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时,郭况见其中有一个船工左手扶着后舵蓬沿右手向一侧伸出来,好像很用力的样子,便好奇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郭圣通也不知道。
还是身后的家人子听着了,笑着为姐弟俩释疑道:“这是负责尾舵的舵手,由他来负责我们这艘船航行的方向和线路。”
姐弟俩点了点头,心中都不禁想这一路可真是得托付他了。
因着行船便利,家中又有善钓的家人子,午饭时郭圣通便吃到了新鲜的鲥鱼。
新鲜的鲥鱼可不是那么容易吃到的,它娇贵的很,离水即亡。
是以便是王侯将相想吃一尾新鲜的鲥鱼,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母亲笑着执起筷子,“春边秋鲤夏三黎,都说夏天的鲥鱼最是肥美鲜嫩。来,尝尝吧——”
姐弟俩都很是期待,听了母亲的话便执起筷子开始用饭。
凡食鲥鱼,不可煎熬损失其鲜。
最恰当的办法,便是以五味同竹笋、荻芽带鳞蒸食。
鲥鱼最肥美的肉在肚皮上,入口即化,鲜嫩的都用不着舌头。
姐弟俩很快便吃完了各自食案前鲥鱼腹上的肉,转而吃起头尾,最后吃竹笋和荻芽。
一顿饭下来,别的菜几乎没动什么筷子,都是完完整整地端下去赏人。
母亲见姐弟俩吃的满意,就比什么都开心,亲自拧了帕子来给他们洗脸。
母亲待下和善,连带着郭圣通姐弟俩也没有把奴仆不当人看的劣根性。
郭况想着辛苦掌舵的船工们,便向母亲请求道:“还有鲥鱼吗?送几条过去给船工们吃吧。”
鲥鱼名贵的很,可母亲听了半点都没有不高兴,反倒笑着道:“鲥鱼太娇贵了,再留就死了,白白浪费了。叫厨下把剩下的全清蒸了,大家都分了吧。”
郭况很高兴,估摸着船工们已经吃上了,就拉着郭圣通往船尾跑。
郭圣通心下好笑,却还是由弟弟拉着去了。
她明白,弟弟是想听着他们夸句好吃,也叫他能有些做了好事的成就感。
谁知道他们躲在后面,半天也没听着大快朵颐的动静。
姐弟俩悄悄地伸出脖子去看,听得船工们小心翼翼地低声议论着。
“这是什么鱼?为什么也不刮鳞?”
郭况只听得这一句就险些跳出去,鲥鱼味鲜,有多半的缘故都在鱼鳞上。
鲥鱼的鱼鳞中含着肉脂,清蒸过程中鱼鳞会溶化渗入肉中,增添鱼肉的滋味。
是以,吃鲥鱼是不去鳞的。
但船工们却以为是厨下没有处理好就送了上来,都有些不敢下筷。
郭况见此情景,不免有些沮丧。
郭圣通就安慰他道:“你要是没吃过,肯定也会疑惑啊。”
话虽然这么说,但郭况还是闷闷不乐地道:“早知道就叫厨下给他们送盆羊肉过来,他们肯定很高兴。”
郭圣通微微莞尔,这倒是真的。
姐弟俩说话的功夫,忽听得外间响起压抑着的惊叹声。
“你们快尝一口,这鳞是化的,可以吃……唔……味道鲜极了……原来鱼能这么好吃……”
有这么一个榜样在旁边,船工们都被带动着伸出筷子来。
紧随其后,便响起一阵阵赞美声。
郭圣通见得郭况终于笑了,便拉着他蹑手蹑脚地回船舱去。
姐弟俩说了会话后,便觉得有些困了,由着侍女服侍着各自歇了。
午饭吃了鲥鱼,晚饭再吃什么都觉得不够味。
一家人随便用了晚饭,就玩起叶子戏来。
母亲一大早就起来安排登船,午后又没有睡一会,玩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哈欠连天。
姐弟俩便懂事地站起身都不肯再玩了,让母亲歇息。
夜里航船,大抵因为清寂了许多,总感觉比白日行得要快些。
月已经升到半空中了,星光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的,随风飘荡来的丝竹声如诉如泣,动听的很。
两岸边黑黝黝的,仿佛藏着什么唬人的怪兽一样。
郭况却并不害怕,又要拉着郭圣通往舵楼上跑。
到船尾时,听得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姐弟俩便放缓了脚步。
“李老四,我怎么听说我们白日里吃的那银白的鱼贵的吓死人呢?早知道,我就不吃好了,带回去给我丫头尝尝。”
这话中一片的慈父之心,听得姐弟俩相视一笑,目光中都是暖融融的。
“不怪人家说你傻子,那鱼也是咱们能吃得起的?还不如拿去换了钱给你丫头补补才是正理。”
“这倒是,穷人家能吃饱穿暖就行了。”
又有一个声音插进来,“要我说,好吃归好吃,还不如猪头肉吃的痛快。”
…………
郭况忽然就没了去舵楼上赏风景的兴致,拉着郭圣通转身折回船舱去。
路上他问郭圣通:“孔子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这是吾欲之的啊?”
郭圣通想了想,告诉他:“因为他们首先要考虑的是要活下去,才能考虑生活的质量。”
郭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在之后的日子中再也不要求母亲把他们的吃食赏给船工们,等着船快到常安结算工钱的时候,要母亲多给了他们两吊钱。
船工们知道是这家的公子心善,都来谢他。
可郭圣通发觉,他却并没有多高兴。
大抵是郭况从可遇而不可求的鲥鱼还比不上两吊钱上悟到了世事艰难吧。
☆、第六十三章 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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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常安的这天,天气并不是很如人意。
一大清早就下起大雨来,哗啦啦的下得人有些烦躁。
郭圣通使人问了船工,说是至多再有两个时辰就能到常安了。
她望着越下越大的雨,叹了口气,在滂沱大雨中带着这么多东西进城可真是件让人恼火的事情。
但见母亲言笑晏晏间全然没把大雨滂沱当回事,她便也稍微放松了些。
好歹母亲在来之前就使人买好了宅子,也租好了马车来接。
虽说天公不作美,但也还不到抓瞎的地步。
郭况磨开了墨作画,母亲从针线筐中捡起没做完的针线活,船舱里静寂一片,更衬得雨声淋漓。
五月天已然很有些热了,但行船遇雨风卷进来还颇有些叫人心神一凛的凉意。
这感觉,倒很像是秋天,也就这急促的雨势像是夏雨了。
他们是午后到的常安,雷声轰鸣中大雨倾盆,家仆们全都披了蓑衣斗笠去搬东西。
因着大雨码头上乱糟糟的泥水四溅,郭圣通和母亲及弟弟便最后下船。
常夏和羽年撑开皂盖一左一右地护着郭圣通下船登岸,一路上小心翼翼,但上了马车后郭圣通还是发现裙角边染上了些泥点子。
这是一条月华白的襦裙,但凡污损一点便没法再穿出去。
车上通常都会放几套换洗衣裙,郭圣通便想寻一条襦裙出来换了。
但常夏和羽年护着她上车后,就坐到了后面的马车去。
郭圣通不知道衣裳放在哪里,只能自己四处翻着。
翻了好一会什么都没翻到,郭圣通忽地醒过神来:衣裳全都在箱笼中,车上怎么会有自己的衣裙?又不是出门去做客。
这般想着,她便泄气似地倚靠在大抱枕上歪着。
她现在都不讲究吃穿了,但干干净净的总是基本吧?
哗哗雨声中马车轱辘轱辘地碾过青石地板,喧嚷的人声混着马嘶声一点点地渲染开去。
快到城门口了吧。
都说常安繁华,究竟怎么繁华也只是听旁人说,还是自己看到的最真。
郭圣通的心情立马雀跃起来,她推开窗朝外望去。
至于脏了的裙子,她已经不当一回事了。
她想左右常安城中也没什么认识她的人,一会到了新家她快快地下了车进府去,谁会注意到她的裙子脏了?
进城的队伍排的老长,盘查又严,郭圣通估摸着用了快一个时辰才轮到他们。
母亲真定翁主的身份一亮出来,城防官象征性地排查了一遍就举起手示意放行。
冗长的车队重新又缓缓地启动了。
郭圣通正准备撂下车窗靠在抱枕上眯会,忽听得一道低沉慵懒的男声划破雨帘直直地撞进郭圣通的耳里。
“风雨潇潇,正适合温酒读书。”
这分明是梦中那个神秘男子的声音!
郭圣通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重新推开车窗四处搜寻着声音的来源。
狂风暴雨中,她很快便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可是只一眼,郭圣通便有些不确定起来
因为除了声音相像,眼前的男子和郭圣通梦中所见到的男子再没有一点相同之处了。
梦中男子温润深情,眼前男子落拓潇洒,分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梦中男子气场十足,眼前男子随遇而安,从身份地位上看显然也不符合。
年龄上更是感觉有些对不上,至于容貌郭圣通从头到尾并没见过神秘男子的庐山真面目,就更不好下定断了。
好吧——其实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
只是眼前这个星眉剑目、高大英武的男子实在不像是遭受了丧妻之痛的人,他看起来快活的很。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那个在梦中痴缠着她的男子?
郭圣通自嘲地笑了笑,努力把脑海中荒唐的念头驱散开去。
她缓缓地落下车窗,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男子生的极好,却不是那种阴柔似女子的俊美,而是充满了阳刚味道的帅气。
他的肌肤并不是很白皙,带着点古铜色的味道。
棱角分明的脸庞上眼眸深邃,鼻梁高挺。
足有七八尺的身高显得他气质出众,尤其是抿嘴一笑时更是显得他格外阳光。
郭圣通慢慢地放下窗纱,心中愈加肯定自己弄错了。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那个年轻男子就似感受到了郭圣通的打量一般霍然抬眼望过来。
那双漆黑如墨的双眸中,含着些似笑非笑的笑意。
郭圣通心头陡然乱跳起来,尴尬难堪的不行。
她就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窥破一样,她迅速地放下了车窗,倚在车厢上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他绝没有看到我……就算是看到……常安城这么大转头也就不认识了……
安慰过自己,她又忍不住后悔起来:都知道不是梦中的那个男子了,她还看什么?弄得现在这么丢脸。
而且,就算是梦中那个男子,也不应该看,该装作不认识啊!
车队慢慢地从城门进到了常安城中,郭圣通乱糟糟的心中好半响才平定下来。
城门口,韩彦用手肘撞了一下刘秀,皱着眉头费解地问道:“文叔,你看什么呢?”
刘秀缓缓地收回目光,想到那个容貌稚嫩秀丽小鹿一样的少女,嘴边不由自主地爬上了笑意:“没什么。”
韩彦狐疑起来:这像是没什么的样子?
似乎是怕韩彦还追问,刘秀很快便岔开了话题:“今天生意怎么样?”
说到生意,韩彦果然来了兴致,他喜滋滋地告诉刘秀:“今天虽然下大暴雨,但进城的人却没有少,临时需要马车租赁的就更多了。
一会回去算算账,我估摸着今天得有平日三五天的收益。”
刘秀笑了笑,“那就好。”
他虽是皇族出身,但家道早已出落,无法负担起他在物价高昂的常安城中生活求学所需。
无奈之下,他便选择了和同窗韩彦合伙做生意。
好在生意越做越好,他甚至还有了些余钱托人带回去贴补家里,也算是意外之喜。
天到黄昏,雨终于小了。
郭圣通一家早已经在常安城中安顿下来。
宅子很大,他们住的比在真定时还宽敞。
原先的主人听说是卖给真定翁主,走之前还特意吩咐家仆打扫了一番。
是以,上上下下只简单打扫了一番就住了进来。
【 ..】
☆、第六十四章 梦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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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圣通见有处叫照玉的院落颇为清幽雅致,房前屋后都栽满了四时花卉,并着飒飒生风的竹林实在是赏心悦目,她便和母亲说要住在这。
母亲自然应好。
用过晚饭,劳累了一天,郭圣通晚间睡下的很早。
但不知是不是乍然到了新地界,她明明睡意深沉到都没力气睁开眼睛了,偏生就是迷迷糊糊地睡不着。
雨还在下着,只不过转了小雨,淅淅沥沥地打在竹林上发出些清脆悦耳的声音。
郭圣通半睡半醒地到了半夜时分也没有睡熟。
她很渴,越来越渴,便更睡不着了。
常夏就睡在外间,但郭圣通听得她平稳绵长的呼吸声知道她睡的很好便不想叫她了。
她哈欠连天地起身,趿拉着丝履到了桌前取了铜壶倒了一杯温水喝了。
风从没关紧的轩窗中漏进来,刮在身上还真冷的很。
郭圣通拢紧了身上的褙子去关窗。
楼台轩榭同着绿树红花俱笼罩在细雨朦胧的雾气流光中,远远望去宛如仙境。
屋檐下回廊中还燃着灯火,更添几分迷离之感。
夜寒袭来,花香沁鼻,四下里一片湿漉漉的寂静。
郭圣通情不自禁地想,不知真定此刻有没有下雨?不知漆里舍中有没有雨打花落去?
雨似乎大了几分,水雾随着风扑面而来,郭圣通忙关了窗跑回榻上裹着被睡下。
雨滴细细密密地落下来落在瓦上声音柔美动听,很像是羽年弹的那张箜篌。
她伴着这声音,终于睡着了。
这夜她睡的很好,第二日起身时神清气爽的。
羽年见她心情愉悦,给她梳头时便叫小侍女端来了院中新采下的花叫她挑几朵来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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