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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还活着的时候，他来过我家几次。你找到了他了吗？他怎么说？”
“我给他打过电话，他很警惕，一听我提你父亲，直接说不知道，让我别再给他打电话，删了他号码，把我电话拉黑了。我换了个号码给他打，他很生气地警告我如果再骚扰他，他找人收拾我。我拿到了他家的地址，不过我估计即使我去找他，他也不会欢迎我。所以我想你出面试试，可能他态度会不一样。”
“走，我们现在去。”刘铭宇说。
周律师的家在一个环境幽静的小区，一楼复式带院子。曾哥领着刘铭宇来到周律师的家门口。
从周家院子的围栏外往里看，院子里种了不少花草，生机勃勃，错落有致，可以看出主人的用心。院子角落里挂了一个鸟笼，里面养着一只八哥。一个老人背对着他们，正在侍弄鸟儿。
“你好！你好！”八哥首先发现了他们。老人转过身，看到门外有陌生人。曾哥敲了敲门。老人走过来，一头白发，精神矍铄。正是周律师。“你是？”他问。
“我姓曾，给您打过电话。”曾哥说。
周律师顿时拉下脸：“你怎么知道我家的地址？我不是叫你不要来骚扰我。赶紧走，不然我要报警了！”说完他就要把铁门关上。
“周律师，我是刘铭宇，你还记得我吗？”刘铭宇从曾哥身后走上前。
“铭宇？”周律师关门的手停住了，“你是铭宇？”他的表情很惊讶。
“是我。”
“好久不见。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周律师的表情大为缓和， “进来说吧”。他把门打开，让刘铭宇和曾哥进去。
周律师招呼两人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朝屋里喊一声：“老伴儿，帮我泡壶茶，有客人。”
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妇女从一楼一个房间窗户里探出头：“谁来了？”
“两个朋友。”周律师说。
“铭宇那时候你还只是个学生，转眼间已经是大人了，要是走在街上，我可能都认不出来。”周律师对刘铭宇说。
“真的是好长时间没见了，您的精神很好。”
“老了，老了。”周律师感慨。
没一会儿，妇人从一楼客厅里端着托盘走出来，上面是一个茶壶两个茶杯。
“这是我老婆。”周律师介绍说。周太太和他们寒暄了两句，便进屋了。
她一走开，刘铭宇迫不及待地问周律师：“我来找您是想问您一件事情。”
“什么事？”周律师慈祥的笑容里有一丝不自然，他盯着刘铭宇，似乎在屏住呼吸凝听刘铭宇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父亲改过遗嘱，您应该知道吧？当时找了您来见证。我想问，我父亲为什么要改遗嘱？”
刘铭宇的话一出口，周律师便一声苦笑，悠悠地长叹了一口气：“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健林，你果然了解你儿子。”
“您这是什么意思？”刘铭宇追问。
“你跟我来。”周律师说，他站起身。
“你在外面等我一下。”刘铭宇对曾哥说，他跟在周律师后面进屋。
周律师把他带到一间书房模样的房间，从书柜最上层的一个柜子里取出一个小型保险箱。
他输入密码打开保险箱，从里面拿出一封信，走过来郑重其事地双手递给刘铭宇：“这是你父亲把遗嘱改回来时交给我保管的一封信。他嘱咐我如果有一天，你找到我，问起修改遗嘱的事，我就把这封信给你。”
刘铭宇双手接过信封。这是一个白色的信封。年头有些久了，颜色微微泛黄，正面上写着“刘铭宇亲启”几个字，他认出是父亲的笔迹。信封反面封口处用红印泥封着。
“他当时说，希望你不会来找我，也不会看到这封信这封信。没想到你还是找来了。”周律师唏嘘道，“你慢慢看。”他说完步出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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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静极了，刘铭宇捧着信，他听见自己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声音，外界的一切似乎被隔绝在外，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父亲生前留下的信。
刘铭宇深吸一口气，打开封口，把信纸抽出来，小心翼翼的摊开信纸，仿佛里面藏着一只未知的怪兽。信纸有两张，样式很朴素，上面白底黑字，每一页都写满了。
薄薄的两张信纸握在手里，却仿佛有千斤的重量。目光触到信纸上的第一段话，刘铭宇已经热泪盈眶。
“儿子：
当爸爸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我向老天爷许了一个愿望。希望你不会看到这封信，也永远不会触碰到这个秘密。但我还是写下了这封信。我担心哪天我不在了以后，你无意中知道这个秘密，而我又不能向你解释，对你将是一个很大的打击，甚至可能从精神上击垮你。这是我最不希望发生的。
不管怎么样，我首先要说的是，你是老天赐给我最好的礼物。还记得你婴儿的时候晚上哭闹奶吐，像个小魔鬼，把我和你妈折腾得够呛。早上起来，你却突然对我叫了一声爸爸。顿时整个世界的颜色都不一样了。
从小你就更黏我，让我陪你玩玩具，给你讲故事，带你去骑自行车打球游泳爬山。慢慢的，你长大了，每天都一个样子。你偷偷告诉我，你的小鸡鸡长毛了，你在学校和同学打架了，班上有女生喜欢你。
现在你长得比我还高半个头，也考上了你理想中的美国名校。回想你小时候在我怀里咿咿呀呀地吃手指，仿佛才是昨天的事。这么些年，与其说是我和你妈妈把你抚养长大，不如说是你给了我们一次机会，经历了拥有一个孩子，养大他这种无比奇妙的体验。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应该或多或少知道了一些情况。虽然很难开口，但我不得不告诉把它说出来，那就是，你可能不是我的亲生孩子。是的，你没有看错。这句话对我们来说都同样残酷。”
当刘铭宇看到“不是我的亲生孩子”几个字，脑袋一阵天旋地转，险些眼前一黑。他握住椅子的扶手，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些。
“事情要从三个月前我去日本考察说起。今年是中日友好交流30周年。我和几个企业家应在日华人商会邀请，去东京考察。其中一天行程结束后还剩半天时间。刚好我们在东京大学附近，东大是你叔叔的母校。80年代他曾被公派去日本留学。我提议去东大参观。
学校里也有中日友好交流活动，我们去看了一个纪念摄影展。我还在想会不会在那里看到有你叔叔的照片。巧的是我真的在一张照片中见到了你叔叔。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同一张照片上我竟然还看到了一个更加熟悉的人，你妈妈。
那是一张在东大校门口拍的照片，照片里你叔叔和你妈妈依偎在一起，那时候的他们还是很青涩的样子，他们的姿势看上去很亲密，就像是一对恋人。
我当时愣住了，那种感觉像是在做梦，特别的不真实。你妈妈从来没有跟我提过她在日本呆过，也没说过她认识你叔叔。我当下想打电话质问你妈妈，担心电话里讲不清作罢。我心事重重地回了国，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发现了一个秘密，却不敢去确认它。
我回想起我和你妈妈认识的过程，越想越不对劲，终于忍不住质问她。你妈妈掩饰不住惊慌，很快向我坦白。原来你妈妈曾经在东京艺术大学进修过一年，在日本期间通过其他的中国留学生认识了你叔叔。他们成了一对恋人。后来你妈妈继续留在日本，你叔叔答应她回国和未婚妻分手。
你叔叔回国后还是和未婚妻结婚了。你妈妈不甘心，从日本追了回来。你叔叔见到你妈妈后又承诺和妻子离婚娶她。最终你叔叔因为妻子怀孕婚没离成。正好这个时候，你妈妈认识了我，她知道了我是你叔叔的亲哥哥，为了报复你叔叔选择和我在一起。
听你妈妈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整个人差点崩溃。遇见你妈妈，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我不敢相信原来这么多年我活在一个骗局中。你妈妈哭着说，她一开始是为了报复我，但是这些年的相处中，她已经对我产生了感情，她现在爱的人是我，早就不是你叔叔。
当时我心中全是被欺骗的愤怒。这些话一点都安慰不了我。那天谈过之后，我们分居了，我向她提出了离婚。没几天，你回国看我们，我和你妈妈约好在你面前假装原来的样子，怕对你有影响。
你回来的那天我本来很高兴。不知为什么，看到你，我鬼使神差地冒出一个念头。你的浓眉双眼皮随我，可是这点你叔叔和我几乎一模一样，都随你奶奶，有没有可能你的眉毛眼睛实际上不是随的我，而是随的别人，只不过这个人和我长得像？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一条毒蛇一样缠着我，叫我不得安宁。
我借口带你去做身体检查，实际上多加了一个DNA亲子检测项目。在等待检测结果的几天里，我天天坐立不安，吃不香睡不着，心口疼。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却告诉我还无法确定结论。
亲子鉴定是通过对个人的遗传标记进行分析，遗传标记包含在DNA中，与生俱来，终生不变。这些标记在鉴定中被称为位点。被检测对象需要20个位点全部对上，才能得出亲生的结论。
根据对我们的检测结果，亲子鉴定的20个位点中有一个对不上。医生解释说这种情况有两种原因，第一是被检测对象是亲生父子，但是在遗传过程中发生了基因突变。第二种是孩子的基因是男人的近亲属，比如亲兄弟，遗传基因有细小的差别。确定是哪种原因，需要取得孩子母亲的血液样本，加测突变的基因是来自母亲还是来自父亲，进一步排除。
当时医生还安慰我说基因突变的情形他也见过，却看见我脸色越越难看，吓得不敢再说话。出了医院，我马上去找你妈妈。在事实面前，她没有办法再否认，承认在认识我之前，她和你叔叔发生过关系，相隔不到半个月。后来你叔叔向家里提离婚时，他妻子告诉他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你叔叔为了她腹中的孩子和你妈妈分手。
你妈妈心灰意冷之下去酒吧买醉，正好遇到我。她喝得半醉，跑上台唱了一首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我对她一见钟情，上前搭讪。她觉得我跟你叔叔长得有几分相似。那天我们都喝醉了，去开了房。再后来，我开始追求你妈妈，你妈妈也知道了我和你叔叔的关系，她出于报复你叔叔的想法接受了我的追求。
没多久你妈妈发现她怀孕了，本来想要把孩子打掉，被我发现她怀孕。我向她求婚，她被我感动，接受了我的求婚，于是我们便结婚了。她说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有怀着心事，害怕这个孩子不是我的。
我打了你妈妈一巴掌，却解不了我心头的恨。我一辈子堂堂正正做人，想不通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马上联系周律师要求修改遗嘱，把原本想留给你们娘俩的财产全部捐出去。我让人起草罢免你叔叔职务的董事会决议，想把你叔叔赶出公司，让他穷困潦倒。
当时我心里满满的都是恨，装不下其他东西。可是做完这一切以后，我发现自己并不开心。我自己一个人在家看你小时候的照片。这个时候你给我打电话。
你问我上次为什么没接你电话，好多天也没联系你。听见我嗓子哑，你关心我是不是生病了？你用欢快的语气告诉我，学校要举行毕业典礼，想让我和你妈妈去美国参加。我答应你去参加你的毕业典礼。你很开心，说到时候开车带我们去黄石公园，去大瀑布，去一号公路，把美国玩一遍。
和你打完电话，我泪流满面。我突然醒悟了，仇恨并不能使我快乐。这么多年，你们带给我的幸福是实实在在的。我问自己，如果重来一遍，即使我知道今天的结局，我还会不会选择遇见你妈妈？和你妈妈结婚，生下你，不管你是不是我的亲生孩子？答案是肯定的。
想通了这些，我释怀了，我找了周律师，把遗嘱改了回来，给他留下这封信。万一哪天我离开人世，你知道了这个秘密，希望你看到这封信，能明白我们有没有父子的血缘关系不再重要。爸爸余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的一生平安快乐。在我心目中，你永远都是爸爸最棒的儿子，我以你为豪。
刘健林 2008.04 ”
☆、第71章
外面天色已暗，刘宇从书房中走出来，周律师和曾哥在客厅等他。
看见刘铭宇通红的双眼。周律师心中明白了几分。他拍拍刘铭宇的肩膀：“你父亲一直以你为骄傲。”
刘铭宇朝他点点头：“谢谢您。我回头再来看您。”
刘铭宇和曾哥离开周家。走了一段路，刘铭宇对曾哥说：“我现在的状态没有办法开车，你送我去一个地方吧。”
四十分钟后，两人来到在银河公墓的大门口。“你在外面等我吧，我去看看我我爸。”刘铭宇说。
“我陪你进去吧。”曾哥说，刘铭宇看上去精神有点恍惚，他一个人在里面，曾哥有点担心。
“不用了，我不害怕。”
“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害怕。”曾哥说。
刘铭宇没有再拒绝。天上一轮冷冷的弯月，夜晚的公墓除了停车场的公厕，其他地方一个灯都没有，四处黑漆漆的。
刘铭宇很快就找到了父亲的墓碑，黑暗中他呆呆地坐在墓碑前。曾哥站在他十几米开外的地方等候。
曾哥点了根烟，他从小胆子大，又当过兵，在墓地并不感到害怕。
公墓内的空气很凉，微风吹过来的时候，他听见了刘铭宇压抑的哭声，间或夹杂着一声带着哭腔的“爸”，声音很小，刚传到曾哥耳朵里，就被风吹散了。
曾哥把烟熄灭，给老婆打了个电话。他平时忙起来很少给家里打电话，老婆接起来挺意外：“怎么了？”
“没事。就是和你说一下，我明天就回去。家里怎么样？”
“挺好的，我知道了。”曾太太刚说完，电话就被曾哥的小女儿了抢过去，奶声奶气地问：“爸爸，你在哪里？”
曾哥压低声音：“爸爸在外面出差，明天回去，带你去动物园，好不好？”
“耶！太好了！”小女儿欢呼雀跃。
过了半小时，刘凌宇站起来，他一身黑衣，和身后的夜色融为一体，向曾哥走过来，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平静，他对曾哥说：“走吧。”
两人走出公墓，到了停车场。站在墓地的小山上往下看，山下公路一排蜿蜒的路灯，宛如一串漂亮的明珠。刘铭宇对曾哥说：“你陪我抽支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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