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水果晒果干了吗?”
“晒了。”江甜软声。
“有什么好玩的事儿给明阿姨说说?”
“……”
明瑛问什么,江甜答什么。
有挑不出破绽的礼貌,也带着情绪地、没了往日的热络。
明瑛挂电话,江外婆“吁”地吹汤:“不知道她这几天又瘦了多少,真的苦。”
“说不清对错的事情最磨人。”江外公理智地推了一下眼镜。
江甜用塑料刀在奶油上划出痕迹,把话题朝自己想要的方向引。
“你妈基本不着这,你明阿姨就是我和你外公半个闺女,上次见她暴瘦还是……”江外婆顺着江甜的发。
“小孩才接回来那阵,什么都不会说,明瑛一个字一个字教儿童一样教,从拼音到汉字,一遍一遍念‘火红的太阳,高高挂在天上’……给所有、就连厕所窗户都装上护栏不说,她整夜整夜都不合着眼。”江外婆叹气,“偶尔课间在办公室眯一阵,我稍微动动凳子,立马惊醒……想给孩子做肉补充营养,孩子又沾不得油腻,我看她焯肉焯到最后,水完全清亮……明瑛个高,从一百三瘦到七十斤,除了工作就是孩子……”
江外婆放下碗,感慨:“说到底,想让孩子过坎,可怜天下父母心……”
江甜想争什么,望着老太太堆积在额上的皱纹,默默上楼。
关门,“咔哒”,她失去力气般撑到书桌前,从抽屉最下面拿出一个单独的小薄本。
从五岁开始,每一个数字后都有洋洋洒洒一大段。
江甜掀开笔盖,新开一页,慢条斯理写完与大队形格格不入的“15,只想他好”,手指在屏幕边缘摩挲好一阵,调整好呼吸,编辑第一条短信。
——我发现相册里有张存了好久的小哥哥,真的存了好久。
对方没有回应。
第二条。
——我想他时会看,不想他时也会看。
对面仍然没有回应。
第三条。
——我想分享给你,你想看吗。
手机通知栏接二连三,江甜屏蔽。
安静在预料之中,江甜数了一分钟,默念着“你说好”,调出最开始、最初见、她被混混尾随,拉着他袖子,跟在他身后胡吹勾股定理不等式时偷拍的一张侧颜发过去。
高糊,逆光。
线条动人到不可思议。
五分钟没回应,十分钟没回应,江甜洗了澡躺床上,握着手机眼睛闭一下,又马上睁开,熬不住地再闭,又强迫自己睁开,最后困到只剩一条小缝。
“嗡嗡嗡。”
8月8日,23:59:59。
Aluyunxin:生日快乐
四个字,没标点,没表情。
江甜打架的眼皮隔着几不可查的距离瞬间停住。
她手蒙上那四个字,放开,蒙上,放开,小惊喜又不敢相信地反反复复……
………
奥赛自带“北约”“华约”高校自主招生优惠,进行得如火如荼。
江甜帮毛线写漫画脚本,亦是脚不沾地。
转眼九月开学。
晚夏肥蝉躲在一中镇校的梧桐树上孜孜不倦地聒。
第38章 《一棵树的判断》
江甜帮忙写脚本, 毛线赶漫画, 两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江外公和江外婆索性把一日三餐和宵夜端上楼、江外婆碎碎念:“女孩子要早点休息皮肤才会好,你们俩每天都十一点睡, 怎么熬得住。”
江甜预料到什么, 赶紧把背挺直。
果然,江外婆下一句:“还有毛昔安, 你眼睛是不是非要杵到屏幕上。”
毛线笑嘻嘻地坐直:“哪儿能, 我要爱护视力,争取以后眼睛像您一样好,去唠叨甜甜家外孙女。”
江外婆嫌弃地哼哼两声, 给两个小姑娘带上门。
闺蜜在一起,陆允信是必然话题。
毛线一边画, 一边听江甜故作平静地说始末。
江甜说完, 毛线腰痛,推开鼠标躺到大床上,嗤道:“不知道是谁以前和她哥闹别扭, 可是习惯了甩脸走人,然后她哥像孙子一样来哄你,现在怎么这么……”
毛线一时半会找不到形容词。
江甜轻轻叹气:“我不知道我难受他会不会难受,但我看到他难受, 我是真的,”江甜停了一下,“比自己难受还难受……”
江甜语速越慢,态度越认真。
渐钝的气氛里, 毛线抬臂捻着自己拎不起的板寸,缓缓舐着唇。
江甜咬完最后一个字,毛线突地腾身,把江甜从转椅一把拉到床上。
江甜“啊”地惊呼,身体被床垫稍稍弹起,毛线侧身,线条硬朗的手臂亘在她腰侧。
“我给你说,”毛线一脸正经地俯视她,“十五六岁的男生最是,嗯,血气方刚,下次有什么矛盾,你穿件sexy的睡裙,翻了隔墙躺他床上,他掀开被子一看,火气烧一烧,保准再大的不爽也没了。”
江甜听得脸红红,嗔说:“你这人好色-情。”
“哟呵,刚刚摸我腹肌的时候,你可以笑得合不拢嘴啊甜,”毛线边说边撩T恤,露出比很多男生还标准的小六块,压眉痞笑,“再摸摸?”
“不要。”江甜拒绝。
“摸一摸。”
“不要。”江甜偏头。
毛线突然没了声音,江甜回头,正好撞上她噙笑的神情,顺着她视线看下去,刚好落在……
“我觉得你可能撑不起来,”毛线自我认可地点点头,“毕竟茶杯盖。”
江甜表情凝住:“你说什么。”
“旺仔。”
江甜微笑:“再说一次。”
“小笼包。”毛线说着爪子袭去。
江甜恼羞“毛昔安你欠揍是不是”,翻身去戳毛线的腰。
毛线连连退避,右手不着痕迹握住江甜屡屡擦过的床头柜尖角,左手象征性地挡。
两人闹作一团,笑声“咯咯”。
休战时,江甜喘气整理蓬乱的头发,毛线拂开被子,两个人都热烘烘的。
………
与此同时,奥数省赛初试到复试集训得如火如荼。
毛线玩笑开归开,还是会认真给江甜谋策:“你们骨子里都骄傲,只是陆允信不屑藏,你刻意藏。”
“他对你特别,你难免自喜,或者意难平,可越是这样,甜你越应该想你喜欢的方式,陆允信想不想要。”
“陆允信是隐着情根,没在一起高冷别扭,不信在一起之后看,绝对温柔宠溺,日-夜缱绻。”
“……”
江甜把想问他“在吃什么”“在做什么”写给日记,控制着自己,隔一两天给他发一条有雨的天气预报,提醒他带伞,加减衣。
陆允信最开始不会回复,后来偶尔会回简洁的“嗯”或者“知道”。
江甜有种妥帖的欢欣。
不过,许久不用的企鹅空间自那天生日后,江甜每晚十点准时更新。
段子逗趣。
作为甜姐儿的拥趸者,冯蔚然每晚集训完,都会念给同寝其他五个同学听。
诸如,“翻程女士博客,发现她写某甜四岁时,在街上吵着要买杨梅吃,程女士小声说,杨梅如果打了药洗不干净吃了会死,某甜委屈呜,我不怕死,程女士无奈买回去洗,某甜吃两个,她就吃完了,说要死也是我死得比你快。某甜:???”
“程女士写,某甜上一年级,老师教家禽,问一种动物两只脚,每天早上太阳公公出来时叫你起床,而且叫到你起床为止,某甜脆生生答,妈妈!”
“初二的时候,觉得电视剧里留农发型好帅,想烫爆炸卷,程女士不准,和她吵得天昏地暗后抽抽噎噎赌气装睡,程女士就坐在床边陪着我,很无奈地顺毛,你还小,烫头发伤头皮伤发质……那个时候好像有点明白,程女士有时候表达的,和我理解的可能会有问题,但是仍旧不妨碍我知道,她爱我。”
“……”
宋易修睡上铺,毫不掩饰温柔:“如果早点遇到甜姐儿就好了。”
冯蔚然一边跟着另外俩北三俩南一的男生起哄,一边抵陆允信胳膊。
而真正懂江甜意思的陆允信,则是拉上下铺自带的蚊帘,面无表情点开她名片,编辑短信,“你没必要这样,我和她怎样是我自己的事。”
写着写着,又想到,人家只是发个动态,艾特你了吗?有指向性吗?明确说了是给你看吗?
越想越躁,陆允信倏地摁了手机,扯过被子蒙头上。
越想睡越睡不着,他满脑子都是冯蔚然的声音,都是江甜的动态。
不漏一字,翻来覆去。
………
陆允信再回家,已经是八月底,复试完等结果。
江甜去阳台帮毛线收衣服,看到对面灯开。
她眼睛亮一瞬,用晾衣杆戳他家落地窗。
“撕拉”窗推开,陆允信探身,半眯着眼,嗓音低哑:“嗯?”
大概没睡够,他黑眼圈很重,瘦了,整张脸愈发棱角分明,一半微暗,一半沐在远天幢幢、色彩洋溢的夕光里。
江甜看他时,他以深邃平静的眸光回以注视。
江甜从来没有哪一刻,似这般喜欢聒噪的蝉鸣。
“你有吃晚饭吗?家里没人,过来吃?”她问。
“点了外卖。”陆允信淡淡地。
“点了外卖也可以过来吃啊,外婆刚巧炖了你喜欢的番茄排骨,”江甜瞧着他一身疲惫,折中,“要不然你先洗澡,我待会儿给你端过来?”
陆允信不再拒绝:“嗯。”
江甜没回答,只是举着撑衣杆看着他,看着看着,就不自知地扬了唇。
陆允信一手扶门,一手捏眉心:“如果没事的话,我就——”
“我很想你。”声音清脆。
陆允信动作停。
无声间,一只迷路的知了从梧桐枝丫跌到江甜的撑衣杆叉架。
陆允信视线顺着知了飞的轨迹缓缓抬,撞入她眉眼柔软,如漾春水般笑意盈盈………
江外婆把饭菜端上来,江甜下去拿空碗。
毛线把好啃、肉鲜的肋骨悄悄分到江甜碗里,江甜也没留意,把自己份的全部倒进空碗,然后覆上盖子,端出阳台。
毛线含着东西口齿不清:“你这是要……”
“给他送汤。”
毛线想着自己的排骨,胸口一闷:“他自己不会炖吗?”
“他点的外卖呀。”
毛线积郁:“那你走门啊,干嘛做贼一样。”
“他懒得下楼嘛。”
毛线一口老血差点喷出:“那你是不是还要等他喝完专门下楼给他洗碗,贤妻良母要做做全套……”
毛线话没酸完,江甜把碗放隔台,用撑衣杆捣陆允信的窗。
三下,陆允信换了身灰色家居服,擦着头发出来:“谢谢。”
他短发黑亮,发梢有水,毛巾掠过的地方水滴没入,没擦到的地方,水滴顺着额角、耳前,滑到下颌线,又被长指散漫地抹掉。
“不,不用。”江甜脸微微烫,喉咙滚,“你喝完敲窗给我就好。”
“嗡嗡嗡。”
江甜手机震动,明女士来电,江甜小心瞟陆允信一眼,接起:“嗯,在家,明阿姨你今晚到吗……”
“……”
江甜声音刻意大些:“八点吗?毛线今晚要走,我和傅逸送她,八点我应该在机场。”
“……”
“花生酥,我喜欢啊,我可以回来再吃……面条终于可以从宠物中心回来了,可惜没有见到毛线家折耳猫,说不定会成为好朋友。”
“……”明瑛再说两句挂了电话。
江甜一边朝卧室走,一边伴着“嘟嘟”声,带着点赌-博性质道:“东西很多?明阿姨真的不好意思啊。”
………
晚上七点。
江甜和毛线走。
陆允信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喝汤,洗碗,把碗放在碗橱上注意到碗底粉粉嫩嫩Kitty猫的边,嘴角悄然抽搐。
晚上八点。
机场人来人往,播音空旷。毛线抱江甜:“等三万稿费下来分你一万五,你家毛线迟早要成为百万粉丝的大佬,然后漂泊四海,累了就找处古镇歇上一两个月继续画,画了继续漂。”
江甜踮脚摸她的平头:“好好照顾自己,毛爸毛妈只是不理解漫画,表达方式有问题,”江甜软声道,“当然,他们也可能是真的不爱你,一万五给毛妈吧,我要520。”
毛线又气又笑。
陆允信看着表下楼,等到笨重的牧马人。
陆爸爸一开门,面条冲出来扑到陆允信身上。
明瑛望着儿子揉面条,把它放下,眼眶微热着惊喜:“你怎么知道……”
陆允信抿唇,接过明瑛手上的东西,神色仍旧寡淡:“走吧。”
晚上八点零三分。
毛线松开江甜,拖着箱子一步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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