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我。”阿弦低头,喃喃道,“前天你还跟我说,近来怕要晚归。”
崔晔正是想引她说话,见她终于提起前天,他稍微迟疑,便道:“阿弦,前天……”
“轰隆隆……”一声惊雷从头顶滚过,就像是雷神发怒,正在屋顶的阴云上发狂般逡巡徘徊。
阿弦尖叫一声,崔晔适时地张开双臂将她搂入怀中:“阿弦,没事了!阿弦!”
阿弦却并不听,一边试图挣开,一边大叫。
“阿弦……”崔晔抬手摁住她的头,在她耳畔低声唤她的名字,强令她安静下来。
此刻门外虞娘子听了动静,也飞跑进来,见状想上前又忙止住,只是死死地捂着嘴,眼中的泪早泫然欲滴。
“阿弦,”崔晔见止不住她,把心一横,道:“那件事已经发生了,阿弦,你镇定些!”
突然虞娘子叫道:“天官!”
崔晔回头,顺着虞娘子的目光看去,却见阿弦的嘴边流出了殷红的血。
崔晔双眸微睁开,举手捏住她的下颌,想让她放松。
屏住呼吸,崔晔索性道:“你再这样也无济于事,高建他、高建已经去了。”
好像是雷神手持的斧凿终于雷霆万钧地打下来,正落在了阿弦的头上,震怒惊痛,无法可挡。
阿弦身子一晃,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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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已经杀害两人的凶犯再次作案,这一次被害的,正是才调往刑部当差的高建。
据说高建被害当天,正请女官跟金吾卫陈将军饮酒,三人作别后高建独自一人返回的途中出了事,虽然陈将军跟女官随即赶到,却已经回天乏术。
此案惊动了监国太子,命大理寺跟刑部联手,尽快找出真凶。
高建跟袁恕己,桓彦范等都认识,这件事发生之后,其惊动可想而知。
袁恕己对高建……虽然算的是爱屋及乌,但高建性子有趣,更是阿弦的知交,袁恕己看待他自跟对别的不同。
且还是在桐县一块儿共事过的,当听说是他出事的时候,袁恕己几乎以为是弄错了,他不信这种事会落在高建身上。
但当亲临现场的时候,袁恕己很快肝胆俱凉。
大理寺中,陈基讲述当时的经过。
那天,他们三人出了酒楼,高建先走,他跟阿弦随后。
还未说几句话,阿弦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撇下他往前急奔,因赶的太急,仓促中还撞翻了两个人。
陈基不知发生何事,但却放心不下,忙紧随其后。
两人穿过长街,来到分岔路口,陈基才追上阿弦:“怎么了?”
阿弦呆立原地,张目四顾,似在找什么,忽然她大声叫道:“高建!高建!”
陈基心头一凉,阿弦猛然回头看向身侧那条黑洞洞地小巷,然后她毫不犹豫地纵身掠了进去。
就在这条巷子的尽头,他们看见了躺在地上的高建。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基打住了。
他原本是坐着的,此时忽然站起身来,他转身往后走了几步,手又用力抚过下颌,焦虑地不想再说下去。
袁恕己道:“陈将军。”
陈基背对着他,低着头道:“当时、当时他还有一口气。”
“他说了什么?”
“他是说了一句话,但是……太模糊,我并没有听清楚,是弦子……是女官她先到了身边的。”陈基举手,在自己的额头上用力揉了一把。
“那你当时可看见什么异常了吗?”袁恕己保持冷静。他知道以陈基的敏锐本能,在那个时候,只怕会有所察觉。
陈基的确如袁恕己所想,在赶到现场的第一时间,他看见了高建,然后下意识地就转头看向周围。
高建倒下的地方是巷尾,前头封死,这就是一条死胡同,而他们一路过来,也并没有看先什么人。
“什么也没有,”陈基咬牙切齿,“我们到的时候,没有人,除非下手的是个绝顶高手,又或者……”
陈基没有把后面一句说完。
但他相信袁恕己知道自己要说的是什么。
袁恕己果然并没有问下去,倒是他旁边的刑部差官问道:“陈将军,你说或者什么?”
陈基道:“或者下手的并不是人。”
这人听了先是要笑,但那笑还没出现,就僵在了脸皮底下。
不是人,那是什么?
袁恕己继续问道:“然后你们是怎么做的?”
陈基重又深深呼吸,让自己尽量镇定。
——当他们两人赶到的时候,高建已经惨遭毒手。
对于这件案子,因为陈基身为金吾卫将军,负责长安城防,当然也曾有过详尽了解,对于凶手的作案手段,了然于胸。
当看见高建的模样的时候他就知道的确是碰见那恶贼了。
但关键的一点是,这一次,那恶贼并没有尽数做完他想做的。
他只来得及割断了高建的喉管,左腿,以及……
用力一摇头,把印在脑海中的灿烈景象挥去,但陈基知道,只怕终此一生,这一幕噩梦般景象也会缠绕他不去。
“当时,弦子她跑去高建身旁,但是……她不敢去扶他,因为……”陈基听见自己牙关紧咬的声音,“我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救不了了……”
陈基终于无法忍受,他嘶声吼道:“到底是谁干的,不管是谁我一定都不会放过他,我一定要给高建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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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府。
崔晔看着到访的袁恕己,淡淡道:“少卿若是要探望,我替阿弦心领了。但如果是想来问案情相关,只怕这不是最好的时候。”
袁恕己不为所动:“早些问清楚线索,便更有利于破案,这次是凶手第三次犯案,也是唯一一次被打断了的,他一定在不经意中留下了蛛丝马迹,阿弦是最有力的目击之人。”
崔晔皱皱眉:“你总该了解她的性情,遇害的人是高建。你以为阿弦会心平气和地跟你说当时的情形么?”
阿弦是个最重情义的人,高建对她而言,虽不是手足,却似手足,高建身上发生的一切,都让阿弦无法接受。
乃至崩溃。
想到之前只是跟她提了一句,她的反应就那么强烈,崔晔不愿冒险。
袁恕己道:“天官,你果然是儿女情长起来了,若是按照之前的你,这会儿早不必在这里跟我耽搁这许多时间了。而且你难道不知道?想要给高建报仇,不是回避不谈就能风平浪静的,请让我见阿弦,这才有利于尽早找出真凶。”
崔晔当然知道他说的是正题。但是现在在他心中第一位的,是阿弦。
不料就在袁恕己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有人哑声道:“想要找真凶吗?我知道真凶是谁。”
他们两个齐齐回头,却见阿弦扶着门框站在门首,脸上毫无血色,只是两只如同寒星的眼中,透出了冷冽的怒火。
第346章 少卿
高建的尸首现在大理寺。
袁恕己, 阿弦等一行人回到大理寺,直奔殓房。
两个验官正在门口不知谈些什么, 见许多人从廊下而来, 正要转身行礼, 袁恕己道:“周利贞呢?”
验官们还未回答,阿弦一步迈进了旁边的殓房。
房门是开着的,一进门, 就有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阿弦双眼发直, 望向旁边桌上陈列着的男尸。
重又看见高建的尸首, 已经又是一次痛彻肝胆,触目惊心了, 但最让阿弦出离愤怒的, 是在高建的身旁,周利贞手中握着一把小小地匕首, 正想要要在高建的身上切落。
这一瞬间, 阿弦几乎失去了理智:“恶贼……”她浑身颤抖,用尽所有力气才骂出了这声,然后纵身如猛虎般扑了过去。
周利贞不知如何, 在阿弦冲上来的时候, 手一松, 那小刀子落在地上。
他自己却被阿弦飞身一脚,踢得往后倒仰。
阿弦却并没有就想这么放过他, 顺势上前, 挥拳狠狠地向着周利贞的脸上击落。
身后袁恕己叫了声, 急忙上来阻止,那些大理寺的差官跟验官们不知如何,也纷纷赶了进来,有的人猝不及防看见了尸首,又吓得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而阿弦忽然看见了周利贞落在地上的小刀,伸手抢了过来,她的手有些发抖:“是这个吗?你是用这个……”
围观的众人多半不知道阿弦的心情,只看她攥着刀子,以为是要杀了周利贞,不由惊呼。
“阿弦!”袁恕己眼疾手快,闪身上前,握住阿弦手腕的同时将刀子小心地抢了过来。
袁恕己向后道:“拿着,看是否跟凶器对的上。”
身后差官上前接了刀子过去。
此时此刻,周利贞已经被打的满脸鲜血,在地上动弹不得,仿佛奄奄一息。
其中一名验官算是周利贞的半个师傅,见状壮胆问道:“少卿,这、这是怎么回事?”
袁恕己道:“现在怀疑周仵作跟近来的连环杀人案子有关。”
两名验官都吓了一跳,叫道:“这怎么可能?”
袁恕己紧紧握着阿弦的手,阿弦却仍是看着周利贞,怒不可遏:“是你,我知道是你!”
周利贞给她方才这暴风骤雨般的痛打,整个人昏昏沉沉,无法起身,更说不出话。
袁恕己对验官们道:“不必惊慌,若周仵作是无辜的,自然很快还他清白,各位跟他同僚,劳烦也随我一同前去录个证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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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的差官上前,将周利贞扶了起来,带了出门。
阿弦始终牢牢地盯着他,见状就要跟着出去,袁恕己死死地握着手不放,等差官们陪着验官又去了,才对阿弦道:“现在他已经插翅难逃,何必如此冲动?”
阿弦红着双眼叫道:“我要杀了他!”
袁恕己顿了顿:“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
“我要杀了他!”阿弦不管不顾,只是吼道。
袁恕己对上她燃着火跟泪光交织的眼睛,不再说什么。只是看向旁边桌上高建的尸首。
阿弦也随着回头,当望见高建铁青色的脸的时候,她的嘴唇抖了两下:“为什么?为什么?!”像是堤坝终于有了一个宣泄的缺口,阿弦“哇”地哭了出声!
袁恕己轻轻地叹息了声,抬手在阿弦的背上轻轻地抚过。
“已经找到凶手了,这就好。”袁恕己安抚道,“至少高建在天之灵可以得到安息。”
“不,不,他再也活不过来了!”阿弦大哭,含糊不清地说道:“本来可以无事的,我本来可以救他的!”
袁恕己一怔:“你说什么?”
阿弦道:“我早知道周利贞心怀叵测,前几日我还梦见在桐县解决马贼案的时候,蒲俊恨我,也恨你,只怕还恨高建,是我不够警觉,才害了高建出事。”
袁恕己道:“你虽有预知之能,但毕竟不是神,无法事事周到,何必这样苛责自己。”
阿弦道:“你不懂,我只防备他害你,却没想到他还会对别人动手。”
阿弦捂住脸,又大哭起来,泪从指缝之中纷纷跌落。
袁恕己听到“我只防备他害你”,触动心头那根弦,也想起了以前阿弦曾跟他说过,要为他盯着周利贞的话。
“阿弦……”叹息着唤了声,袁恕己抬手,此刻极想要将她抱上一抱。
但是……
就在这瞬间,门外有咳嗽之声传来,袁恕己的手本能地缩紧,虽然明明没有做什么逾矩之事,可却不由自主透出了几分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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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来者正是崔晔。
原本是大理寺办差,阿弦乃目击证人,崔晔虽然想陪着她,又怕对她跟案子都有所影响。
先前虽陪着同来,却在外间等候,有人报说捉拿了周利贞以及请了一干证人,崔晔见阿弦不在,才忍不住寻了进来。
当即,袁恕己先回去审讯,崔晔则陪着阿弦离开殓房,也慢慢地往前而来。
崔晔看她手上似乎有些血渍,忙先检查,她的手除了先前怒打周利贞留下了些淤伤外,并没有其他刀伤痕迹,看样子这血也并非是她的。
掏出帕子给她擦拭干净,想到方才进来的时候听见大理寺的差官们暗中说什么“女官跟发狂般殴打周仵作”等的话,便道:“有袁少卿在,只叫他行事就罢了。你这样若伤了自己该如何?”
阿弦因为将周利贞捉拿归案,且又痛打了一顿,心头那难以言说的痛楚也随之而被麻痹了一些似的。
阿弦道:“阿叔,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我是真的想杀了他。”
崔晔一震,继而道:“好了,不许这么说。”
阿弦流着泪道:“是真的,虽然杀了他高建也无法复活,但是……”
崔晔将她搂入怀中,摸了摸她的头:“我知道,我知道……好了,就交给少卿处置,只要坐实了他的杀人罪名,他也逃不脱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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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人诧异的是,袁恕己在审讯过周利贞以及殓房的验官等人后,却赫然发现,如果按照陈基跟阿弦所说,他们跟高建在酒楼吃酒而后遇害的时间来推断,周利贞并没有在那时候动手的可能。
因为案发的时候,周利贞人在大理寺,正在检查一具无名男尸。
有负责带他的田验官跟两名打下手的小杂役可以作证。
袁恕己一再确认,田验官道:“当时是我叫他去查那尸首的,也当作是他的练手,这孩子十分肯干,是个当验官的苗子,每天就算拖到了天晚也并没有怨言,所以我很看重他,那天也是黄昏时分,我记得很清楚,按照我教的手法,要处理完那具尸首至少要一个时辰,从酉时过半下手,戍时过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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