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云端伸出一个指头,在他额上轻轻一戳,格格笑道:“说话就说话,凑这么久干嘛……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跟我说清楚就好了,谁还一天到晚没事干跟你生气呢?”
见她笑了,顾越轻松了一截,又凑过来竟带了几分赖皮笑道:“妹妹用的什么香,怪好闻的,让我仔细闻闻看……对了,你倒是跟我说说,我白天不在,你去我院里做什么呢?”
“我想着你院里的海棠应该开花了,就过去瞧瞧,怎么了?”
顾越眨了眨眼睛,声音更低了几分,近乎耳语:“不是因为想着我念着我,情难自禁所以才去的?”
“你倒是想得……”展云端的最后那个“美”字还没说出口,忽然她的唇就被人吻住了。顾越的唇有些微微地凉,齿颊间有种薄荷的清甜,他狠狠地飞快地在她唇上亲了一口,然后便后退了两步,一脸坏笑地瞧着她。
展云端吓了一跳,连忙四下张望,这可是在家里,被人瞧见了可是不得了。顾越笑道:“没事的,我早看好了。”
展云端伸手捶了他一下:“讨厌——你再这样,我可不理你了。”
顾越双手将她手握在掌心,笑道:“只是亲了你一下,就这么凶,那我要是说,我想……我想……”
“你想什么?”
顾越俯身,作势欲语,却又站直了身子,笑道:“还是不说了,说了你必定不肯,还要生气。”
展云端好奇催问:“到底想说什么?”
顾越似笑非笑地凑近耳语:“我想你晚上来明秀院……”
展云端一惊,退开几步:“想都别想,怎么可能?”
顾越眼睛深深地望着她,笑道:“我就是知道不可能,所以才不说嘛。放心,我也就是想想罢了。等我这一阵子的议礼的事了了,我一定三媒六证迎娶妹妹过门,然后……”说到这里,却住了嘴,只是含笑瞧着展云端。
展云端心中十分欢喜,然而想到然后那词后面未尽的话语又有些害羞起来,不由得微嗔道:“我不和你说啦,等你三媒六证的时候再说罢。”说完,转头便急急地跑了,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第67章 延后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展云端在房中绣架上做活计,那是她的嫁衣,经两个绣娘绣了大半年,上面的纹样绝大部分都已经完成了,只有凤凰的眼睛专门留着等她自己来绣。眼见着婚期应该也就是今年年内的事了,谢氏开始帮她着手准备起嫁妆来,嫁衣便是其中必备的物件之一。
展云端将凤凰的眼睛绣完,整件嫁衣大功告成,便带着它往谢氏这边来让她过目。谢氏看后,自然没什么不满意的,叫人妥当收了起来。母女俩又一起翻看首饰铺送来的花样册子,准备给展云端挑几样新首饰。
忽然听到院中传来人声,听起像是展谦和顾越回来了。谢氏奇道:“咦,这会儿才上午,怎么就回来了?”说着,和展云端一起都站了起来,迎向门口处。
只见展谦和顾越一起急急地走进屋来。一看到顾越,展云端不由得吃了一惊,顾越的衣服左边袖子被扯烂了,右边眼睛上方靠近眉尾的地方红红的,已经肿了起来。
谢氏也是吃惊不已,又心疼,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等会儿再跟你们说,”展谦让顾越在椅子上坐了:“家里外伤用的药油还有没,快拿些来给他涂上。还有,倒茶来,我渴得很。”
“哦,是是……”谢氏反应过来,忙叫人立刻去找药油出来,又叫丫环上茶,然后亲自奉给展谦。展云端递了杯茶给顾越,轻声问他:“是不是很疼啊?”
顾越笑了笑:“没事,看着有些吓人,其实还好,不算很疼。”
“今天啊,算这小子走运的,”展谦喝了两口茶说道,“多亏了刘大人和魏大人,不然他早就被一人一拳给打死了……”
他细细地说起来事情原由,原来昨日早朝百官们又在为邹恺执意要给自己爹娘重上尊号的事情打嘴仗,礼部尚书程茂估计是年纪大了,跟顾越辩论不过,暴跳如雷,竟气得当场昏死过去,被人奄奄一息地抬回家,凌晨时分便咽了气。
程茂的儿子程众在吏部当差,今日早朝他跑来,当着百官的面说出程茂去世的消息,并且向皇帝邹恺哭求严惩杀人凶手顾越,顺便要求皇帝答应程茂的遗愿——不要再纠结简惠帝和简太后的尊号搞事情了。
这些要求自然都被邹恺拒绝了,首辅赵东楼显然被程茂的死给刺激了,当场表示:我们这些人坚持的都是圣人之说,而皇帝相信和偏袒顾越这种奸佞小人,却不相信我们,这个官我实在做不下去了,我不干了。
换作一年多以前,这招以退为进还是很有用的,但是现在的邹恺听到这话却已经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他并没有挽留赵东楼,而是顺水推舟地答应了。赵东楼无话可说,只得黯然离去。
这时百官中许多人都骚动起来,纷纷表示赵阁老是国之栋梁,皇帝万万不可让他致仕,可是邹恺只冷笑了几声,没有理会,宣布散朝。这一年来他早已经将禁军、锦衣卫等军队大权尽数掌握,这些闹事的文官对他来说,还真不算什么。
程茂死了,赵东楼退场,这下包括赵东楼儿子赵炎在内的几个年轻人都按捺不住了,下朝之后他们率领着群情激愤的一群官员们拦住顾越,要求他去程茂灵前磕头,承认自己的错误。顾越表示死者为大,磕头可以,认错肯定是不行。
对方见说服不了顾越,便试图打服他。多亏有展诚和展谦以及和他们几个关系较好的官员,特别是其中的禁军头领刘大人和锦衣卫都指挥使魏大人相护,顾越这才避免了被一人一拳活活打死的噩运。
展云端完全没想到,这一世朝堂上的局势竟会闹得如此激烈,不由得为顾越担心起来。然而,让她更没想到的事情还在后面。
第二天传来了让人更加目瞪口呆的消息。
昨日顾越被救走之后,那些官员的悲愤情绪无处发泄,在赵炎等人的鼓动下,又裹胁了一部分没想闹事只是看热闹没来得及溜走的,一共二百多名大小官员一起,跑到皇宫左顺门外抗议示威,要求皇帝亲近贤臣诛杀小人。
邹恺两次派出内侍来劝他们离开,仍然无济于事,最后这些人竟然索性全都跑到宫门前堵着门放声嚎哭,一时左顺门前哭声震天,不知道的听到还以为是新皇帝又驾崩了。
邹恺被吵得心烦,派了锦衣卫前来强行驱离,将为首的几个人抓了起来。然而,他这一招杀鸡儆猴并没有收到预想中的效果,还有一百多号人坚持不肯离去,决意死谏到底。
邹恺被彻底激怒了,他再次派出锦衣卫,将还在那里死抗的一百三十多号人统统抓了起来,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廷杖,直接杖死了十几个,才总算将这次抗议示威给压了下去。不仅如此,领头闹事跳得最高喊得最凶的几个人不光挨了打,还被他判了立即流放。
原本想要打服顾越的这些人,最后被皇帝给打服了,总算消停了下来。朝堂之上,再也无人敢反对给皇帝亲生爹娘重新上尊号的事,顾越得到了重用,至此议礼事件终于告一段落。赵东楼大势已去,收拾行装准备离开京城。
这时,江晖出现了,原来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那里暗中调查顾越在德安遇袭的那件事,现在他终于掌握到了确实的证据——那些人果然不是真正的劫匪,而是受人所托前去除掉顾越的,这人不是别人,却是已经去世的程茂。
“我敢说,这多半不是程茂自己的主意,应该是赵东楼授意的。”江晖对顾越道,“赵东楼就要离开京城了,要不要禀明皇上,将他先抓起来细细审问?”
顾越沉默了一会儿:“不用了,随他去吧,他三朝老臣,于国于民也做了许多好事,现在他儿子被流放了,他自己已经没什么权势了,不必赶尽杀绝。现在朝中不少人对我仍有成见,如果揪着赵家不放,越发让人觉得我是小人得志、睚眦必报了。”
比起秋后算账,顾越觉得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操作,那就是他和展云端的亲事,虽然双方都觉得这婚事办得越快越好,可是该备的礼该走的流程却是还得按规矩来一样都不可少。
然而,两人还未来得及请期定下成亲的吉日,江西传来一个令朝野震动的消息:昭王反了!造反的理由也一点都不新鲜:邹恺无道,轻信小人,残害忠良,不尊礼法,天下人当共反之。
听说昭王造反的消息之后,展云端还是有些吃惊的,因为这一世昭王造反的时间比她前世里提前了不少。她猜度着兴许是议礼事件中邹恺的强势表现让昭王觉得现在是谋夺皇位的好时机,至少从舆论上占尽优势,所以决定铤而走险。
但是她依然并不看好昭王,以邹恺的精明强势,昭王胜出的机会实在不大。前世里昭王经营多年,尚且不能成事,如今不过是借了个机会仓促发难,赢面实在不大。
因此,当邹恺调动已经是兵部右侍郎的江有德率兵前往江西讨贼,又复任展谦为左佥都御史随军一同前往时,她并没有如其他的家人一样忧心仲仲,反而尽力安慰了展老太太和谢氏一番,“爹爹一定会平安回来的,而且是凯旋归来。”
展谦叹道:“只是这样一来,你的婚事又要被延后了。”局势不靖,他又要随军出征,自然是办不了女儿的婚事。
展云端笑道:“等爹爹大捷归来加官进爵,然后我们再办婚事,这样双喜临门才更好呢。”
第68章 条幅
果然如展云端所预料的那样,昭王的造反大业如前世一样,只维持了短短不到四个月就土崩瓦解了。展谦随大军得胜归来,升左副都御史。
而这一段时间以来,顾越不仅顺利帮助邹恺的爹娘也就是简惠帝和简国太后,把尊号更换成简惠皇帝和慈仁皇太后,而且对朝廷礼典中进行了重新修订,让邹恺在议礼事件中的行为显得更加有理有据。
年轻的皇帝龙心大悦,封顾越为通政使司左参议,通政使司掌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正是极要害部门,足见邹恺对顾越的看重。
此时朝堂局势已靖,天下太平,顾越和展云端办婚事的流程也接近了尾声,刚刚定下成亲的吉日,两人便收到了慈仁皇太后的请帖。
原来这次是皇太后特意专门为他们俩举行的私宴,主要是为了感谢顾越,但因上回在宫中见过展云端之后,皇太后和永宁公主都对展云端印象不错,知道她是顾越的未婚妻,所以就一并请了来。
既是宫中设宴,请的宾客又是顾越和他的未婚妻,邹恺自然也是要来凑热闹的。见到展云端时,他的眼睛里闪过一道亮光,向旁边的顾越道:“顾爱卿,听说展老夫人当初邀你入展氏家族,却被你拒绝,你果然是个英明的。若真是和展姑娘做了兄妹,岂不抱憾终身?”
顾越微笑回道:“臣为皇上效命,能得皇上的夸奖和肯定,皇上比臣更加英明。”
酒过三巡,宴席还未完,永宁公主便拉着展云端去她的居处,她有许多关于香料的事要跟展云端讨论。
邹恺目送着两人的身影离去,转头向顾越笑道:“朕虽然有好几位嫔妃,却从没见过有谁像展姑娘这般跟永宁投缘的,朕想将她留在宫中,爱卿意下如何?”
顾越身子一震,还未说话,皇太后却已骤然变色,轻喝道:“皇上,你喝醉了——”顾越和展云端成亲在即,京城里几乎众人皆知,堂堂皇帝居然抢夺臣属的未婚妻,邹恺这是想被天下人的唾沫给淹死吗!
“太后稍安勿躁,”邹恺向自己老娘说了一句,然后依旧似笑非笑地瞧着顾越,催促道:“爱卿还未回答朕。”
顾越脸色发白,沉默了半晌,起身走到邹恺面前,跪倒在地,苦笑道:“皇上这么说,一定是另有极艰难的任务要交给臣,不想让臣推辞,所以才出了这么个难题考验臣。臣与展姑娘婚约早定,此生绝不更改,所以无论皇上要交给臣的任务是什么,臣都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听到这番话,慈仁皇太后心中暗暗赞许,顾越既保全了皇帝的面子,又表明了他自己的心迹——只要能娶得展云端,他连死都不怕。潜台词就是,皇帝如果真的任性妄为一定要夺展云端的话,他宁死不屈。
邹恺抚掌大笑:“知朕者,顾爱卿也。不错,朕自登基这一年多以来,感觉朝廷有许多弊政陋策需要改革,不知顾爱卿是否有同感?”
顾越微一沉吟:“有。”
“有哪些?”邹恺兴致勃勃地问,“捡要紧的说几条来听听。”
顾越用十分郑重的语气缓缓说道:“第一、吏治不清,贪墨成风。第二,宦官专权,祸政乱民。第三、勋戚占田,赋无所出。”
所谓吏治不清,是指对官员监督不足,以至搜刮民财肆无忌惮,上上下下贪墨成风。
而宦官专权,则是源自前几朝尤其是建德帝手上,朝廷在全国各省和重要城镇派出镇守太监,掌握军政大权,形成了统治网络,他们依仗着皇帝的宠信,结党营私,大肆搜刮民财不说,还陷害大臣,草菅人命,早已为天下人痛恨多年。
第三条则是勋贵皇亲国戚们借着地位和不用纳税的特权,以各种方式侵吞大量土地,以至于国家损失大量税收,而失去土地的百姓们则被迫流亡,造成社会动荡。
听完顾越的话,邹恺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点了点头:“跟朕想得差不多。”
忽然眸光一转,他盯着顾越道:“这三条一是官吏,二是权宦,三是勋贵,每一条牵涉到的人来头可都不小,你可想好了,真的有那胆魄?”
自古以来,敢于推行改制革新的那些人没几个有好下场,顾越自然明白邹恺的意思,但还是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
邹恺笑了,向内侍官道:“去,派人请展姑娘来,再把朕准备好的东西拿来。”
听说邹恺有请,展云端忙辞了永宁公主,急急地赶了回来。旁边的内侍端上一个金盘,里面放着一卷大红条幅,邹恺笑道:“你们两位婚期将近,朕送上一份小小贺仪,聊表心意。”
听到这话顾越才确定皇帝并没有真的要让展云端入宫的意思,这才放了心。这时两个内侍已将条幅打开,展云端好奇地一瞧,不由得喜上眉梢,只见条幅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永结同心,下面又有一行小字:贺顾越并展氏新婚大喜。旁边盖着“信天主人”四字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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