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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归桐——斑之

时间:2017-12-14 15:38:21  作者:斑之
  可这会听着郭圣通这么一安排,立时觉得心下绷紧的那根弦泄了力,排山倒海的疲惫和饥饿席卷了全身,让他说话都提不起劲来。
  他努力笑了一下,低声道好。
  她又问道:“夫君可有什么想吃的?”
  他本想说听凭她安排,但望着灯下近在迟尺那张恬静的脸,他忽地改了主意,笑着道:“豆腐锅吧,想吃点暖和的。”
  前年绿林军兵进南阳时,他再三考量后终于决定和长兄、次兄一起起兵。
  母亲知道后,竟没有训斥他们兄弟三个,而是自豪地笑着道:“到底是刘氏血脉,你们父亲泉下有知也会为你们骄傲的。”
  他和长兄、次兄一起拜于母亲脚下,请母亲随他们一起走。
  母亲坚持不肯,“你们父亲在这,我若走了,他上元节时回来寻不着我会担心的。
  何况,我这把年纪了,跟着你们也只是拖累你们。”
  兄弟三个说破了嘴皮也没法令母亲改变心意,还弄得母亲沉下脸来训他们:“你们是去举事,不是去游学,非带着老病的母亲做什么?再这般啰嗦,便不许去了!”
  他们只得噤声。
  母亲这才满意,又道:“既要走了,我们全家再一起吃一顿饭吧。
  昨日新磨了块豆腐,做个豆腐锅吧。”
  她看向刘秀,柔声道:“秀儿,去唤伯姬来。”
  自他冠礼取字后,母亲已经许久不曾唤过他的小名了。
  这一声,险些把他的泪逼出来。
  那天,他们兄妹四个陪着母亲用了最后一顿饭。
  起事后不到半月,母亲突生重病病逝,自此阴阳相隔。
  而后数年,他再也没吃过一回滚烫鲜嫩的豆腐锅。
  那味道,仿佛只该存在于梦里。
  但今天,他忽然格外想吃。
  因为,他到家了。
  这,也是他的家。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那尾音郭圣通几乎已经听不清了。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脸上带着笑,眸子里却含着浓到化不开的怅然。
  这样矛盾的他,有些陌生,却又似乎很熟悉。
  她微微颔首,笑着道好。
  等刘秀洗漱一番又重新更衣后从里间出来时,长条食案上已经摆上了热气腾腾的豆腐锅和几样小菜,香气四溢。
  郭圣通笑着招呼他道:“快坐下吃饭吧,一会饿过劲了就不觉得饿了。”
  他点头,跪坐在食案前执起筷子来。
  他微楞了楞,因为食案上的四样小菜有两样是豆腐。
  跪坐在他对面的郭圣通见状道:“你不是喜欢吃豆腐吗?”
  他摇头,夹了一筷子清香的芥菜拌豆腐,“是喜欢。”
  慢慢吃完这一口后,他又有些不解,忍不住道:“拌豆腐不都是用小葱拌吗?”
  郭圣通一脸奇怪:“你不是不吃小葱拌豆腐吗?”
  刘秀这个人很奇怪,他吃葱,但是他不吃生葱,嫌辣。
  所以,她特地吩咐人不要拿小葱拌豆腐。
  等等……
  他眸中飞闪过一抹愕然,然后又失笑点了点头是什么意思?
  她说错话了吗?
  她茫然不解时,对面的刘秀已经开始专心用饭了。
  好吧——
  食不言,寝不语。
  鸡汤热腾腾的咕嘟着,白豆腐、香菇和鲫鱼片在其中上下翻滚着,氤氲出淡薄的雾气。
  滑嫩的豆腐用鸡汤炖过后,愈加鲜香。
  刘秀带着点心急略吹吹后便送入嘴里,虽还烫但却是已经能入喉了。
  那入口即化的鲜嫩几乎叫人把舌头都囫囵个吞了下去,他耳边恍惚又响起母亲的话来“三儿,慢着些,热豆腐烫心。”
  他行三,母亲有时候也会叫他三儿。
  可长到十岁后,在他为此生了回气后,母亲便鲜少这般叫他了。
  那时父亲已经不在了,家里穷,拿黄豆泡发了磨豆腐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只有年节下才能痛痛快快地吃上几回。
  母亲总趁他们这几个孩子不注意,就缩了筷子。
  淡薄的雾气中,他想起这事险些又红了眼睛,忙叹了口气专心用饭。
  滚汤热菜,他头上很快便冒出汗来。
  他大口大口地继续吃着,并没有理会侍女递过来的手巾。
  漱口过后,他觉得出了身汗黏在身上不舒服,略坐了两刻钟消食便去了浴池沐浴。
  郭圣通盥洗后,卸去首饰换了中衣便先回了卧房。
  她躺在榻上,愣愣地望着青云流转的帐子顶,总觉得刘秀之前那一笑中有些意味深长,搅得她心下怪不得劲,就好像忘了什么事。
  可脑子这个东西,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好使。
  越是着急,越是一片茫然,半点思路都没有。
  倒是那睡意渐渐涌了上来,就在她微眯着眼快睡着时。她猛地一惊,睡意被吓得全无。
  现在的她,刚和刘秀新婚三天就分开了,她上哪去知道刘秀不吃生葱?
  啊!
  怎么办?!
  说况儿告诉她的?
  从前在长安时,况儿时常去刘秀那讨教学问,有时候被缠住脚就会留在那吃饭。
  她说听况儿说了一些他的生活习惯,也是说得通的啊。
  可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吃过拌豆腐,况儿又有没有好奇地问一句为什么不用小葱拌?
  若是好死不死赌输了,那她怎么解释?
  完全解释不通啊。
  说她也不喜欢生葱味?
  回头刘秀一问郭况或母亲,她就穿帮了。
  啊!
  好累啊!
  做人好累啊!
  这才刚小小地表现了一下温柔贤惠,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她恨的拿拳头砸自己,怎么能把梦中刘秀的生活习惯代入到现实呢?
  而且,有些习惯因为世事的改变,还不知道会不会养成。
  到那时,她再来一句“你不是怎么样怎么样吗?”
  他绝对傻了,你在说谁?
  这样的穿帮多来几回的话,刘秀又不是个傻子,绝对能看得出她有问题。
  自古以来皇帝就没有疑心病轻的,再自作多情地以为她是效仿吕不韦,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桐儿……”
  刘秀回来了。
  她吓了一跳,仓皇抬眼望去。
  他微微皱眉,“吓着你了吗?”
  她摇头,但心中在拼命点头。
  走路轻飘飘地没声音,能不吓着我吗?
  他往前走来,“私底下还是觉得叫你桐儿更好。”
  郭圣通咬着唇嗯了一声,她心下还扑腾着那不吃生葱的话呢。
  刘秀会不会问她?
  她现在可真是肠子都悔青了,为什么要做出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
  现在真是圆谎都不好圆,偏生还是晚上,若是白天她还能借故跑出去问问况儿。
  但是不要慌,千万不要慌。
  这本就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兴许他吃了顿饭又洗了个澡已经忘到脑后去了。
  只要熬到明天,她就可以去问况儿。
  若是有这回事,回头刘秀再想起来她也有话说。
  可要是没有呢?
  嗯……
  那就再说吧。
  嗯,再说。
  “灯给你留了一盏,睡吧——”
  耳边又响起刘秀醇厚清冽的声音,她连忙回神扯过被躺了下去。
  幽微的光影中,刘秀放下银钩上的帐幔后躺到郭圣通身边。
  他的呼吸声离她那么近,近到她都不敢偏头。
  可,他们是夫妻,亲密些是理所当然的。
  她这么防备,现在还可以说是害羞,那以后呢?
  “那个——”
  她抿着唇侧过脸去,却发现枕边人已经倦到眼皮都睁不开了。
  听得她说话,他强自睁开眼来看她,声音含糊不清:“怎么了?”
  她忙摇头,“没什么,快睡吧。”
  说完这话,她自己也阖上了双眼。
  身边人很快便传来平稳低缓的呼吸声,她伴着这绵长的声音也很快睡着了。
  睡到半夜时,她迷迷糊糊地被热醒。
  她总感觉她抱着一个火炉在炎炎烈日下走路,伞没有扇子更没有,还没有树荫躲凉,热的她口干舌燥,都要喘不过来气了。
  醒了之后,她总算明白那个火炉是什么了。
  火炉是刘秀。
  她竟然窝在了他怀里,被他搂着。
  这已经是初夏天了,能不热吗?
  不不不——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怎么能窝到他怀里去?
  又不是冬天,人自然而然地往温暖的地方去。
  她轻轻地挪开他的双手,从他的怀里滚了出来,睡到了一边去。
  万籁俱寂的夜里,时间仿佛被凝滞了一般。
  身边人的呼吸格外绵长,一声一声敲在她心弦上。
  她轻轻侧过身去,抱着肩缩成一团。
  她深吸了口气,清淡的安神香立时往心下涌。
  蓦然间,一只手搭在了她肩上,将她往回扳。
  她以为他醒了,惊然回头却发现他还睡着,这只是无意识的举动。
  她躺平后,又去移他的手。
  却不妨他低沉喃道:“乖,别动。”
  她的心停跳了半拍,立时连动都不敢动。
  很快,他便沉沉睡去。
  她被他抱在怀里许久也睡不着。
  可睡意一来,就是铺天盖地般的。
  第二天早上她醒来时,实在是不记得她后来有没有从刘秀怀里滚出来。
  因为,刘秀又起了个大早,早就不在她身边了。
  她长吐了一口气,在被子中舒舒服服伸足了懒腰才撩开床帐,穿上丝履下榻来。
  她刚从紫檀木雕花衣架上把取了褙子披上,还没来得及去铜炉上倒杯温水出来润喉。
  就听见屋外有人轻声唤她,“夫人——”
  她应了一声,“进来伺候吧。”
  盥洗过后,常夏给她挽了惊鹄髻,插了枝绿玛瑙古铜孔雀步摇。
  临出门前,见着阴天怕下雨了冷便又换了鹅黄素缘绣花袍。
  到锦棠院时,正好在门口碰见习武回来的刘秀。
  他笑着打量了她片刻,“我看阴天了,刚打算叫人回去让你多穿点呢。”
  郭圣通还不适应除了至亲血脉之外的人对她这般的关心,但是她知道她要尽快适应,而且还要尽快投桃报李在刘秀身上。
  她当下笑了笑,望向常夏:“她也这么说。”
  进到屋里后,母亲和弟弟正在说话等他们。
  见来了,便问了几句诸如昨夜睡得好不好的闲话就去了外间用早膳。
  用罢膳后,母亲也不叫郭况去念书,而是当着刘秀的面问他道:“你今年多大了?”
  郭况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他微微欠身,恭恭敬敬地道:“周岁十三了。”
  母亲点了点头,“你三岁启蒙,足足读了十年的书,够了。”
  她望向刘秀道:“这读了圣贤书,不能活用也是白读。我有心叫他跟着你学学做事为人,你看如何?”
  郭圣通听了这话,愕然望向母亲。
  母亲却看也不看她,只望着刘秀。
  刘秀想也没想,立即点头道可。
  “况儿虽年幼,但心性聪慧,见识过人。不如先在我帐下做个参事,岳母以为如何?”
  母亲点头,“那是公事了,怎么安排,你说了算。”
  她看向郭况,“还不给明公行礼——”
  郭况双手举额拜下。
  刘秀没有推让不受,等着郭况行礼过后方才上前扶起。
  郭圣通站在一旁看着,心下百感交集。
  她不想把弟弟一并陷进来。
  她很想说不。
  但是她的理智告诉她,庇护着况儿才是最坏的做法。
  只有让他强大起来,将来即便她失宠了,刘秀动他也得再三考量。
  她若为后,况儿就是国舅,就是将来太子的母族依靠。
  况儿是平庸还是光芒大盛,都是没法从刘秀,从那个贤淑温良的“她”,从天下人的注视中逃开的。
  只有强大,才是保护他的最好办法。
  可这条路,很难走。
  从情感上来说,她实在不想让他走。
  她还记得几年前,她对况儿未来的预感。
  他会身处富贵荣华中,却郁郁寡欢。
  那样的况儿,她不喜欢。
  可若是连活下去都是奢望,又谈什么缥缈的快乐?
  想要什么,不能期待着别人的赐予,因为他不开心了就能夺去。
  只有自己凭双手夺来的,才永远是自己的。
  这次,她会努力,努力帮况儿在生命中拥有更多的快乐。
 
  ☆、第两百章 再求
 
  朝阳洒遍庭院的时候,郭圣通和刘秀回了漆里舍。
  千丝万缕柔和的风游弋在他们身前身后,轻轻摇晃着他们宽大华丽的袍袖。
  繁花落尽,郁郁葱葱的梨树枝叶上溅开点点闪亮的银光,晃得人眼睛怪难受的。
  人站在廊下眯着眼往上看,万里无云的苍穹蓝得叫人心旷神怡。
  攀援而生的月季晕红了一隅,淡淡的清香漫卷在风中,渐渐染透衣衫。
  日暖风和的五月天,不好生享受一下是会后悔的。
  毕竟,天热起来往往都是一夜的事。
  郭圣通吩咐侍女们在庭中小亭铺了苇席摆了条案再落下帷帐,又取了几卷帛书便跽坐在案前读起书来。
  她见刘秀还站着,便道:“坐啊,别想着我还请你南向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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