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几乎忘了,忙道:“我听高建说她来过,又是为了那件旧案么?”问了这句,便又叹道:“她可真是找对人了。”
老朱头听话出有因,便问:“什么意思?”
阿弦将袁恕己把案子给她的事儿说过,道:“我上午便是去了岳家查问究竟呢,不过……”
老朱头皱眉道:“明知道这件事跟陈基有关,还让你去处理,这刺史大人是要试探你呢。”
阿弦问道:“试探我做什么?”
老朱头道:“试探你对他忠心,还是对陈基忠心呗。”
阿弦哑然,手中捏着一个蚬子,忘了吃。
老朱头道:“你打算忠心于谁?”
阿弦眨眨眼,无法回答。
老朱头笑道:“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你可不要犯傻,如果真的是陈基有错儿,可记得别给他遮抹,以刺史的能耐,只怕你弄巧成拙,聪明反被聪明误呢。”
阿弦不语,一时吃东西的兴致都淡了。
老朱头识趣,又问道:“对了,你说岳家是怎么样?”
阿弦低头道:“我看见岳公子的鬼啦。”
老朱头惊疑:“真的看见了?他、他跟你说了他是怎么死的了?”
阿弦摇头,就把岳青暴怒恐吓的话说了。
老朱头瞠目结舌,忖度道:“这岳青看样子是恨极了陈大,所以连你也迁怒了,听起来这样凶险,得亏这次没伤着,阿弥陀佛……不如就听他的,别再去了,早些结案就是。”
忽然英俊道:“他并非迁怒。”
两个人齐齐回头,老朱头道:“不是迁怒又是什么?”
英俊淡淡道:“是恐惧。”
老朱头愣住:“什么恐惧?看到弦子去调查真相,他该高兴才是。只不过因知道弦子跟陈基的关系,所以迁怒,又哪里谈得上恐惧了?”
英俊道:“你只细想他说的那两句话。”
阿弦凝神回想,顷刻,忽然微微一震:“阿叔你的意思是……岳公子是怕我知道他死的真相?所以拼命赶我走?”
英俊眼皮垂着,却说:“但你伯伯的话未尝没有道理,你不可再去岳家,免得再伤着。”
老朱头看看阿弦,又看看英俊,想要说什么,又回头低声在阿弦耳畔道:“你若真的还要去,不如就带着他,不是说有他在身边儿,那鬼便也不敢靠近么?”
苦中作乐,阿弦“嗤”地笑了。
因提到英俊,忽地想起陈三娘的事,阿弦忙问:“早上三娘来,就是为了此事?”
老朱头却摇头:“不是,你万猜不出是为什么。”
看着阿弦好奇诧异的眼神,老朱头忍笑:“她说酒馆生意很好,只是缺个能把账管事的人,今儿她因见了你英俊叔,觉着他倒是个能耐人,所以想请他去呢。”
阿弦不敢置信,张口结舌:“什么?英俊叔还病着呢,怎么看上他?再者说还不知道他会不会把账呢……”说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纵然会又怎么样,那也不要去她那个狐狸窝。”
老朱头笑道:“我之前也是这么说的。”
阿弦抓抓耳朵:“之前?”
老朱头道:“你听我把话说完,三娘子说,若是你英俊叔肯去,她一个月给一两银子的工钱呢。”
“一两?”阿弦越发惊诧,几乎跳起来,“她是不是失心疯了?”
阿弦在县衙里当差,一个月才只两三百钱,陈娘子又是个精明算计的人,她铺子里也并不需要什么账房先生,毕竟她一个人便顶了好几处的账房了,但凡是有关钱财之事,都是打自己手上经过才放心。
如今居然一次破了两戒,又要请账房,又要让人把钱。
阿弦想不通,于是看向英俊,抓抓腮道:“是不是英俊叔给她喝了迷魂药啊。”
老朱头嗤地笑出声来:“你说到了点子上。”
阿弦忽然悬心:“伯伯,你别是已将答应她了吧?”
老朱头道:“我倒是有心,这不是还得问问你吗?”
阿弦忧心忡忡:“这当然不成,谁知道她打着什么鬼主意,嘴上说的好听,心里头指不定怎么算计人呢,不能让英俊叔进那个火坑。”
老朱头意味深长地看一眼英俊,却见后者仍是一派云淡风轻,仿佛两人在议论的并非是他。
老朱头点头叹道:“的确是火坑,还热乎的很呢。”
作者有话要说:
书记:废物点心,让你去吸人,你反而被吸了
英俊:有胆你自己来
书记:Σ( ° △ °|||)︴
第52章 刑场之上
老朱头似乎有些言外之意, 阿弦略觉不安, 回头看着英俊问道:“阿叔,你会账房的那些儿事吗?”
英俊摇头。阿弦笑道:“我觉着也不像, 一点儿也没有账房先生的样儿。”
老朱头在旁:“那你觉着他像干什么的?”
“嗯?”阿弦又盯着英俊看了半晌,“像是什么也不干的。”
他闲闲地坐在那里, 什么也没做,甚至双眼都是半闭的, 神色平常,可眉眼中却自然流露些许出尘清冷的气息,就仿佛他所在的并不是这闲适而充满烟火气的小院,而是什么高高在上闲人止步的……类似神圣的、极了不得的地方……
阿弦皱眉,特意又盯了眼那垂着的修长手指,形状着实无可挑剔, 虽然上头有些未曾痊愈的磨碰擦伤等,却也不像是个会做什么工的。
老朱头听了这话, 再忍不住, 哈哈大笑:“好的很了,果然是个得好生供起来的镇宅贵人,可怜了我们这种升斗百姓,就是什么都能干也什么都得干的, 是不是?”
阿弦笑道:“这是好事,不是说能者多劳么?”
英俊忽道:“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 泛若不系之舟。”
阿弦双眼又发了光:“阿叔,你念的真好。像是唱歌儿一样,这是什么?”
老朱头翻了个白眼,英俊道:“我也不知是什么,忽然就想起来了。”
阿弦猛地想起另一件事,迟疑着看了眼英俊:“那么……这两天你还想起别的什么来不曾?”
老朱头听了这句,方也敛了笑,扫过阿弦,也盯着英俊。
两人的注视之下,英俊道:“不曾。”
阿弦听了这回答,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心里又有些很淡的郁郁感伤。
吃过中饭后,阿弦扶了英俊入内歇息,便重又回府衙。
将上午所得向袁恕己禀告了一番,却把见了岳青鬼魂那一节隐去了。
袁恕己道:“下一步你想怎么做?”
阿弦道:“我想先去找陈三娘问话,另外……既然岳家认为岳青的死跟陈大有关,我想有必要再开棺验尸。”
袁恕己皱皱眉:“先前岳青死的时候已经请过仵作,验明并无外伤,有必要再开棺么?”
当时去岳家抢救的大夫跟府衙的仵作的确都有证言,阿弦也都曾过目,本并没疑惑,可经英俊提醒,发现岳青鬼魂的异常,不由心底生疑。
岳青到底在害怕什么?她是府衙所派之人,是去为他的死查明真相的,难道岳青不愿他们得知真相?
阿弦想不通他到底是怎么样。
看阿弦思忖不答,袁恕己心念转动,微笑道:“这岳家才死了人,你去了一趟,没发现什么有趣的?”
阿弦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只一犹豫,袁恕己敛了笑:“真看见了?”
在家里的时候,阿弦直接就讲了自己见过岳青的鬼,可是面对袁恕己……到底是隔着一层,且袁大人又是个厉害脾气,不得不谨慎行事。
如今见他质问,阿弦才如实告知。
袁恕己听罢,面上浮现一种类似无奈的笑,叹道:“早知道豳州有你这一号人,我就打死也是不肯来的。”又道:“怪不得马林说你的反应有些怪,原来是这样。”
马林正是先前陪着阿弦去岳家的府衙公差。阿弦道:“大人,岳青好像很不愿意我去查,我想不通他在怕什么。”
袁恕己道:“你怎知道他在怕?”
阿弦道:“我原本不知道,是英俊叔一语点醒了我,当时我问岳青是怎么死的,岳青吼我的第一句是‘不必你知道’,过了会儿后才指控说是陈大,我尚未反应过来,听了英俊叔说后,又回头细想才醒悟,岳青的确是有事隐瞒,他第二句指控陈大,是怕我生疑故意掩饰的。”
袁恕己“哦”了声:“朱英俊……”他忽然撇开岳家的事,问道:“他近来怎么样?”
阿弦道:“好多啦,今天已经能出来晒太阳。”
袁恕己笑道:“哟,日子过得不错。”
牡丹酒馆。
阿弦进门的时候,正看见陈三娘靠在柜台旁边,在同酒馆的老板谈笑风生,说着什么。
客人们席地而坐,三两对饮闲谈。
陈三娘背对酒馆门口,还是掌柜先看见阿弦跟马林,忙含笑招呼:“十八子……这位差爷,今儿怎么得闲?”
阿弦道:“不必忙,我们是找三娘子来的。”
陈三娘回身,竟是满面春风:“阿弦是来找我的?只派人说一声儿我自然就去了,何必又亲自跑一趟呢。”
说话间便走过来,又瞥一眼马林,道:“我正跟苏掌柜谈生意,你们来的正好儿,我做东请你们喝酒如何?”
阿弦只觉她今日待人的态度似乎跟先前有所不同,好似格外热络:“多谢,只是很不必,我们是为了公事来的,不便饮酒。”
陈三娘笑道:“什么公事,可是当初陈大惹出的那麻烦?不妨事,我心里有数,你只管坐了喝就是了。”又回头招呼那掌柜上酒菜。
马林只看阿弦,阿弦看着陈三娘笑容可掬之态,心里却想起老朱头说她要英俊去当账房一节,于是越发警惕,便后退一步正色道:“当真不必,否则给刺史大人知道,只怕要责罚我们。”
遭她一再拒绝,陈三娘仍是笑的欢喜:“好好好,那就不勉强你们,这顿酒暂时记下,改日我再请,今儿就罢了,免得落了你们的不是。”
这会儿酒馆内许多人也都看过来,陈三娘很晓事,立刻叫掌柜安置了一个雅间。
落座后,阿弦道:“我先前去过岳家,听岳先生说,当初岳青被打,三娘曾找他说过话?”
陈三娘笑吟吟道:“事情过去多久,我几乎都记不得了,想必是有。”
阿弦道:“岳先生说三娘以陈基要挟,恐吓他答应和解,可有此事?”
陈三娘皱眉道:“真真是胡说八道,当初我或许去见过他,但我也是热心着多管闲事,想到乡里乡亲的便帮着调停,毕竟那只是年轻人血热气盛起了争执罢了,又并没有出人命,何必闹得不可开交呢。”
阿弦道:“这么说你果然去找过岳先生了?”
陈三娘一摆手道:“是是是,也没什么可否认的,我只是好意而已。这桐县得多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陈家有意赔偿金银,岳家乐得接受,化干戈为玉帛,不是皆大欢喜么?”
阿弦道:“那你是如何跟岳先生提陈基的?”
陈三娘扶额,想了想:“我所记得都是以上这些,其他都模糊不清了,若说提了陈基,大概也是说他调停此事甚是辛苦之类,绝对不会借谁的名号胡乱要挟,只是我自个儿的心意罢了。再说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怎么会有那样的胆子呢。”
阿弦见她否认,却在意料之中。陈三娘又道:“这件事都是老陈糠了,如何又翻腾过来,这岳家小子不幸,是这两年横死了的,若是再过个十几二十年他再死,难道也还赖在这件事的头上?我看是这岳家又是贪心不足,想再讹要一笔银子呢。”
阿弦听着陈三娘说着,眼前场景缓缓变化,却是在陈三娘的酒馆内。
两人对面而坐,一个是陈三娘,另一人,却是岳先生。
只见陈三娘道:“您只再仔细想想,这样对岳家跟陈家而言,都是最体面的解决法子,何必闹得鱼死网破,两败俱伤似的呢?”
岳先生脸色沉沉:“可是小儿被无缘无故打成重伤,这陈家的人难道毫无惩罚,只赔些银子就算了?”
陈三娘笑道:“哟,听您说的,这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二百两的银子,虽说不算什么大数目,对那些小老百姓家里也足够几年的使唤了,叫他们再送些给小岳的补品来,把身子养好,当然,只有两家和和气气的才是最要紧的。”
岳先生道:“若我们不肯呢?”
陈三娘道:“老先生也算是个饱读诗书很识时务的人,当然知道该怎么做。若您觉着我说的话不在理儿,那您只管用你的法子去行事,只是最后别落得人财两空才好。”
原来如此。
阿弦定了定神,面前陈三娘兀自道:“阿弦,你难道不知道我?牛不喝水强按头?是那岳家也存了拿钱和解的心,才就此无事的,难道我拿着刀子逼他们去了?还是你陈基哥哥拿刀子逼他们了?都不是,如今他家儿子死了,他无处排揎,就又翻出旧事来,不是我说,这越是读过书的人越坏!又虚又坏!”
马林在旁忍不住道:“那岳先生看来一表人才,不像是您说的这样吧?”
陈三娘笑道:“小哥儿,我三娘子也算是迎南见北的人,从先前兵荒马乱到如今,什么人物没见识过?这双眼睛是最厉害的,一个人是黑是白几分斤两,我一眼就能看到底。”
马林道:“那么照您说来,这岳老先生竟不是个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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