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星低下眼睛咬着唇,咬出一排细密的齿痕,半晌,小声道,“医生,能不能让它留疤?”
医生虽然惊讶,但见过各种各样的病人,知怕是有隐情也不多问,笑着道,“小姑娘,你可想好了。你是女孩子,要是留了疤对你以后影响很大,尤其是找老公嫁人。别为了一时置气,就把这么漂亮的资本给弄没了。”
卫星沉默许久,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抬起头,“医生,让脸上的那道留疤,算我求你。”
医生道,“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不用,我考虑过了。”
“那……随你吧。”
重新处理一遍伤口,又缠上纱布,卫星道了谢,转回病房探望陆一宸。
之前是她躺在病床上,他守着她。
如今角色调换,他躺在病床上,她要来守着他。
中间,何钧过来一趟,询问陆一宸当时病情发作的情况,还有起因。
卫星怕耽误治疗,不敢隐瞒,吞吞吐吐地将事情经过全部说了出来。
何钧也没多过问,叹了口气,“这孩子从小就这样,往好听里说是专注执着,往难听里说就是固执一根筋。丫头,你再守一会儿,我还有些情况需要向医生了解。”
傍晚时刻,陆一宸醒了过来。
卫星坐在床边椅子上,低着头不敢看他。唇上的酥麻触感尚未完全消失,一想到当时的亲密情景,她就不由脸发烫,一颗心狂跳。
她从没想过自己能如此大胆,竟会主动去……
若让舅舅知道,她肯定少不了挨一顿打。
他已经醒了,她一直低头坐着也不是办法。于是起身,局促着道,“陆一宸,你要不要喝点水?”
“要。”
“……”
她只是找个话题搭讪,不用答应得这么干脆。
他的两只手都受了伤,缠着绷带。
她只能喂他喝水。
卫星端着盛水的纸杯,还未挨近,脸就先红了,停在床畔,觑他一眼,又觑他一眼,小声问,“你,你能自己喝吧。”
陆一宸没回答,只垂下眼睛,望向自己缠着绷带的双手。
“……”
卫星调高病床前头,让他半靠着坐起,低着头将水杯慢慢送到他唇边。
他的唇很薄,淡粉色,跟面部轮廓一样的犀利冷硬,如同刀削出一般。然而她却知道那双唇远不似看起来那么冷那么硬,而是温热的柔软的,有点甜,像棉花糖。
唇瓣轻动,他咬着纸杯吮了两口水。
卫星忍不住又想,他吮吸她的唇时,是否也同样的动作?
甫一想,唇瓣又酥麻起来,如同过电一般。他吮上她的唇的刹那,天知道那是一种多么震撼而奇妙的感觉。
所有的神经仿佛都绷紧了,大脑空白,身体全然不听使唤。
只有他,只有他唇间的温软触感。
心上一阵狂跳,跳得心口有点疼,卫星不敢再想下去。她觉得自己要说点什么,要解释点什么,毕竟主动的那个人是她,责任该由她来负。
当时情况紧急,她慌乱之下失态,所以才做了逾距的举动。
对,就这么说。
这个解释合情又合理。
我只是碰了一下你的唇,别的什么都没做,我可以向你道歉,只是不能负责。毕竟我们还是学生,学生要以学习为重。
对,就这么说。
他一定能理解。
我们以后还是同学,是好朋友。有些事情就当没发生过吧。
态度恳切一点。
他一定会同意。
将三段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能熟背下来时,她才慢慢抬起头,嗫嗫嚅嚅,“陆一宸,大巴车上的事……”
陆一宸张口,松开咬着的纸杯,“大巴车上有什么事吗?”
“……”
卫星心上猛地一跳,愣了愣,“你不记得了?”
他比她更愣,“记得什么?”
“……”
原来他不记得。说的也是,当时他正处于精神崩溃边缘,难以控制自己的行为,怕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既然他不知道,那么事情就能当没发生过。卫星松一口气,笑了笑,“没,没什么事。”
一杯水饮尽。
她转身再去倒水时,陆一宸平静的眉眼有了动静,慢慢展开,眼梢轻挑,于冷硬中扬起一抹极浅的笑。
他轻轻闭上眼睛,抿了抿唇。
☆、 一世承诺
这几日, 何钧发现外甥变了, 目光不再像往常那样冷,就算一个人病房独处也能眉梢含着一丝柔软, 而且特别爱抿唇、舔唇, 以及下意识地抚唇。
何钧也是从年轻时候走过来的,谈过恋爱,隐约从外甥的神情变化与小动作中读出不寻常的意味, 踱步进来,微掀眼皮看他, 沉吟道,“一宸, 你们是不是……”
越了那一道线。
陆一宸倒也不惧,抿了抿唇,轻轻地笑, “舅舅,我既然承诺了就不会越界线一步。”他微微垂头, 眉眼里全是笑,“就是……无意中碰到了一下。”
何钧哭笑不得, “至于这么高兴?”
陆一宸跟这位舅舅一向亲近,也不多遮掩, ,咬着唇又笑了一下, “挺高兴的。”
何钧卷起手里的报纸,敲上他的脑袋, “小小年纪就学着找媳妇,臭小子,长能耐了啊。”
陆一宸辩驳,“我这年纪放在古代,说不定娃都打酱油了。”
何钧哼了一声,“现在是古代吗?净耍嘴皮子。”他在床沿坐了,正要继续唠叨下去。
这时,走廊上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卫星这几天申请了走读,中午以及下午饭间能出去。
这家医院距学校不算远,坐公交三站路就能到。所以每天中午或下午吃了饭,她都会过来看望他。
陆一宸听出来人,忙用胳膊肘将何钧推起来,“舅舅,小星来了。你出去避一避,别打扰我们过二人世界。”
何钧气得吹胡子瞪眼,但最终还是出去了。
房门口。
卫星恰遇见他,恭敬地打招呼,“何董好,是要出去吗?”
何钧含糊地答道,“公司有点急事需要处理。小星你来得正好,帮忙照顾下一宸。”
卫星忙应了,让开路等何钧先走,然后她再到病房中探望。
时值中午,正是饭点。
护士送了两份盒饭。一份陆一宸的,一份何钧的。
陆一宸伤到的是手,缠着纱布和绷带,自然拿不了筷子。
何钧不在,卫星只得坐到床沿耐心地喂他。
陆一宸心中自然无比高兴,却又怕她瞧出端倪,只得尽量绷着脸,装出全不在意的模样。
她心思浅,直白,什么想法都挂在脸上。他则不同,擅于掩藏自己的心思,将一颗心沉入深底,让她寻不着看不见。
卫星照顾着他吃完这顿饭,又倒了杯水递到他唇畔。
陆一宸叼着纸杯喝了水。
常言道,温饱思他欲。
陆公子吃饱喝足之后,便开始盯着她看,目光甚是温柔,甚是灼灼。
卫星扛不住,慢慢地低下头,小声嘟囔,“你,在看什么?”
陆一宸抬手,用缠着绷带的手轻触她胳膊和脸上的纱布,“还疼不疼?”
卫星摇了摇头。
陆一宸将她面颊旁散下来的两根头发别向耳后,颇为苦涩,“小星,我没有保护好你,我食言了。”
卫星忙道,“跟你没关系。”
他很想将她抱入怀中,但终究将这冲动按捺下,把手从她面颊旁收回来,“小星,一定要好好的。”
“陆一宸,你也要好好的。”她将手伸出来,“我们不如拉钩吧。”
小拇指勾在一起,大拇指轻轻相碰。
卫星冲他笑了笑,“你要好起来,我也要好起来。既是拉了钩,一百年都不许变。”
陆一宸不说话,只目光更温柔了。
一百年,人生能有几个百年?这颗笨星,可是许了他一辈子?
中午课间还算长,毕竟带着午休。
卫星因为要陪他,便在医院午休。她在床沿趴下来,迷糊着眼道,“陆一宸,我睡一会儿,十五分钟后喊我呀。”
他“嗯”了一声。
她伏在床边,伏在他身前睡过去。
陆一宸听她呼吸均匀了,一只手按在床上,一点点地挨过去,指尖触上她侧露出来的小半边面颊,唇角勾起,慢慢地笑了。
年少的爱慕,纵使只是轻轻一碰,也觉砰然心跳,无限欢喜。
卫星陪了大半个午间,又坐公交回学校上课。
陆一宸闲着无事,翻了两本军事杂志之后叫来护士,让她传话给外科的陈医生,说有空过来一趟。
陈医生便是为卫星治脸上划伤的那位。
何家公子传唤,陈医生很快就过来了。
何家在C市的产业虽然铺排不甚大,但占据的都是高精端领域,而且何钧的声望很高,又因为筹办了六中,接纳许多富家弟子在里面读书,C市但凡有些名头的富豪与何钧都有所来往。
某种程度上说,何家是C市的人脉中心,何家人说话极为有分量。
陆一宸叫陈医生来,是要问卫星脸上的伤。陆公子养病不赶时间,大大小小方面问了许多问题,“伤得重不重?”
“要不要缝合?”
“多久能好?”
“换药时疼得厉害吗?”
“现在多久换一次药?”
……
“对了,会留疤吗?”
陈医生本来正滔滔地回答,听到这个问题不由一顿。
半秒不到的迟疑,陆一宸已觉察到异常,又道,“不要留疤。”
陈医生讪讪地笑着,应了声“好”。
眸光微沉,陆一宸冷着一张脸道,“贵院的医疗水准全市有目共睹,我和舅舅都信得过。脸上一道划伤而已,不至于留疤。”
陈医生笑得愈发勉强,“那是。如果这点伤都治不好,我也不用在这医院干了。”这句话算是以自己的前途做了保证。
“劳烦陈医生了。”
陈医生从病房出来,摸一把后颈,触手一片汗意。他啐了一口,对方不过是个尚未长大的孩子,气场却是十足,说话也极有分寸,压得他一个成年人几乎抬不起头。
留疤吗?
那小姑娘说要留疤,何家二公子说不要留疤。
陈医生擅于钻营取巧,早从旁人的谈话中得知卫星不过是一个跟何家有点关系的乡下丫头,不是有分量的人。
得罪一个乡下丫头,还是得罪何家公子?选择起来并不难。
三周后。
卫星到医院拆下纱布的那天,对着镜子映照,发觉那张脸非但没有留疤,反而比之前更白皙光滑有神彩。
她到外科去问,“陈医生,这,这怎么回事?”
陈医生想了想,半天,拽出一句文艺的话,“大概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
一张脸又长回了原来的样子,卫星隐隐生出一股对陆一宸的内疚。以后他怕是还要继续对着这张不喜欢的脸。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郁闷地想,留道疤就这么难吗?
陆一宸也在这一天拆了纱布与绷带。他体质好,恢复很快,其实早就愈合了,只是不舍得放弃能与她独处的机会,愣是拖到现在才出院。
班里的同学受伤住院,按理说高二一班的学生们应该有所表示,过来慰问探望以及在他出院时象征性地接一接,喊两句“欢迎回校”等等。
毕竟,市医院距六中并不远。
然而一班同学全都装聋作哑,像压根不知道有这回事一样。
卫星只得每天一个人探望,一个人接他出院。
何钧见她过来,又抛下一句“公司有点急事我得马上回去,小星你来得正好……”
“……”
她好像每次都来得正好。
有些出院手续需要本人或家属签字。
卫星是同学,自然不能代劳,便在楼下等着。
夏季日头盛,晒得很热。
卫星拎着一包陆一宸的东西,移到树下的阴凉处等候。挪过去后,才发现水杉树旁倚着一个很帅气但有点痞里痞气的男生。
他穿的是宽松乞丐裤和绿格子T恤,跟水杉树差不多的颜色。
卫星正一心等陆一宸,没有注意到他。
男生夹着快燃到尽头的烟,见她过来,便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踩熄了。双臂抱胸,笑哈哈地道,“美女,我赌赢了。”
卫星莫名其妙,“什么赌赢了?”
男生指了指地上的烟头,“我赌你在我抽完这支烟之前,会走过来乘荫凉。可不是赌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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