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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探幽录——八月薇妮

时间:2017-12-12 16:05:50  作者:八月薇妮
  不知过了多久,日影更加炽亮,玄影追了太久,干咳疲累,喘息声越来越重,眼前所见也渐渐摇晃起来。
  正在强弩之末般,便听得马蹄声得得而来,玄影抬头,警惕地避让。
  来者正是一队豳州军的巡守,原来不知不觉已经靠近了豳州大营的军屯所在。玄影嗅到那股肃杀威势,本能地心生畏惧。
  马匹经过,尘土飞扬,没什么人注意马路边上的一只流浪狗。
  渐渐地队伍行过,玄影见没了危险,复又低头往前追逐。
  忽然队伍当中一人勒住缰绳回头,道:“那只狗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
  另一个取笑说:“雷副将,你怎么连一只狗也觉着眼熟?”
  雷翔笑道:“滚你娘,还不兴我看错了么?”
  那人道:“人家说当兵三年,母猪变貂蝉,副将你岂非更高一筹,既如此,何不早早地在军屯里找一个,也可解开眼前这份饥渴。”
  雷翔笑啐道:“行了,将军叫咱们这几日加紧盘查,必然是因为有什么大事,还不都警醒着呢!你们现只一门心思想女人,回头出了幺蛾子,打军棍的时候,看还能不能这样嘴滑。”
  正说到这里,就听见“汪汪”地叫声,从后传来。
  那几个人被雷翔呵斥,本来正收敛了,闻声回头一看,先前那人吐舌道:“雷副将,了不得,你那眼熟的狗大概也觉着你十分可观,居然追上来了!”
  众人都觉着诧异,便勒马回看,果然见那狗瘸着跑到跟前儿,竟不偏不倚立在雷翔马前,仰头汪汪地乱叫。
  几个将士深以为异,有人道:“雷大哥,这狗大概是看上你了。”
  另一个道:“如此古怪,难道是有什么妖邪鬼魅?”
  雷翔低头瞅了玄影几眼,忽然叫道:“啊呀!”他翻身下来,上前一步。
  玄影一动不动,雷翔握着他的嘴抬起看了眼,却见颈下有一块擦伤,隐隐沁着血。
  他同行的那些人见雷翔如此,还要更开玩笑,雷翔敛笑回头,喝骂道:“都住嘴,出事了!”
  雷翔向来是个好脾气的,如今这般正襟威言,众人忙噤声,便问缘故。雷翔道:“这是桐县里十八子所养的狗,上次十八子落入雪谷,是这狗衔了他的官帽去向袁刺史求救的。这狗向来都在桐县好好地,如何竟落在这里且还受了伤?他拦着我大叫,必然有缘故!”
  军士们面面相觑,不敢做声。
  如果把“十八子”换成别的人,只怕这帮人不会相信,但是……当初军屯之中万人找不到何鹿松,十八子一到便水落石出,何况更有许多有关他的传言,有那样神异古怪的人物,他养的狗子若说能自行报信示警,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这数日,苏柄临下令让加紧在军屯周围的盘查,甚至巡查的地段又扩大了数倍,雷翔等众军士都不明白如何。
  毕竟如今战事消停,又刚除掉了马贼大患,本该放松戒备才是。
  但苏老将军毕竟是苏老将军,没有人敢质疑,于是众人只依言行事。
  雷翔看见玄影,隐约猜到,不敢怠慢,即刻叫一人回大营将此事禀报苏柄临,自己却跟着玄影往前追踪。
  跟阿弦不同,袁恕己是从英俊口中得知,此事还牵扯着苏柄临的。
  但如果只牵扯苏柄临也就罢了,让袁恕己头疼的,是之前才在垣县发生的钱掌柜家灭门案。
  牵扯案子的两个人,钱先生跟那神秘的黑衣人,显然都是“不系舟”的人,那么针对他们的“对家”到底是谁。
  那个杀死了钱家满门,逼得黑衣人假装是钱先生自焚、实则掩护他逃走报信的可怕的对手势力,到底是何方神圣。
  其实袁恕己有个不好的预感,倘若不系舟的人是长孙无忌等的旧党,以扳倒武后为故主报仇为目的,那么针对不系舟的那些人马,自然就应该是“拥护”武后的一派了,或者进一步说……
  因为这份顾忌,袁恕己不想让阿弦知道的过于详细。
  阿弦毕竟不是普通人,如果她得知此情,或者举一反三,就如同在豳州大营里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何鹿松尸首的那一场……
  袁恕己不知是福是祸,但是事情跟苏柄临牵连,不管是福是祸,却都是举重若轻。
  再何况之前苏柄临当着他的面儿,还曾提出过那样一个建议……
  更加因亲眼目睹亲身经历阿弦那夜悲伤欲绝的狂态。正好儿眼前有个现成的“故事”,所以袁恕己想接受这个故事,能瞒住自然最好,瞒不住,那……他也已经尽力。
  没想到却给英俊轻易掀翻。
  两人出外后,袁恕己再也按捺不住。
  “不是已经说好了么?要瞒着她!”袁恕己愠恼,“先生你如何出尔反尔?”
  英俊道:“大人一心想瞒着她,却不知也许会弄巧成拙。”
  袁恕己道:“你说的轻巧,你是个瞎子,所以那夜小弦子是怎么样的惨状你当然看不见,我当时就在那儿!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
  英俊道:“阿弦不会死。”
  袁恕己冷笑道:“哟,你原来不但是个瞎子,还是个会算卜的先生,你敢情就是阎君老爷?知道什么人会几时死?”
  英俊不理他的嘲讽之语,只道:“大人,让他们自己去处置此事,你我不要插手。”
  袁恕己道:“不要插手?我是想要插手,只可惜被你阻住了!”他又问道:“不对,你指的‘他们’,是说谁?”
  英俊默然:“是阿弦跟……朱伯。”
  袁恕己张了张口,喉结上下一动,伸出手指点了点英俊,却又想起对方看不见,欲说还休。
  英剧仿佛能感觉到袁恕己身上那股怨天尤人,他缓步往前,来至那虬枝盘错的梅树下。
  “袁大人比我眼明,想必,会比我看得更清楚。”
  袁恕己没好气道:“你是在嘲笑我么?”
  英俊道:“不,我只是平心静气地在跟袁大人商议。”
  袁恕己道:“我原本跟你商议好了,如今你单面儿撕毁,如今又来怪我没平心静气?”
  英俊道:“阿弦已经知道了,不是吗?就算你我并未说完,她应该也知道了。”
  袁恕己道:“你我若统一口径瞒着她,就算她有通灵的能耐,也未必会成真,你不也曾跟我说过袁天罡算窦轨?相士的话几乎让一个功臣死在牢狱,同样反过来,你我的话未必不能让小弦子安稳度过目下的这一关。”
  “他会过关的。”
  “你说的倒是轻巧,你又不是他,你没有跟人相依为命过。”
  院中,两个人彼此竟有针锋相对之意,说到这里,戛然止住,英俊未曾接口。
  袁恕己大概觉着话说重了,便道:“我的意思是,先生毕竟不是当事人,小弦子又年纪小,且是至情至性的人,先生总不会以为他会跟先生一样是个心淡如水深海无波之人吧。”
  “不,”英俊道:“我知道阿弦永远不会。”
  袁恕己皱眉:“既然如此,她心里所承受的苦楚,你亦无法想象,子非鱼不知鱼之苦绝,所以先生大不必高高在上似的指点江山。”
  英俊道:“这些苦,他迟早要受。”
  很短的一句话,让袁恕己哑口无言。
  正如老朱头自己所说,他已经是这把年纪了,有如风中残烛,去日无多。
  袁恕己几乎恼怒似的说:“但我不要从我口中说出来,我不要在他以后的日子里,想到他平生之痛的时候,会想到有我掺杂在内。”
  这一次换作英俊沉默。
  过了片刻,英俊道:“那么就让我开口,我来担一切,我不怕他会在记起平生之痛的时候同时记得我,我也不怕他会因此而憎恨我。”
  袁恕己道:“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你当真是这样铁石心肠?”
  英俊淡淡道:“算是吧。”
  黄昏,袁恕己回到府衙,英俊也并不在家。
  只高建奉命留在朱家小院,跟玄影一起陪着阿弦。
  阿弦因为心伤之故,茶饭不思,高建劝了半晌,阿弦只置若罔闻。
  高建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勉强忍耐了半天:“阿弦,有件我觉着跟伯伯有关的事,我谁也没告诉,你要不要听?”
  阿弦听见“跟伯伯有关”,才转过头来。
  高建道:“你吃了这碗汤面,我再告诉你。”
  阿弦眼神有些冷,高建无端害怕:“那、那我说就是了,其实在那天……我去帮伯伯收拾摊子,正巧看见有个人在那里。”
  阿弦道:“那个人是谁?”
  高建挠挠头道:“我没看清楚,不认得是谁。但是、但是现在才想起来那时候朱伯伯的脸色很不好,而且他的家什都收拾了一半儿了,那人敢情是因为吃不到饭,所以发脾气伤了伯伯?不然伯伯那样康健的人,又怎么会忽然病倒?”
  高建虽不知内情,却显然歪打正着。
  阿弦抱头,但这两日里她经历的事情太多,心乱如麻,无法凝神,毫无感知。
  夜色渐浓的时候,院门叩响,高建开门,却发现来了两个意外之人。
  一个是安善,另一个却是小典。
  安善道:“听人说十八哥哥病了,我们来看看他。”小典站在他身后,却不说话。
  高建正愁一个人守着阿弦,无法逗她开心,实在有些难为,见了两个小的来到正中下怀,忙请了进来。
  两人入内,安善迫不及待地扑到阿弦跟前:“十八哥哥,你怎么了?”他握住阿弦的手,满眼关切。
  小典站在身后,左顾右盼,蓦地看见阿弦腿上的伤,目光便凝滞了。
  阿弦虽不愿理会任何人,但看到两个孩子夜间前来,难负其意,强打精神安抚了两句。
  又看小典,一些残存记忆场景浮沉而起。
  安善此刻也看见了阿弦的伤处:“十八哥哥,你如何又受伤了?”
  阿弦道:“不碍事,是不小心所致。”
  小典却忽然攥紧了拳头,脸上露出又伤心又愤怒的表情,他看了阿弦一眼,难过地低下头。
  阿弦本无心管他事,但看小典如此,便道:“你能看见那些?”
  安善发呆:“十八哥哥,你说的是什么?”高建毕竟机灵,忙想了个借口,先带了安善到堂下去了。
  剩下小典跟阿弦在内,微微局促之后,小典点头。
  阿弦道:“你从几时起能看见的?”
  小典低声道:“从……从上次被救活回来,我时常就看到那些影子,不敢对任何人说,怕他们说我疯了。”
  阿弦道:“你并没有疯,我也是一样的。”
  小典道:“十八哥哥,我为什么会这样?”
  阿弦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这件事小典未曾对任何人提过,如今见阿弦主动问起,他便说道:“我看不清那些东西,只模模糊糊地看到有,像是阴影一样,那天夜里,我也看见过那些东西……围着十八哥哥,十八哥哥,我该怎么办?”
  小典打量她的伤处,握拳微怒。
  阿弦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后如果还看见,就假装没看见就好了。”
  小典一愣:“可是……”
  阿弦道:“放心,只要你假装看不见,渐渐地就会真的看不见了。”
  小典将双拳松开放低,到底未曾再说下去。
  两人在此呆了半个时辰,阿弦不放心,便让高建送他们回善堂。
  高建领着两人出门之时,小典回头看了一眼,安善只当他是不舍,便劝道:“走吧,明儿我们再来看十八哥哥。”
  小典并不应,只是望着柴房的门口,目光涌动。
  高建并未发现异样,拉着他的手道:“时候不早了,听说善堂里的管寺十分严格,怎么肯放你们出来?得赶在他骂人之前送你们回去。”
  安善才道:“起初他不肯放我们出来的,是英俊叔叔说了一句,他就改了主意了。”
  院门掩起,柴房里,阿弦翻身侧卧,背对着门口躺着。
  她并未闭起双眼,所以也看见了自己呼出的气息,正一点点地微微泛白。
  阿弦攥紧拳头抵在胸口,能压住声音,泪却不听控制地斜斜滑落。
  良久,背后那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如果不是已经死了一次了,伯伯这次,真是想死呀。”
  阿弦咬紧牙关,仿佛能听见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
  身后,老朱头道:“我原本、原本不想让你看见的,只是我心里太想你了……所以才坏了事,所以才害了弦子这样伤心,我真是罪该万死的老糊涂。”
  阿弦死死地捂着嘴,双眼早就滂沱,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她坐起来,回身欲抱。
  双手却已经扑空,她几乎从床上摔落地下。
  阿弦呆了呆,看着近在咫尺却无法碰触的人,忽地不再忍耐,她放声大哭起来,双眼紧闭,满面通红,泪水横流,犹如一个才从噩梦中被惊醒的婴孩,委屈,恐惧,无所适从,只能放声大哭,仿佛是要抗拒整个世界。
  她都能看见——
  在玄影示警,雷翔报信,豳州大营的人终于追上了那辆劫走了老朱头的马车。
  急追中,苏柄临一支箭射出,车夫应声落地,豳州军犹如群狼逐猎,将马车团团围住。
  经过一番厮杀,破开车门,……才发现已经晚了。
  苏柄临看着倒在车内奄奄一息的老朱头,——他仿佛倒在血泊之中,致命伤在颈间,鲜血横流,伤口极深。
  地下玄影厉嚎了声,窜上马车。
  苏柄临扶起老朱头,满面惊怒。
  老朱头挣扎着,轻轻嘶嘶道:“这次只怕要等到在那边儿……再给老将军侍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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