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行到德安县境内的时候遇到了劫匪,”顾越道,“受了点伤,所以才耽误了。”
“啊——”展云端瞪大眼睛,“伤在哪里了?给我……给我说说。”她本来差点脱口而出说“给我看看”,猛然间意识到不妥,便改了口。
顾越指了指自己胸口说道:“这里被刺了一剑。”见展云端一脸担忧,他忙接着道,“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啦,让你们替我担心了这么久,真是是过意不去。”
听他说得轻描淡写的,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展云端知道,能让他耽误这么久,这次的经历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快别这么说,能回来就好,能不能和我说说详细的情形?”
顾越正欲开口,这时外面小丫头进来回:“大夫来了。”他便笑了笑说道,“先让大夫给你看看,等一下我再慢慢告诉你。”
展老太太向顾越道:“你先去,让大夫先给你瞧瞧。”顾越在江西这一年,历练得愈发
稳重老成,用展老太太的话讲叫做“越来越有个官样子了”,因此她瞧着这位未来的孙女婿,真的是越瞧越顺眼。因知道他身上伤还未痊愈,所以便有心让他先就诊。
顾越一笑:“谢祖母关心,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还是先给妹妹瞧罢。”
几个婆子放下帐幔来,那大夫进来给展云端诊完了脉之后,又到外间与展谦、顾越等人讲说病症开药方等,过了一会儿,展谦重新进来,向内间的几位女眷道:“大夫说了,端丫头只要能吃得下东西,就没什么大碍,脉象上看也好多了,只要小心调养着,不出月余就应该痊愈了。”
展老太太等人这才放下心来,一时顾越也进来了,谢氏问道:“大夫给你看过了没,怎么说?”
“看过了,大夫说没什么,好好养着过些时候自然就好了,他也开了方子给我,已经一起着人抓药去了。”
展夫人笑道:“都是年轻人,底子在那里,纵有什么病痛,好起来也快,这下越哥儿平安回来,大家都可以放心了。”
展老太太亦向谢氏道:“可见上次我带你去的那个灵云寺是极灵验的,回头咱们得抽空还愿去。”
谢氏连忙笑应了。众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展老太太向展夫人道,“越哥儿最近都要住在咱们家,你安排了没,在哪里,赶紧派人收拾去。”
展夫人笑应道:“已经派人去了,还是安排在明秀院,是他住惯了的地方,里面一直都有人打扫,只拿些床上的东西过去就好了,收拾起来也不费什么事儿。”
展老太太满意点头,然后站起身来,众人也跟着站了起来。她向顾越道:“想必端丫头有许多话要问你,你们慢慢说罢,也别太久,话说多了伤神,我们先走了。”又嘱咐玉笙等丫头婆子们好生伺候着,这才和其他人一起离去。
顾越在床对面的椅子上坐了,含笑望着展云端道:“妹妹刚才说,想听我详细说说这段时间的经历。”
展云端更加来了精神:“快说,我都等不及了。”
顾越理了理思路,从他接到回京的圣旨开始讲了起来,“我是五月十二从南昌出发的,五月十七到德安,经过一条河的时候要坐船,渡口处却只有一艘小船,只能分批过河,所以当时我身边就带了两个护卫。船行到河中时,岸边突然冒出一群人出来,将我留在岸的随从全都杀死……”
展云端听得心惊,不由自主地掩住嘴巴,怔怔地道:“那你当时在船上,岂不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顾越叹了口气,“对方早有准备,预先埋伏在暗处,人数众多,又是突然袭击,我们这边自然是抵挡不住的,就算我们三个人赶过去,也无济于事。更何况当时我们见岸上出事,都惊着了,全然没有想到船上的梢公竟然也趁这个机会突然发难,将两个护卫除去,然后又过来杀我。幸好我怀里揣着这个——”
他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来,却是展云端送给他的那个荷包,只不过现在上面已经破开了个大口子,“这一年来我写了些诗,叠起来放在这个荷包里面,渐渐地越积越厚。那贼人过来杀我的时候,正好刺在这个荷包上,被里面纸张阻了一阻,这样我才能在落入水中之后保全了性命。”
“我当时胸口受伤,本来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拼着一口气潜出去游了不知多远,然后就昏过去了。后来被水上打渔的一对父女救了起来,在他们的船上养伤,等我伤养得差不多,能够动弹的时候,我就想着要立刻赶回来,结果那户人家的老父亲突然发病死了,只留下那女儿孤零零地一个人,我看她可怜,就把她一起带了回来。等你好些了,改天可以见见她,说起来她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展云端实在没想到竟然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女人来,她心中疑窦丛生,面上却微笑道:“好啊。既然是你的救命恩人,一定要好好谢谢她才是。”
“那是自然,”顾越瞧着她,似乎看穿了她的某种心思,他微微一笑,神色自若地说下去,“我已经在她父亲坟前认她作妹妹了,她今年十五岁,也到了差不多该出嫁的年纪了,你是她未来的嫂子,她的终身大事你多操心操心。”
展云端脸色微微一红,心中疑云去了不少,带着三分轻嗔七分爱娇地道:“算了吧,我自己都还没出嫁呢,哪里还能帮着别人操心出嫁的事儿?”
原本她只是话赶话地随口那么一说,顾越听了却眉眼舒展地轻笑起来,向她凑得近了几分,低声道:“听起来,妹妹这是着急想要嫁给我了?”
知道他是在调笑自己,展云端不甘示弱了——本来前世就是夫妻,也没那么多好害羞的,然而想到前世里顾越那些让她扎心的风流债,她眸光一转,美目顾盼间更显风流娇媚,笑吟吟地道:“我知道你是不急的,有了新妹妹,哪里还记得我这个旧妹妹呢?”
她原是忘不了前世之事,忍不住要刺他一刺,其实倒也不是真的怀疑顾越生了异心,然而听到这话,顾越却微微变了顔色,“妹妹这是不信我?”
展云端道:“你伤养好后,没有先找当地官府,而是私下带着她回京,一路上孤男寡女,你让我怎么信你?”如果顾越是先找的当地官府的话,展家一定早就收到了顾越归来的消息,而不会是像现在这样突然出现。
顾越叹了一口气:“我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有我的理由。”
“什么理由?”展云端追问。
顾越犹豫了半晌,方才沉声说道:“我怀疑那帮杀人的劫匪并不是真正的劫匪,他们有可能是专门冲着我来的,而且当地官府里很有可能有他们的眼线。所以,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我不能去找他们,只能是自己私下偷偷进京。”
展云端愣住了,她心里发急,问道:“那会是什么人想要杀你?”
“还不能确定,”顾越神色凝重,“你大概也知道了,这次我再上奏疏,朝中又有不少人反对,皇帝召我回京当朝作辩,估计想我死的人不少。”
第66章 解释
展云端不说话了,半晌才望着顾越低声道:“那你现在一定要比先前更加小心才行。”
顾越点点头:“放心吧,这些情况大伯和爹爹他们都知道,所以才叫我不要再住在原来的宅子里了,暂时先住这边,每日上朝就跟他们一起走,应该不会有事的。”
听到这话,展云端方才略微安心了几分,这时,外头来了个婆子,却是谢氏派来的,原来他们俩的药已经得了,谢氏安排了茶房那边煎上,便叫人过来打个招呼,因顾越还有药需要外敷,所以顺便叫他回去记得按时敷用。
顾越站了起来,“妹妹病还未愈,先歇着吧,我也要回去整理整理了,明日便要上朝面见皇上,等我回来就来看你。”
展云端嗯了一声:“你身上伤未痊愈,早些歇着,别太劳累了。”
“知道了,谢妹妹关心。”顾越含笑道谢,然后离去。第二天开始,他便忙碌了起来,每日白天在朝堂跟一帮子官员打嘴仗,晚上回来之后,探望过展云端说上几句话,便回到自己屋里抱着典籍继续钻研来提升打嘴仗的水平。
展云端的病很快就好得差不多了,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这一日用过了午饭,玉笙道:“姑娘好久没在园子逛逛了,今天天气不错,不如出去活动活动。”
听了这话,展云端便扶了滴翠,慢慢走出来,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地就走到明秀院来了,见那院门敞着,便道:“怎么院门开着?”顾越白天上朝,应该并不在院中。
滴翠道:“想来是打扫的妈妈来了。”
展云端心想也是,正要转身,忽然想起明秀院里两株秋海棠来,现在应该是开得极好的,她也有好久没有进过明秀院了,便说道:“那正好,我想去瞧瞧那院里的海棠花儿。”
滴翠听了,依言扶她走到门口,一进门便瞧见那海棠花前有一个穿绿色衫子的年轻女子,听到脚步声响,便好奇地向这边转过身来。
只见她圆脸杏眼,肤色白皙,看起来十分清秀温婉,展云端瞧着面生,还以为是新来的丫头,然而,仔细一看,这女子身上穿的却是丝绸衣衫,并非府里丫头的打扮,不由得微微一怔:“你是谁?”
那女子屈膝行了一礼,有些怯怯地,好半天才道:“……我姓莫,名叫小荷。”
“莫小荷?”展云端打量着她,忽然明白过来,“你就是那位和顾越一起来京城的姑娘?”
听到顾越这个名字,这位莫小荷姑娘神情中闪过一丝羞涩,微微地红了脸,咬着唇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这姑娘居然是呆在明秀院里的……一时间展云端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地冷下去,胸口发闷,有些喘不上来气,勉强微笑着说了一句道:“听说是你救了她,谢谢你。”
然后,她转过了身,向滴翠道,“我有些累了,我们回去罢。”
回到净香院,展云端借口要午歇上床睡了,她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了一场,只觉得心灰意冷,到了傍晚顾越下朝回来后,前来探望她之时,便以身子不适还在睡着为由拒了。顾越问了几句,也没说什么,就离开了。
到了第二天,他又来探望时,展云端还是不见。到了第三天,展云端正在园子里闲逛,顾越突然迎面走过来,叫道:“妹妹好。”
展云端避无可避,只得和他打招呼:“哥哥今日倒是回来得早。”
“我是特意请了假回来的。”顾越道,“我就想当面问问妹妹,为什么这两日都不肯见我了?”
展云端咬了咬唇,没有回答,却转头对滴翠道:“我觉得有点冷,你回去拿件披风来,我在这里等着。”
待滴翠走了,她方才对顾越淡淡地说道:“我的病已经好了,以后就不劳大哥每日前来探望了,这也不是兄妹该有的相处之道。”
顾越默不作声地瞧着她,半晌方才道:“听起来,妹妹这是生我的气了。”
“没有。”展云端摇了摇头,她深吸了一口气,自身旁的柳树上折了一小段柳条,慢慢扯着树叶怅然道,“是我错了,我以为会不一样,其实还是一样。”
顾越眉头微蹙:“妹妹的话我听不懂,什么会不一样,什么还是一样?”
展云端低下头去不说话,她的意思是:她以为这一世会和前世不一样,结果没想到还是和前世一样,可是这样的话她怎么说得出来,就算说出来了也没人会信,只当是她做了一个极荒谬的梦。可是说不定前世种种真的就是一场梦呢……展云端有些糊涂了。
顾越瞧着她,见她良久不答,便道:“妹妹不想说,那就先听我说一件事。”
展云端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莫姑娘明日就走了,她会去苏州我们顾氏家族那边,以后也不会再来了,大哥答应帮我照顾她。”
展云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吃吃地道:“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醋的味道不好吃,你还是别吃了。”顾越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再说也是没来由的干醋,就更加没必要了。”
“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展云端的大眼睛狠狠地瞪他,“我哪里吃什么醋了?!”
“还说没有?”顾越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你前天在我院里见到了莫姑娘之后,一下子就不对劲了。你怀疑我做那金屋藏娇的勾当?你啊你啊,你也不仔细想想怎么可能,她一直是往在前头的客房里面的。我已经问过了,那天是给我打扫屋子的邱嬷嬷见莫姑娘无聊,带她进园子来玩,正好邱嬷嬷打水去了,只留她一个人在院子里,结果你来了,也不多说几句话,也不找我问问清楚,就自己在那里疑神疑鬼……”
“你说真的?”展云端将信将疑。
“比珍珠还真——你不信啊?”顾越拉了她,笑道,“走走走,我们现在就去找邱嬷嬷和莫姑娘去,你当面问她们好了。”
原来是这样。展云端心里舒坦了不少,挣脱了他的手,嘴上却仍有些不满地道:“那还不是怪你,这么久你都不安排她走,现在看我不高兴了才这样安排。”
顾越无奈地摇头,又好气又好笑:“人家好歹是我的救命恩人,既然是送她去那边长期安置,自然得要个稳妥的人跑一趟才好。正好我二哥受大哥托付,在京城采买些东西要运回苏州,所以我就干脆托他带莫姑娘过去,二哥置办东西准备船只也要些时日的,所以才等到现在。”
展云端疑虑尽消,心情大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二人沿着小径信步而走,她略带娇嗔地埋怨他一句:“这些你也不早和我说。”
顾越停了下来,笑吟吟地瞧着她,展云端不自觉地也跟着停下,顾越凑得更近了些低声道:“我第一次提她的时候,你就有些不舒坦,我后来哪儿敢再提?就只想着,送她走之前让你见一面就算了,谁曾想这么巧,你自己碰上了。现在都跟你解释清楚了,妹妹不再生我的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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