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如果她刚刚没听错的话,小星星叫这个男人叫叔叔……所以,她是不认得这个爸爸了吗?
真是的,就算离婚了,哪里有爸爸三年都不去探视女儿的?活该小星星忘掉了他!
保姆阿姨只敢怒不敢言,她咽了咽嗓子,拧着眉头,最终也只能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条没用过的新浴袍,拆了,递给陆衍,指了下卫生间的方向,让他进去洗澡。
然后,她很快又下楼了,言喻还不舒服呢,她得给言喻烧开水,给她熬粥,然后让她吃点退烧药。
今天另外一个阿姨休假了,所以只有一个阿姨在,就显得有些忙碌了。
陆衍洗完澡,披着浴巾,湿漉着头发,从浴室走了出来,他路过小星星的房间时,从门缝里瞥到两个孩子正在玩积木,准确来说,应该是陆疏木在搭,小星星配合地摆出一脸“迷妹”表情,趴在了地板上,支撑着下巴,眼睛闪亮闪亮的:“哇,好厉害,好棒好棒!”
陆衍唇畔挂了似笑非笑的弧度,淡薄的很。
他没有进屋,直接转到了下一门处,站定在了主卧室门口,抿紧了薄唇,打开了卧室的门。
房间里的窗户和落地门都已经打开了,大约是为了通通风,这时候的空气已经不怎么沉闷了,房间中央的白色大床上隆起了一团,有人蜷缩在里面,将棉被裹得紧紧的。
言喻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了有人进来的声音,她全身都是滚烫的,眼皮沉重,脑袋疼得仿佛有人拿着针,不停地扎着她的脑髓,疼痛是密密麻麻的。
她昏昏沉沉,觉得自己仿佛是行走在沙漠的旅者,滚烫、灼热,全身无力,踩下去是柔软的,灵魂都要陷了进去,她被沙漠中的太阳烧得快失去所有的水分,干涸而死。
言喻的嘴唇已经干裂开了,有血丝隐约渗透了出来。
她拧着眉头,眼皮肿起,声音很轻:“阿姨,是你吗?还是小星星?如果是小星星的话,你听妈妈的话,妈妈现在不舒服,你先出去,不要靠近妈妈,小心被传染。”
她说完,等了一会,也没听到有人应声。
言喻翻了个身,用尽全力地睁开了眼,却对上一双幽深平静,仿佛容纳了山河百川的眼眸,那双眼眸里,有着万千思绪,无尽寒意。
是陆衍的眼睛。
言喻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眨了眨眼睛,陆衍仍旧长身玉立在她的眼前。
她脑子转动得很慢——陆衍为什么会在这儿?陆衍为什么还穿着她的同款浴袍?阿姨呢?小星星又去了哪里?
陆衍的眉峰微微一动,就大致地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他嗓音低哑,语气舒缓,只说:“你生病了。”
言喻强撑着,抿着唇:“你怎么在这里?谁让你进来的?……还有,你为什么身上穿着浴袍。”
陆衍语调淡然又平缓,他很自在:“小星星让我进来的。”
言喻脑海内的一根神经猝然疼痛了下,她琥珀色的瞳仁染上了几分寒意,她嗓音沙哑,嗓子干涩:“陆衍,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们都分开三年了!你也有自己的生活了。”
言喻想从床上爬起来,手脚却发软无力,撑一下就倒下。
但是怒火却熊熊燃烧着,几乎要灼掉她的理智。
怒火的深处,是她掩藏了又掩藏的害怕,她担心小星星被陆衍带走。
陆衍黑眸冷静,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菲薄如刀片的唇抿成了冰凉的直线,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给言喻掖好了被子。
言喻却不肯让他碰,她细长的眉毛冷了下来,唇色因为发烧,有些异常的红,她的脸颊也是生气的红光:“你别碰我。陆衍,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我们三年都没有来往了,为什么不能一辈子不来往?你到底为什么现在要出现?这么平静地出现,好像当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她抿紧了红唇,眼眸冷冽,眼周不知道是气红的,还是因为发烧的嫣红。
“你忘记了那些事,可是我没忘记,陆衍,我只知道我们之间,不配再同处一个空间里,你站在这儿,我都觉得恶心。”
最后一句话,言喻是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的。
陆衍咬紧了两腮的线条,肌肉隐约起伏,他在隐忍着什么,言喻的每一个字眼都狠狠地击打在了他的心脏上。
他喉结无声地滚动,盯着言喻看了许久。
然后道:“我没忘记那些事,也忘不了,可是言喻,这些年痛苦的并不是只有你。”
“是啊。”言喻全身都是灼热又滚烫的,她气得隐隐发抖,“你痛苦,我也痛苦,分开不好吗?你和陆疏木的母亲结婚,我过我自己的生活,我带着小星星再婚,照顾着她长大不好吗?你为什么要出现?你是不是告诉了小星星,你是他爸爸的事情?”
这一串的词语中,陆衍一下捕捉到的就是“再婚”两个字,他漆黑深邃的眼眸眯了起来,一张英俊的脸孔仿佛能滴下水来。
“你想跟谁再婚?言喻,我告诉你,别做梦了。”
言喻也冷笑:“跟谁再婚,都不会跟你。”
两个人说话,都没有什么理智,都是哪里痛,哪里脆弱,就狠狠地往哪里捅,陆衍攥起拳头,还想说什么,卧室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打破了两人争执的凝滞空气。
陆衍胸口轻轻起伏了下,他仍旧垂眸望着言喻,眉骨的一半笼在了阳光照不到的阴影之中,让他的神色显得冷冽又难以看清。
好一会,他转过了身,漆黑的眼眸已经恢复了平静,波澜不惊地道:“进来。”
保姆阿姨猜不透言喻和陆衍现在的关系,但也能感受到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她笑了下,想缓和冰冷的空气:“言言,我给你烧了热水,来,给你拧毛巾降降温。”
阿姨刚弄好了毛巾,还没叠好,一双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就伸到了她的眼前,陆衍沉声道:“让我来吧,你去拿开粥上来,让她吃饭。”
言喻语气冰冷,她攥起了手指:“阿姨,赶他出去。”
阿姨犹豫了下,陆衍已经拿过了她手里的毛巾,走到了言喻的身边,弯下腰,单手就握住了言喻想要乱动的手,另一只手,直接将毛巾铺在了她的额头上。
陆衍的声音没有几分温度,命令式语气:“下去!”
阿姨心脏一紧,说:“那我先下去拿药吧。”
言喻抿紧唇,挣扎着,挣脱了手,将额头上的毛巾扔在了地上,她琥珀色的瞳仁里闪现的都是火光:“你不恶心我恶心,你对得起你的未婚妻吗?你对得起你的儿子吗?”
她说着,眼前浮现了陆疏木的那张脸,她既心软又心痛。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看到陆衍和陆疏木,只要看到他们,她就无法避免地会想起她失去的那个儿子!
陆衍这一次听了言喻的话,却没有生气,他弯腰,捡起了毛巾,冷静道:“你现在生病了,折腾了,受到伤害的都是你的身体。”
他黑眸寒光微凛,睨了言喻一眼,菲薄的唇毫无感情地动了动:“还有,如果你再继续闹,你信不信,我会立马告诉小星星,我是她爸爸,然后带走她。”
尽管他的语气再平淡,言喻的心脏还是狠狠地收缩了下,她蜷缩了下手指,那些愤怒像是漏了气的气球一般,全然瘪了下去,只剩下了悲哀,是真的悲哀。
因为她知道,陆衍说的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只要陆衍想。
所以,她离开了三年,改变了什么了吗?她就算在律师行业拼出了一片天,她还是没办法跟资本对抗,她还是保不住自己的女儿,当年的那一年多的婚姻,带给她的是什么?是无穷无尽的伤害,不论是她的心,还是当年那个被引产掉的孩子。
最悲哀的是,言喻想恨陆衍,却发现,连恨他都恨不下去,因为最初选择和他结婚,是她自己选的,是她逼着他的。
她最该恨死的是她自己,所以。当年害死了那个孩子的凶手,追根到底,她自己。
*
言喻的这一场病来势汹汹,她还真的就因此倒了几天,头昏昏沉沉,意识模糊,但能感受到,陆衍一直在照顾她,从不假手他人,他给她不停地换毛巾,擦身,换衣服,喂水,喂饭。
她的所有反抗在他这里,都变成了徒劳无功。
家庭医生也来了好几次,就在卧室里吊着点滴,陆衍给言喻垫了暖宝宝在手下,让点滴不至于太凉。
言喻睁开眼的时候,迷迷糊糊听到了小星星的声音:“我妈妈还在睡觉,我们小声点,弟弟,我给你看个东西……好玩吗?”
小星星又说:“叔叔,谢谢你,这次又是你救了我妈妈!”
言喻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目光所及,看到的是男人沉默的背影,他穿着春季的呢子大衣,背影高大又挺拔,几乎遮住了所有从窗外投射进来的春光。
小星星和陆疏木站在了他的身后,小星星仰着头,跟他说话。
他听到了声音,转过头,言喻看到他里面笔挺的西装和一丝不苟的西服裤,他眉目敛着,神情淡漠,看着小星星。
言喻不知道为什么,像是突然觉得会失去什么一般,开口叫了小星星。
小星星转过头,眼里闪亮亮的,惊喜道:“妈妈!你醒了!”她跑了几步,趴在了言喻的床畔,然后又不忘告诉陆衍一声:“叔叔,我妈妈醒了。”
言喻抿着唇,没有说话。
但不可否认,她在听到小星星叫陆衍“叔叔”的那一瞬间,心里是舒畅的。
言喻知道这样很自私,但她不想对现状进行任何的改变,她更无法接受陆衍一副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都翻篇了一样的态度。
陆疏木没有走过来,远远地看了言喻一眼,言喻对上了陆疏木的黑眸,笑了笑,让他过来,然后才收回了视线。
小星星的脸趴在了言喻的床侧,眨着黑葡萄似的眼睛:“妈妈,今天南北干妈要来了,她刚刚打了电话,说她已经到伦敦了,现在应该快到这儿了!”
*
南北是下午到的,她拖着一个大行李箱,在寒意逼人的春天,露出了两条白皙的大长腿,穿着大大的毛衣裙,搭配及踝靴。
她和小星星抱在了一起,互相用力地么么哒了几下,然后没忍住,揉了揉小星星的脸蛋,说:“小宝贝,你真是越来越可爱了!干妈才几天没看到你,又觉得你是小仙女下凡了!”
小星星有些害羞,她拉着陆疏木的手,介绍道:“干妈,这是弟弟,是那个叔叔的儿子。”
她指了指陆衍。
南北顺着小星星手的方向看了过去,她看到陆衍的一瞬间,微微凝滞了眼眸,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下,眼里浮现了愣怔的神情。
然后,笑了出来,唇角大大地扬起。
“什么?叔叔?”她毫不客气地笑,眼里是浓烈的嘲讽,“小星星,你叫陆衍叫叔叔啊?”
小星星不知道干妈在说什么,南北笑,摸了摸她的头:“你叫的对。”她讥嘲地瞥了陆衍一眼,“这种男人也只配当你的叔叔了,叫得对,多叫几遍。”
南北移开视线,看着陆疏木,粉雕玉琢的模样,倒是挺像陆衍的,是陆衍跟他未婚妻的孩子吧。
不知道,如果当年言言的那个孩子,也留了下来,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陆衍英俊的脸孔淡漠,居高临下地看着南北,他脸色平静无澜,眼眸的深处,是谁也无法看懂的幽黑。
两个孩子都去玩了,南北看到陆衍正往楼上走去,她叫住了他。
南北不比言喻,她说话只会更难听:“你来这里做什么?让我想想,唔,你有未婚妻了,应该不是舍不得言喻吧?你就不怕言喻再把你当替身?我可告诉你,别以为你陆衍有多了不起,言喻多得是人喜欢,也多的是人想给小星星当爸爸。所以,如果你是准备来抢小星星的话,我就立马建议言言和秦让结婚,以此来保障小星星的抚养权。小星星现在过得很好,她不需要一个爸爸的出现,她所需要的父爱,秦让能够给她,你的突然出现,只会打乱了她的生活节奏,她现在不记得你了,你要让她怎么接受你?你又要怎么接受小星星?隔三差五地带她回去程宅,回去陆宅,然后告诉小星星,看,这就是当年把你妈妈逼得差点死掉的家庭么?”
她的每一句话都很戳心窝,平静的残忍。
她笑了笑:“言喻现在也过得很好,如果,你还念着一点点的旧情,就应该知道,你不应该来打扰她了,不要做一个卑劣的男人。”
陆衍背脊微微僵硬,他没有转过身,几秒钟的沉寂后,他开口说话,声音像是山涧的冰凉泉水:“你看错我了,我本来就是一个卑劣的男人,这三年我过得很不好,我还忘不了她,你让我怎么放手?”
他继续往二楼走去,背影挺拔,唇畔有淡薄的笑:“我知道你担心孩子们,放心,我不会拿孩子做要挟的筹码,动孩子的人是卑劣不如,而我只是卑劣。”
南北说:“就是你现在这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对言喻才是最残忍的,你不知道她当年受过多少苦,你的若无其事,只会让她觉得,她所受的苦都是她的作,都是她的错,你们根本就不适合!”
陆衍冷淡地道:“我们合适不合适,不是你说了就能算的。”
二楼的楼梯口,言喻靠着墙站,蹙了下眉头,脸上的表情很淡,仿佛陆衍和南北在议论的人不是她一般。
她想,痛苦都过去了,她不想回忆,也不想追究责任,只想要安安静静地带着小星星生活,为什么陆衍连这点平静都不肯还给她。
*
不大不小的房子里,多了三个人,陆衍每天遭受冷嘲热讽,也没什么大反应,照样死皮赖脸地不走。
言喻恢复健康后,开始去律所上班。
南北最近一段时间在休假,每天早上她负责送小星星去上学后,就赖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翘着腿,一边吃零嘴,一边跟陆疏木说话:“陆疏木,你说你爸怎么天天在别人家?你爸连工作也不干了?……哟哟哟,你妈也不找你们了?……你说你爸现在看起来像不像一条厚脸皮的狗啊?哟哟哟,你爸看起来好像要生气打我咯?我可不怕,他要是打我,我就派宋清然咬他!”
陆疏木几乎没理过南北,他一直在干自己的事情。
但是这一次,他听到南北的最后一句话,抬起头,眨了眨眼问:“宋清然是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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