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长着薄凉的唇,眉目温润,气质出尘,穿着玉色春绸袷袄,和一件石青江绸绣金龙灰鼠皮褂,腰间挂着一柄玉箫,静静站在那儿,嘴角含笑,遗世而独立。
他迟疑了一下走了过去。
纳兰容若不曾想到会看到这么有趣的小家伙。
繁盛似锦的红梅后,那张曼丽的小脸带着懒倦的神色,看上去明明如同纯净的清泉,莞尔一笑后犹如那魅惑狡猾的小狐狸,他突然有了兴趣。
举步走近那孩子,纳兰容若低下身子,浅笑问:“小小年纪,也会饮酒么?”
董漾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美男,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天啊,怎么有这么多“妖孽”啊!
等她回过神来,见那人还在笑吟吟地看着她,她咧嘴一笑,将没有沾到嘴边的杯子递过去,“喏,尝尝。”
纳兰容若有点惊诧,不过还是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接了过来,尝了一口,恍然笑了,“原来是雪梨酿圆子。”
“我爹不许我吃酒。”漾辰颇为惆怅地说,心里想着要怎样调戏一下美男呢。
可是还没想好呢,一个男子从酒楼走出来,“容若,这儿呢。”
来人正是之前青色披风的男人,纳兰容若嘴角弯弯,道:“想不到还是落后一步,你这江左凤凰可逍遥得很嘛。”
纳兰容若对着董漾辰略一点头,长腿一迈转身就进到酒楼里去了。
“容若?纳兰容若!江左凤凰?陈维崧! 那另一个岂不是徐紫云了!”董漾辰感觉自己跟中了□□一样。
“大文豪啊!”董漾辰很想扑过去,求签名啊!
眼巴巴地看着两人上了楼,董漾辰才恹恹地托着下巴,唉声叹气。萱妩端着托盘的手都哆嗦了,姑娘啊,您这样真的好吗?!
漾辰还没从郁闷中恢复,突然觉得胸前一阵灼热,她吓了一跳,猛地把胸前的玉坠拽了出来。
指尖传来的滚烫,让她不解:她平时也不怎么用空间,玉坠一直挺安静的,今儿抽风了?
思索片刻,心忽然就停跳了一拍:“难道是……他在这儿?”手上慢慢加重了力气。
“我出去一下!”董漾辰忽地翻身落地,拔腿向外跑。
萱妩都来不及拉住她,漾辰已经仗着自己身形小,显示在拥挤的人群中了。
绕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董漾辰手中握着玉坠一路寻去,茫茫人海无异于大海捞针,道路旁盏盏花灯为何照不清她要找寻的那一人?
蓦然,她顿住了脚步,心怦怦乱跳,仰着头看向从石板桥上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少年。
他手中提着一盏精巧别致的花瓶型宫灯,烛火摇曳,映着油纸灯笼面上画着的青梅花。
明明是陌生的脸庞,可是只需要一眼,董漾辰就认出来了他,傻傻地就笑了起来,如同明月掠出云稍般美艳。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她的竹马越过千山万水来到她身边了。
“喏,”宋承琥递给她自己手中的灯笼,眼中有着隐藏不住的宠溺,“怎么变成这么小一只了。”
“你不也是?”董漾辰没好气地回敬道,说完又不自觉地笑了,“敢问宋大公子怎么找到小人的啊?”
“因为古玉有心啊!”
“嗯?”
宋承琥眉眼弯弯的,笑得很得意,伸手把董漾辰手中的玉坠放到掌心,取过自己的那一半,两枚玉坠“啪”吸在了一起。
董漾辰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这玉坠成精了!”看起来很开心。
一旁的宋承琥长长舒了口气,心中失去的那一块终于被填满。
这三年来他暗地里派人找遍了大江南北,找寻她的下落占据了他的一切。还好,这次江南之行他赌对了。
董漾辰忽然又抬头看着宋承琥,委屈巴巴的,“当初你说让我等着你,这一等就是三年,我还以为要等到本姑娘七老八十才能见到你呢。”
“抱歉。”宋承琥轻轻开口。
漾辰却觉得鼻子一酸,她知道他能找到自己已经万分艰难,可是这个傻瓜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就道个歉嘛?”董漾辰故意噘着嘴,“我的三年大好时光都没了,你不补偿一下?”
明知道她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不过是从三岁的奶娃娃长成六岁的小娃娃,算什么大好时光?
宋承琥还是一本正经地挑挑眉,“那,我该钱偿还是肉偿呢?”
“你个大流氓!”
宋承琥展颜一笑,忽地将手搭在她的脑袋上,轻轻一俯身,一个带着淡淡香气的吻就落在她的额头。
我去! 董漾辰蒙掉了,这是“他乡遇故知”太激动了?!
“琥琥……”
“跟我来。”宋承琥瞥到过路人一个个好奇地盯着他俩,一把拉过董漾辰,他的丫头岂能是别人随意打量的。
“哦。”
宋承琥拉着她转到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刚要开口说话,一个獐头鼠目的人就跳了出来。
“两个小公子,是不是迷路了?”那人装作很和善的样子,可是那双眼睛闪着贪婪的光芒,好像看到两只大肥羊。
董漾辰无语地看向宋承琥:运气要不要这么好?出门就遇上拐子?
宋承琥没有表情地耸了耸肩:怪我咯?
拐子往四周看了看,“哼,你俩乖乖跟老子走,否则……”
董漾辰冲着那拐子,笑得很开心,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包药粉。
而宋承琥手一挥,不知从哪儿飞来个人影,拐子话没说完就被打晕了。
那人转身单膝跪在宋承琥面前,“小主子。”
董漾辰嘴里都能塞下一个鸡蛋,“大侠?”
“大内侍卫。”
“那你是阿哥?”董漾辰差点叫起来。
侍卫甲一有些奇怪,刚才瞧着皇长子和那小公子很熟悉,难道是皇长子刚刚才搭讪骗来的?
宋承琥挠了挠她的掌心,示意她淡定一点,接着很高冷地看向甲一:“你刚才听到什么,看到什么?”
甲一心里一紧,一脸茫然地看向宋承琥,“主子在叫我吗?”
董漾辰的小眼神立刻就诡异了,哥们儿,要不要给你颁个奥斯卡最佳演员?
“没事了,把那个东西送到官府。”
“是。”
在侍卫小哥儿拎着拐子远去,宋承琥才把自己穿越成皇长子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董漾辰也把自己穿越后的事情说了一遍,还把空间的事和盘托出。
两人都是唏嘘一番,本来设置的都是“京城”籍贯,却因为各种事情,将他俩分到了天南地北。
“你说你是皇长子,可是我记得九子夺嫡并没有你的名字,你不会有什么事吧?”心中突然一震,董漾辰紧张地抓住了宋承琥的袖子。
宋承琥浅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应该不会,我这两年看了看史书,发现这里的历史与我们所知的有所不同。”
“本该是唐宋元明清,可按史书上所记,唐朝之后,赵匡胤本该黄袍加身,却被人暗杀,之后有了一个□□,□□历经几百年灭亡,就有了清朝。”
“清朝初建,满军旗封了三大亲王与八旗统领,汉军旗封了四王八公,所谓的铁帽子王不存在。”
董漾辰似是而非地点点头,“那就是说,很多人被咱俩蝴蝶了?”
“不是咱俩,”宋承琥眼神微妙,“那□□的皇帝估计是穿越的军事爱好者,他在位时强化各式武器,火炮枪支都在那时形成,不过他的命不长,没等用上枪炮就病死了。”
第一次听说这种事,董漾辰觉得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看着想事情出神的董漾辰,宋承琥忽然笑了,“有我在,你这脑子可以多歇歇的。”
“骂我傻是不是?”
宋承琥揉揉鼻子笑了,他的冷漠到她面前总会融冰成水。
再说,纳兰容若随陈维崧上了楼,就看到了那魅惑天成的徐紫云。
“容若来了。”
纳兰容若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调侃道:“一年不见您两位,气色越发好了呀。”
徐紫云脸色绯红,嗔怪着:“一见面就取笑我,我还没兴师问罪呢。”
纳兰容若反笑问:“不知我犯了何罪?”
“你小子如今是春风得意,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不过两年全让你赶上了,却丝毫不跟我们说一声。”
“两位如今逍遥自在,过得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我何苦因着凡事干扰你们。”纳兰容若苦笑一下,眉间有着淡淡的哀愁。
“好了,好了,”陈维崧打断他们的调笑,冲着纳兰容若问,“你今日来维扬所为何事?”
纳兰容若低头噙了一口酒,正色说:“之前礼亲王夫妇带着和硕格格失踪,圣上命塔斯哈暗地里彻查,最终把怀疑落在东平王与西宁王身上,而这金陵甄家与东平王私下往来密切,圣上意思是盯着甄家。”
纳兰容若顿了一下又道:“只是碍着甄家老太太曾做过皇上的乳母,所以想请紫云兄安排你紫云山庄的人盯着。”
徐紫云面带笑容,伸出柔若凝脂的纤手道:“五万两。”
纳兰容若苦笑道:“紫云兄,是不是太多了?陈兄,你可要帮帮我。”
陈维崧老神在在地喝着酒,“哎,紫云山庄的事我从不插手。”
“要是给你纳兰容若办事,为兄分文不取,”徐紫云言笑晏晏,“可是给别人,五万很少了,我那些弟兄都是在刀尖上舔血,赚的是卖命钱。”
“再说,国库里金山银山,区区五万两,还是你赚了。”徐紫云眨了眨眼。
“好好,明日我让人把钱送去。”纳兰容若端起酒杯一干而尽,“我还要去传皇上口谕,就先告辞了。”
“去哪儿?”
“巡抚家和巡盐御史家。”
徐紫云闻言眉头猛地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历史说:
出身在一个气节之重享誉天下、书香仕宦之家的陈维崧,也颇好男风。
陈维崧与名优徐紫云的一段生死缠绵□□,曾使无数清代士人为之倾倒。
陈维崧对徐紫云一见神移,当时正值梅花盛开,他就天天“携紫云徘徊于暗香疏影间”,陈维崧为徐紫云写作了大量的诗词。
陈维崧家有妻妾子女,徐紫云成年也要娶亲,他在紫云洞房花烛夜时写了一首《贺新郎》相赠。徐紫云婚后,二人仍亲密来往,后陈维崧携徐紫云归宜兴老家居住。徐紫云年仅三十二岁病逝后,陈维崧又写了大量动情怀念的感伤诗句,词句凄婉,令人伤感。
☆、林妹妹的女王气场
看着纳兰容若出了门,徐紫云慢慢变得严肃,晃人心神的秋波中带上丝丝阴霾,整个人如同一把开锋的剑。
陈维崧叹了一口气,将他拥到怀中,宠溺地说:“你若不放心,就去吧。”
徐紫云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怕给孩子带来麻烦。”
“你太多虑了,”陈维崧轻笑道,“这三年来,你不是派人时时盯着吗,就你所知种种,她像那种少麻烦的人吗?”
徐紫云闻言也弯起了嘴角,“她那混不吝的性子惯会惹麻烦,与他简直同出一辙。”
陈维崧抱着他又是叹了一口气,“你这一生都放不下……”
“吃醋了?”徐紫云眉梢轻挑,脸上戏弄的表情一览无余。
陈维崧突然凑到他耳边低语,“只是忧虑,我将独守空房,孤枕难眠。”
“死相~”
已经到了戌时,董府内依然烛火通明,董漾辰带着四个大丫鬟回到家,就被人叫住了,说老爷在书房等她。
董漾辰暗叫不好,她一高兴就忘了时辰,还是宋承琥看时候不早送她回了邀月楼。
殊兰,依蓝,萱妩,芊妍一个个快急疯了,围着她好一顿唠叨,简直如魔音入耳。她连连求饶,这才紧赶慢赶回家来。
一路上,宋承琥坐的马车远远跟着她,眼看她到家,才回驿站去。
这会儿老狐狸叫她肯定要被骂个狗血淋头,她看着烛火明亮的书房,尴尬地笑道:“这么晚了,还是不要打扰爹爹休息,我还是明儿……”
“滚进来!”书房门突然打开,传来董谦佑的怒吼。
“呃……”董漾辰硬着头皮挪到了书房门口,一眼望去,竟然看到了那个温润如玉的纳兰容若也在老狐狸书房。
董漾辰也顾不上害怕了,惊喜地大叫:“是你啊!”
“胡闹!”董谦佑又不开心了,这个丫头怎么就跟“乖巧”搭不上边儿呢,脸色阴沉,“这是京师来的纳兰大人。”
一面冲着纳兰容若道:“小女顽劣,还请纳兰大人见谅。”
“这是……”纳兰容若看了男儿装的漾辰一眼,也有些惊诧,“……令爱?我还以为……”话没出口,他自己就笑了。
“纳兰大人莫不是在邀月楼见过小女?”
纳兰容若点了点头,“听闻邀月楼的东家是个没几岁小公子,一时好奇就去瞧了瞧,刚好遇上令千金。”他解释一下,脸上的笑意更浓。
董谦佑微微颔首,一扭头看着喜笑颜开的漾辰,不禁一皱眉,“怎么回来这么晚?女孩子家家整天在外乱跑……”
明知道老狐狸并不是古板的人,她立马狗腿地撒娇说:“我错了~都说‘七八猫狗嫌’,我还没过六岁生辰爹爹就嫌弃我了?” 一脸委屈的小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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