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黄书吏居然舍命最后告诉……”
相比较阿弦的迫不及待,崔晔有些格外冷静,他举手从旁边的笔海里抽出一根小枝紫毫笔,摘去笔帽,小心探入竹筒,慢慢地把里头的东西摘了出来。
这好像是一卷丝质之物,上头隐隐地写着许多字迹。
而随着这东西的落地,里头又有一物跌落,崔晔举手轻轻攥住。
阿弦问道:“这又是什么?”
“这是炸药,”崔晔道,“如果有人性子急躁,想要打开此物,而采用捶打,捏碎等方式,这经过特制的炸药就会炸裂。”所以他方才烘烤的时候也格外留意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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