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黄灿灿的漫在青石地砖上。
池塘里的荷花还开着,却也见得出是迟暮时节了。
夏末了。
秋该来了。
这个时节若是起的早,院子里又种的有槐树和松树的话。
槐花的香气随着晨雾能飘的老远,松子落在阶上清脆有声。
夜里再下上一场雨。
那就真是一夜雨声凉到梦,万荷叶上送秋来了。
郭圣通的心情好了几分,可烦躁不安到底还是在,挥之不去。
早饭时,她没有什么胃口,只是怕母亲担心,才勉强自己用了些。
母亲对儿女总是十二分的留心,她看在眼里也没有多言。
女儿的担忧她很能理解。
若是真把人治死了,心里如何难安?
可要是不去治,心里也不会安生。
孩子还小,母亲希望女儿的善良能保持的更久些。
以后,这份善良会越来越淡,越来越薄。
人渐渐长大了,就知道趋利避害了,就知道以牙还牙了,就知道各扫门前雪了。
这也是好事。
她不希望女儿吃半点亏,受半点苦。
但心性纯良也是好事。
今日肯施好心于他人,来日说不得也会受他人的恩惠。
人生起起伏伏,谁能说得准呢?
母亲看向出了神的女儿。
桐儿容貌上虽称不上格外出众,却也是清丽可人。
尤其是雪白的肌肤更为她添了几分娇媚。
母亲想,这就是她自幼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啊。
哪舍得叫她去别人家受苦?
夫君可心如意还不够,还得公婆姑嫂好相处。
这样的人家难寻。
多少清贵人家表面上看着风光体面,其实里面烂透了,多的是那上不了台面的恶心事。
母亲不想费那个心力,更怕自己看走了眼。
所以,她选中了娘家侄子。
信送出去还没有几天,她就有些等不住了,天天问有没有信送来。
今天早饭后,母亲处理了一会家事,又忍不住问了红玉。
红玉摇头。
母亲便不再说什么,继续处置手中的事。
郭圣通看在眼里,愈发好奇。
母亲到底是有什么事和大舅说,这么急迫地等着回信。
用过午膳后,郭圣通在母亲房里歇午。
她先躺下。
母亲卸下了钗环才来。
郭圣通还没有睡着,她问母亲道:“家里有什么大事吗?”
她又想起了母亲之前的神神秘秘和而后的喜形于色,她也没有非要问出什么答案来,只是怕家中有什么大事。
在真定时,母亲不想和郭圣通说,也能和娘家人商量一下,所以郭圣通从不担心。
而现在,母亲能说说心里话的人也只有她了。
母亲听了她的话,怔了一下,不过旋即又笑了。
女儿家,心思细腻些是好事。
她本来没准备把这事告诉女儿。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是正理。
何况,做母亲的还能不为她打算好吗?
自然是为她安排的好好的,保她一生顺遂。
何况,女儿又和侄儿一向要好,母亲想也用不着问女儿的意见了。
所以,她摇头不肯说。
“睡吧。”
郭圣通见问不出来,便也没有继续逼问了。
母亲早就把她当大人看了,若是真有什么急事大事母亲肯定会告诉她的。
母亲不说,说明不是什么大事。
郭圣通的心安了,很快就睡着了。
母亲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尤其是想着女儿大了是要嫁出去的,心里就越发舍不得。
她想,大哥来信要是同意了还不算完,还得答应她多留桐儿几年。
午睡起来后,伺候刘文叔的家人子来了。
他告诉郭圣通,刘文叔吃了两天药,今天起来明显感觉好转了许多。
郭圣通听到刘文叔身热渐退,咳嗽减轻,咯吐脓血渐少,心下也是一喜。
这确实是在转好。
母亲也很高兴,“那你快去看看吧。”
郭圣通才十岁,刘文叔已经二十五岁了。
虽都是年轻男女,但是年龄上相差的太大,郭圣通又还不懂这些,她去治刘文叔母亲半点都不担心。
郭圣通更了衣,急匆匆地就去了。
到了刘文叔卧室中,她为他把了脉。
右三部脉浮滑,不复见沈弦之象。
这说明那方子真是起效了。
只是痰尚黄厚,胃热还盛。
☆、第八十六章 痊愈
粉前可清化痰热,散风邪,下气消痰。
生苡仁清热排脓,可排脓消痈。因药力和缓,用量可酌情加大。
桔梗开宣肺气,祛痰排脓,至于用量上当减轻了才是。
冬瓜子清肺化痰,消痛排脓,也该用些。
还该用点活血祛瘀之药,就桃仁吧。
郭圣通心中略一思量,就拟定好了接下来的药方。
她起身到书案上写了,递给韩彦。
韩彦接过,见得她用清秀婉约的字迹写着:
粉前胡三钱、生苡仁一两、桔梗三钱、生草三钱、冬瓜子八十粒、桃仁三钱、杜赤豆六钱、金银花三钱、茯苓一两。
他扫过一遍便收起来出了门去抓药。
虽然不知道这小女公子究竟能不能叫文叔痊愈,但文叔的病情在变好这是确实的。
只要在变好,那就有救。
不知怎地,屋子面少了一个人后就格外地发静。
静得叫人莫名地有些局促不安。
郭圣通想,一定是因为这屋子太小。
她努力叫自己的举止自然些,结果一抬眼,就见着刘文叔在看她。
他在笑。
眼角眉梢下都是温煦的笑。
这样的笑很像阳光,还是阳春三月的阳光。
梦里面那个神秘男子是不会这样笑的。
他冷峻孤傲的多,虽然面对郭圣通时总是脾气格外好的样子,但周身总透着一股融化不了的寒意。
郭圣通知道那其实不是寒意,而是气势。
身居高位之人的气势。
这样的人不管面上怎么好说话,骨子里其实是听不得不一样的声音。
所以任凭郭圣通说了千百遍她不是他要找的人,他也只是沉寂了一段时间,却还是执拗地入她的梦来。
他还是相信他自己的判断。
这样的人得是一个真正温婉贤淑的才能是他的良配,就像平又薇那样的。
若是自己真是他要找的人,那他们只怕会日日吵闹?
怎么会对她念念不忘?
只怕是来寻仇的吧。
这么想着,郭圣通就有些忍俊不禁。
可是那男子口口声声喊着桐儿,还知道常夏,又不像找错了人。
若是说名字谐音弄错一个还可能,怎么可能弄错两个呢?
郭圣通的心又沉了下去,清亮的眸子中也蒙上了一层阴霾。
刘文叔见着她站在那,忽喜忽忧,一时间脸上阴晴不定。竟像是完全出了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他不由想,这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他又笑了。
像她这样的贵女,所谓的烦心事左不过也就是吃穿上的选择,不会有什么大事。
这样无忧无虑真好。
他很想叫自己的三个姊妹都像她这般。
可是家道中落使得她们迅速地懂事,迅速地学会如何才能更好地生存下去。
这种少女时独有的天真烂漫她们大抵一天也没有过。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他的姊妹们也没有怨天尤人,而是乐观努力地活着。
这个小贵女也没有骄纵跋扈,而是比任何人都多一份赤诚善良。
常夏立在一旁,见自家女公子兀自出了神,那刘公子也不说话,心下颇为无聊。
好在韩彦终于回来了。
郭圣通便道:“还是两升水煎成一升水,一日服三次,若是病情上有什么反复再来告诉我。”
刘文叔点头,又道谢。
郭圣通见他眉眼间总像一股笑意,那笑意和刚才又不不一样了。
这时的笑叫郭圣通想起大舅。
她从前闯了祸被母亲责骂时,大舅就是这样的笑。
好吧——
这就是慈爱的笑。
可是刘文叔为什么要这么看她?
难不成他也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侄女?
也不是不可能。
若是他长姊比他大出不少,成婚生子又早,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郭圣通心中想着事,很快就回到了家中。
母亲问她刘文叔怎么样了。
她告诉母亲好多了。
母亲顿时又是惊讶又是欣喜,“真的吗?”
郭圣通笑了,“真的。”
母亲很高兴,又忍不住为郭圣通骄傲。
至于郭圣通怎么会这般厉害和能不能治好,母亲倒先放在后面了。
郭况傍晚时下了学回来,还没换衣裳就听母亲说了这事。
他也很高兴。
高兴过后,他问阿姊:“那刘文叔是不是保住了性命?他这病能不能好全?”
郭圣通深吸了一口气,“大概能吧。”
郭况腹诽,什么叫大概能?
那到底是可以还是不可以嘛。
他还想说话,母亲瞪了他一眼。
郭况也明白,这么重的病,现在还能活着就是大幸。
郭圣通又不是什么大国手,能有那样的把握肯定治好。
这不是给她心里压担子吗?
郭况便不再说话,笑嘻嘻地说起太学里的趣事来逗母亲和阿姊笑。
郭圣通不觉得好笑,可是她还是笑。
笑到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在皮笑肉不笑。
她怕母亲看出来担心,又坐了会便推说累了回去歇下了。
这夜她失眠了,躺在榻上就是没有睡意。
她心里乱糟糟的,很不痛快。
偏生又想不到是哪不痛快。
是因为想到那个神秘男子了吗?
其实他除了在梦中出现,也没有怎么影响她的生活。
那是因为什么呢?
漆黑如墨的夜里,她眼前倏然出现了刘文叔带着淡笑的脸。
他比她足足大十五岁呢。
郭圣通想到这里,猛地那烦躁就越发忍不住了,一脚就把被子蹬开。
可是他就是比她大二十五岁又怎么样?
关她什么事?
她长出了一口气,坐起身来扯过被子又慢慢躺下。
羽年守夜就睡在外间,自然也听到了郭圣通在里间踹被发脾气,她本想起身看看,但是刚披上外衣就听见里间女公子长叹了一口气似是又躺下了。
羽年便没有进去了。
她第二天私下里和常夏说了这事,“女公子是怕治不好那刘公子吧。”
常夏道:“咱们女公子也是年纪小,心又善。”
她们心里都想,治得好是运气,治不好也不能怪她们女公子。
好在又过了三天后,刘文叔那边传过信来,说是身热已消,也不呕吐了,胸中更是不疼了。
这下便是再不懂医术的人也知道这是大好了。
大家都是又惊讶又欣喜,谁都没想到郭圣通竟然把这样的重病都能治好。
等着郭圣通去看过刘文叔后回来,说刘文叔确实是痊愈了,大家便更高兴了。
母亲骄傲的不行,“若是你父亲活着,见着你这么厉害,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第八十七章 订婚
常安城中的八月,秋意已经很明显了。
正中午也不怎么热了,早晚更是有些凉意。
刘秀喜欢秋天,更准确地说他喜欢的是初秋。
初秋明媚和煦,不像深秋那般寂寥萧瑟。
病中的这些日子,他心下也不是没有消极低沉过。
他才二十五岁,真的就要死了吗?
怎么能甘心?
可是他的性子做不出怨天尤人之状,更不喜欢在人前露出软弱。
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积极阳光些。
悲伤又能有什么用呢?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而活,就因为要死了哭哭啼啼的,不说旁人会不会笑话,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只是白日里还没有什么,等着夜深人静时心底到底有些凄凉。
他想,他临死时身边都没有一个亲人。
可是,他还是决定不写信告诉家里人。
大姊和二姊都已经嫁人,夫家又都不富裕,她们若是想进京来看他,光是路上盘缠就得叫她们为难。
他不想叫她们在夫家难做。
小妹年纪小,经不住事,听说了只怕就要急病了。
至于大哥,他是个火爆脾气,性子又急。
听说他病了,肯定不管不顾的会把家里那点赖以生活的田地都卖了来给他治病。
刘秀不想这样。
他死了,家人却还得生活,
而且他们就是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们又不是医者,只会叫他们难过。
所以,他不肯告诉家里人。
可是,夜里他还是会继续难过。
有时候他甚至会哭。
他怕韩彦听见,只是无声地哭。
一面哭一面笑自己,有什么好哭的呢?
他病下后不久,郭况送来了一百两银子给他治病。
应该是怕他面子上过不去不肯接受,他说是借给他的,将来也是要还的。
刘秀笑着收下了,他虽是前朝皇室出生,细细算来还是汉高祖的九世孙。
但因着武帝的推恩令,一代推一代到他父亲时,只是一个济阳县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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