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易澜在心底叹气,转身往自己停车的地方去,韩纵牢牢跟在她身边。他试图去抓她的手,但两次都扑空,她的脚步还益发快了。
陈易澜坐到主驾,没急着发车,而是微微蹙眉,忐忑地思索着什么。
韩纵当然明白她心思,徐徐一笑,还倾身过来给她系好安全带。
陈易澜有点防备,“我家是陈宅。”不是市中心那栋,现在一到那里,她就像落进狼窝的羔羊,任他宰割。
“我可以开车把你送到捷达站,然后你自己打车回去。”
“去你家吧,让我借宿一晚。”
陈易澜有了底气,“韩纵,你在我家,什么都做不了的。”
韩纵听得嘴角微弯,“我也没想做啊,”他撩了撩自个衣领,“我都这样狼狈,还能做什么?”
陈易澜终于放下警惕,发动车子驶离这里。
韩纵仰面靠在椅背,长长舒出一口气。
“谢谢你。”
陈易澜静默片刻,“不必,我算不上帮你,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今晚会影响你么,还要不要继续往下走?”韩纵问,“正义,一旦跟政治、权力扯在一起,就不是你原本设想的界限分明。”
“我不管别人怎样,但在我这,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我心里有杆秤。”
韩纵并未接话,安静听着。
“没人能代表正义,包括我,我只是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不管结果如何,是好是坏,至少自己不后悔。”
车子开到枢纽站附近,陈易澜再下逐客令:“你就在这下去,找宾馆或打车都很方便。”
“不,”韩纵强烈反对,“我今晚不想一个人待着。”
“你不是已经同意我去陈宅借宿吗?现在怎么又反悔。”
他的娇主属性是普通人难以望其项背的,这要换了薄脸皮的她,肯定说不出口。
陈易澜干脆也不问了,踩着油门一口气回到宅邸。
十一点多,爸妈都在一楼等她,陈母一听到外面有动静就从客厅迎出去。
“今天怎么这么晚,打电话你也不接。”
“抱歉啊妈,我调了会议模式,又一直放包里,没听到。”这一整晚她都没歇过。
“饿不饿?餐桌上还温着汤,你爱吃的党参羊肉。”
“好啊,”陈易澜弯着眉眼,“妈,你跟爸都回房睡觉吧,我自己来弄。”
韩纵跟下属打完电话,从暗处走过来,陈母这才注意到女儿身后还跟了个人。
“陈伯母好,”他唇边绽开微笑,“我又来叨扰您了。”
陈母怔愣片刻,来回扫视俩人,“你们这是……”
“他随便借宿一晚……”
“我那边停电维修……”
俩人毫无默契,戏剧性地给出了不一样的缘由。一瞬间尴尬蔓延,陈母都感觉到了。
韩纵接过话茬,“我那房子停电,正巧晚上又在宴会碰到易澜,我就跟她说了这事,她很愿意帮我,所以我今晚又来叨扰伯母伯父一宿。”
“你是自己人,就不用跟我们客气,都进来吧别站外面,这几天夜里还挺冷的,”她把俩孩子引进屋,又随口问自己女儿,“易澜,你不是说今天在院里加班整理卷宗么?怎么又去了宴会。”
这就是事先没串好供词的下场,不小心就相互拆台。
韩纵知道她不擅撒谎,主动给她圆回来,“伯母,是检察机构之间的小聚,也算不上什么宴席,我刚刚就随口一说,您别介意。”
陈母很疼么女,比疼儿子更甚,男人应酬或许在所难免,但她不同意女儿出席那种纸醉金迷的饭局,尤其官场上还要喝酒。所以当时陈易澜不得不瞒了一下。
陈父也听到这番对话,他没对韩纵的到来表示惊讶,就是看了自己女儿一眼,陈易澜迎上去,甜软地叫了声,“爸。”
他们可以轻易骗过陈母,但陈父那关是过不去的,他看一眼就知道,但他不出声。
陈母拿拖鞋给俩孩子换,韩纵见了赶紧弯腰,“伯母我自己来。”
“易澜,你以后不要搞到那么晚才回,你看现在都几点了?快十二点啊,你说你这样像话吗?要不是韩纵跟你一起,我真会担心地睡不着觉,你一个女孩子家,十点前回来不行吗?”
“对不起,妈,”她握住母亲的手,轻轻抚着,“让你担惊受怕。”
韩纵十分配合她,还补充道:“伯母,主要是今天聚会搞得太晚,她本来也不想来,是我们非要她来。”
陈母听归听,但还是要对女儿苦口婆心,“我不是限制你自由,你要有要紧事肯定也可以晚归,毕竟你现在老大不小,又不是小女孩,我知道你有分寸,但你总要给我们打个电话吧?我跟你爸在这等了两小时,你说合适吗?”
陈易澜举起五指发誓,“我跟您保证,再也没有下次。”
“好了好了,”陈父开口,“易澜是懂事的,随便说两句就可以,讲太多也不怕女儿嫌你啰嗦。”
陈母无可奈何地摇头,起身去餐厅那边喊张妈:“我来盛吧,你叫个佣人把二楼客房收拾出来。”
“韩纵少爷来啦?”
“嗯。”
张妈知道韩纵跟自家小姐从小青梅竹马,而且韩纵以前也没少来过夜,但那时候都在三楼客房,怎么现在突然搞到二楼?她没问夫人,但稍微一琢磨也懂了。韩家可是来提过亲的,知道他对小姐有那种意图后,怎么还能把俩人按在一层?如果他已经是准驸马,那就无所谓,指不定还能直接住公主闺房,但现在这情况,还是把俩人分开好。
韩陈两家,从爷爷辈便开始交好,不可能因着一件婚事没成,而彻底放弃这段交情。再说了,上次的交锋两方都很客气得体,也没伤什么感情。陈父陈母只能继续把韩纵当贤侄来对待。
但如果,他们知道韩纵对他们的爱女做了什么事,恐怕就不止婉拒提亲这么温和,真的会翻脸,指不定还要告呢。所以陈易澜谁都没说,只模糊地讲自己不愿太早结婚,对韩纵也不是很来电。可是有一天半夜,陈简昀晚归,看到妹妹的房间还亮着暗灯,他上去一看,发现她一个人坐在阳台的摇椅上,背影看上去特别寂寥。他心疼地给她披上衣服,看到她神情后,又了然地问:“你在想谁?”
陈易澜当时只是摇头,“没,我没想。”
自从回家住,母亲不仅换掉了陈易澜以往咖啡加三明治的简陋早晨,还每天都给她煮宵夜,不是炖汤就是烘焙各种点心,看这架势是要把女儿养得白白胖胖,陈易澜这半个月饭量见涨,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长肉。
母亲总说她工作操劳过甚,吃的都消耗掉,所以没能囤起来。
自从那天四肢麻痹的情况出现后,她偶尔会小腿抽筋,母亲说她缺钙,于是最近都在熬补汤。腿是没有再抽,但补汤让人浑身发热,没法迅速入睡。
她裹着被子半梦半醒,突然听到轻微的门锁转动的声响。她瞬间警觉,支着手肘坐了起来。
韩纵看出她心慌,赶紧说了句,“别怕,我什么都不干,只是看看你。”
他没有开她房间的灯,背光站在门口,淡淡的光晕里,他的轮廓模糊了一些,并没有平日里那么强势,反而带上几分柔软。
他一步步走过来。
陈易澜十指抓着被褥,很用力。
她紧张得好像下一刻会被他撕开。
他坐到床边,伸手揽过她的肩,动作极为轻缓,可捉住她腕子时,却依旧不容拒绝。
她条件反射地抗拒,双手抵在他胸前,不让他靠近。
“我什么都不做。”他此刻的嗓音十分柔和,可惜,再也没法让她放松分毫。
他看她还是僵持,不甚在意地轻笑了下,“要我抱你亲你吗?”
他看似给了她选择,但其实并没有。
寂静煎熬着她,可他似乎有无穷的耐心来等待她察觉他的坚持然后感到害怕。
陈易澜还是不肯,竭尽全力地往后缩。
韩纵更加钳制她,一手捧起她的脸,迫使她仰面。
“你看,我连门都没关上,不会对你做什么。”
大半夜,借宿她家还擅闯她闺房,简直是条坏心的狼。她禁不住生气,但又深觉无奈得很,“你到底想怎样?”
“这回就看看你,真的,”他说着,然后张开修长的五指,轻柔抚摸她脸颊,“我又有十多天没碰你,怪想的,想得我睡不着觉,”他叹气,“这个周末,你来我那儿。”
他居然用这种谈论天气的平常语调,甚至夹杂着几分柔情,给她下达了一个近乎恐怖的命令,甚至还补一句,“每到周末我就去接你,我们出去约会。”
她猛地推开他,圆睁一双失神的眼。
“一周一次,甚至两周一次,这不算多吧?”他笑了一下,自己不曾察觉那笑容里带着些残酷,“你可是我的女人。”
她缩回被子里,弓身侧躺,蜷得像只虾米。
韩纵没有强行翻过她身体,只是伸手一下下揉着她漆黑的后脑勺,格外温柔地道,“你现在真的和小时候很不一样。以前你总喜欢黏我,看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文文静静地跟在我身边,又乖又顺。那时我真的很喜欢你。”他顿了顿,又郑重道,“现在也一样。”
说完这番话,他又再待了几分钟,最终,起身离去。
可惜,他没有等到周末,因为陈易澜出事了。
☆、绝不让她冒险
62
留宿的那晚,韩纵庆幸自己没有大胆到在陈家地盘里都强行抱她, 因为一下楼就撞上了陈易澜的父亲。
他当时心里可慌了, 立马解释道:“伯父, 您别误会, 我……”
一贯思维敏捷的韩检,在那一刻竟露出一种“此地无银”的拙劣, 好在陈父的心思并不在追究他们男女私情上面, 只是招了招手, 示意他过来。
韩纵诚惶诚恐地过去。陈父脸色有点凝重,坐在那儿好半天不开口。
他成年以来真的没怕过什么,甚至包括自己的父亲, 人生第一次忐忑,献在了这上头。
岳父终于要开口,韩纵紧张地屏住呼吸。对方沉沉地吐出一句, “我同意。”
简短的三个字, 宛如一道惊雷,直直劈在韩纵头顶。
他一厢情愿地, 将对方同意的宾语, 带入他跟陈易澜的婚礼。稍稍缓了片刻, 他心花怒放, 整个脑海已经开始噼里啪啦放礼花, 他豁然开朗地笑起来,“谢伯父成……”
然而成全两个字都没能说出口,陈父就道:“我同意你的想法, 不能让她继续参与这个案子。”
原来跟婚事没有一点关系,韩纵的情绪瞬间从高峰跌回来。
——也是,陈家凭什么突然就答应自己?
他意识到自己刚刚又过度自信,但脸上的笑容一时难以收住,导致那一刻他表情都有点扭曲。
陈父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那封申请书不是你递交的吗?”
“是我交的……没事,伯父,我刚刚……没反应过来,”他用几秒恢复常态,再次露出亲和的笑容,“伯父是想交代我什么?”
陈父看他一本正经,便开始跟他讲来龙去脉。
“当初易澜进到市检里头,我跟她大哥都帮她垫了关系,于是她就跟着魏靖,但我们现在发现,这个人太……”陈父蹙眉斟酌着用词,韩纵了然地接过话茬,“不择手段,急功近利。”
“我很怕易澜跟着他,最后真的会出事。”他叹了口气,“她越长大越有主见,老想出去闯,这是好事,做爹妈的总不能拦着。而且她现在还年轻,热血未凉,我也懂她。”
说到这陈父停住,打心眼里流露出欣慰的情绪,“能有这么个女儿,我真的挺为她骄傲。现在已经很少有年轻人会有这种志向,我愿意倾尽所能去帮她……”
韩纵沉吟片刻,“伯父,您这打算跟她说过吗?”
“说了,可她还是想把案子完整跟完,所以我这不是来求你了吗?”
“别人我也不敢随便托,交给你我还是放心的。韩纵啊,我现在就把你当半个儿子,你多护着我们家易澜,务必保她周全,别让她沦为政治的牺牲品。”陈父自嘲地摇了摇头,“上回你们来提亲,我们没同意,照理说,现在也不该提这种要求,但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陈父年近六旬,在官政界的人脉不说雄厚,至少是中上,他必然有方法保障爱女的人身安全,但为了能多求一重保险,他宁可放下身段,跟一个年轻人说出这样的话。
韩纵立刻回道:“伯父您别这样,保护她是我份内的,否则我也不配成为您的女婿。”
结果这话才说完,没几天,陈易澜就出事了。
因为她在酒桌上“大打出手”,这件事造成了不太好的影响,检院要针对她搞一个内部听审会,来裁定她到底有没有违规。
魏靖告诉她,这未必不是个机会,因为听审会的都是专家,有纪委有检察长也有法官,至少不会跟那天一样官僚气息那么重,都会好好听你讲理。
“千万不要承认,是自己砸了酒瓶,你推到韩纵身上。”
“可本来就是我啊。”
“检察院明文规定,哪怕是暗访,都不能采用暴力,但其实没多少人遵守。动手就能解决,谁他妈还动嘴皮子?你把责任推给韩纵是没有关系的,他本来就经常打擦边球,那些人也都知道。”
陈易澜没有再争执,但内心的决定仍旧没有动摇。
那天下着雨,魏靖把她送到便走了。韩纵在她进会议室后,将她锁在柜子里的包复又拿出,并且取走她手机。
他当时可是想干正事,知道陈易澜跟关晟有联系,想看线索和进展,但陈易澜自上个案件后就没跟他合作。没办法,他只好用这种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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