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亦是请人代笔的吧。
一目十行浏览完毕,发现啰啰嗦嗦写了那么多,统共也不过是一件事。
“木槿的意思是说,穆库什好不容易从乌拉城回來,却总是提不起精神來,就想请家里的几个姐妹聚一聚,散散心……”
莽古济冷哼:“说的好听,穆库什养在木栅又不花她的银子,她着什么急。布占泰在叶赫还沒死呢,这就上赶着要给穆库什找新的男人了?”
“你想哪去了。木槿不过是顾念姐妹之情……”
“当初嫁给布占泰的本该是木槿,遭这罪的也该是木槿,穆库什这几年在乌拉吃苦受罪,木槿就是欠了穆库什的,要真顾惜姐妹之情,多简单啊,她这几年嫁给党奇连颗蛋也沒生下來,不如让穆库什嫁给党奇,不是皆大欢喜了?”
武尔古岱知道妻子的这张嘴,向來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他拿她一点法子都沒有,只得软声道:“这是她们姐妹的事,木槿邀你明日过府一聚,你可去?”
莽古济一翻白眼:“你也说这是她们姐妹的事,与我何干?”回过头來,目色沉沉的看向昏睡中的女儿,“再说,阿木沙礼这样子,我哪还有心情管他人闲事?”
武尔古岱闻言一震,不禁黯然低叹一声。
? ?
党奇是一大早就出门的,出门时木槿再三叮嘱他中午记得早点回來,因为要宴请穆库什等姐妹。
党奇根本沒放在心上,挥挥手骑上马走了。
原想请的正主儿既然沒來,余下的人真不值得他出面招呼。木槿的那个四姐,人长得倒是不丑,可惜苦着一张脸儿,愚拙不堪,跟她说上十句话她能有一句回应就算不错了。
这会儿风声正紧,他也不敢跑去找褚英,就在郊外跑马,遛了一上午,到晌午时分果然看见家里的一个二辈奴才气喘吁吁的找过來。他原以为是木槿催促他回家,正沒好气儿的要发脾气时,那奴才已是擦着额头的汗说道:“是老爷來家了,找二爷有急事。”
一听是自己的阿玛找,党奇心里先是咯噔了一下,愣怔过后方道:“老爷可有说是为了何事?”
奴才摇头。
又问:“老爷心情如何?”
“心情……”奴才回忆了下主母打发他出门前,额亦都面对穆库什等格格的态度,好像沒什么不对劲的,便答道,“尚可。”
党奇放松下來,悠哉悠哉的骑马回城。
到家时已是未时末,党奇人沒进门便已嚷嚷:“快快摆饭來,可饿死我了。”
门里沒人应声,他掀开帘子正要进去,迎面突然一阵风声,他下意识的偏过脑袋,沒想到來势既快且凶猛,他鼻梁上一痛,眼前一片金星,已是结结实实的挨了对方一拳。
党奇暴怒,顾不得擦鼻管下流淌下的血迹,怒吼一声,挥拳也向门内砸去,却沒想到拳头落空,他一个趔趄跌进门。
“你个孽障!”额亦都已是年过半百,却风采依旧,威猛不减当年,一双眼锐利如刀,猛地瞪过來,威压迫人。
党奇万万想不到打自己的人竟然是平时待自己溺爱有加的父亲,一时脑子里混沌一片,沒了反应。
额亦都趁机一把卡住党奇的后颈,将他提拎进东厢房。
父子二人一进门,后脚便把房门砰的声重重砸上,那声巨响惊得堂屋内满座的女眷激灵灵的吓出一身冷汗,有识趣的如嫩哲格格这般的,立即便要起身告辞。
木槿心里尴尬不已,面上却仍要维持当家主母的客气,婉言说了几句留客的话后,这才送嫩哲等女眷出门。
颜哲、谷佳珲和穆库什因是一路,便同乘一辆马车回木栅。
车上颜哲回想起额亦都打党奇的凶狠,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心有余悸的道:“原來额亦都长这等骇人模样,真真儿比阿玛还恐怖百倍。”
穆库什一直是魂游太虚的状态,倒是谷佳珲在旁斥道:“瞎话什么,额亦都骁勇善战,阿玛视同兄弟,岂是你我能在背后非议的?”
颜哲想顶嘴,又自觉自己辩不过六姐的伶牙俐齿,只得作罢。
? ?
这头木槿正将众宾客一一送出门,那头房内父子两人却是气氛冷凝得几欲剑拔弩张。
“阿玛说的什么话,我听都听不明白。”
额亦都看着儿子死鸭子嘴硬的态度,心中的怒火不禁化作一团悲凉。
果然是慈母多败儿,这个儿子自出生便是在蜜糖水里泡大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比他大不了几个月的嫡长子班席只因为生母地位不显,虽是他娶的第一位元福晋,到底远远比不上扎剌玢。党奇一出生,扎剌玢宠爱不说,努尔哈赤亦对这个外甥喜欢万分,之后扎剌玢接连生子,努尔哈赤顾惜堂妹照顾不周,甚至还把党奇抱到了木栅抚养。
党奇一直都有种比自己的兄弟姐妹高人一等的感觉,小时候额亦都还并不以为意,他子女众多,多得有些个他连年龄都搞不清到底多大了。他对党奇偏爱是过了点,可沒想到会因此让这小子长成如今这般无法无天。
“你做下的好事!殊不知这事上焉有不透风的墙!图伦死了,贝勒爷命都堂查办此事,偏偏主审还就是武尔古岱,你觉得这事你能撇清干系?”
额亦都严词厉色,党奇眼神闪烁,却依然破罐子破摔般耍无赖:“阿玛,你不要听风就是雨的,什么褚英要造反,这世上焉能有子杀父的道理?还有那个叫阿木沙什么的孩子,虽然是亲戚家的孩子,可我连名字都记不住,我怎么可能跟那孩子有什么瓜葛?阿玛,你不要受人蒙蔽就來冤枉我,从小到大我被人诬告的还不够多么?”他意指的是他的那些见不得他受宠的兄弟姐妹,果然额亦都听后,目光沉沉,似有动摇,党奇见状,更是加了一句,“不是说,那个女孩儿失踪了大半月是与人媾合私奔了吗?”
第四十八章 手刃亲子(4)
“啪!”脚下有个东西炸裂开來,把党奇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却是额亦都满面怒容的将一尊上好的瓷器掷了过來。
“阿玛!”
“不要叫我阿玛!你个冥顽不灵的孽障!”额亦都气得满面通红,手指着儿子,微微轻颤,“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你……你这是要祸害死全家啊!”
党奇表情闪烁,脸色不由暗沉下來:“阿玛你这是宁可信旁人,也不信自己的儿子了?!”
额亦都冷哼:“信你?我还沒老糊涂!”手一抖,一个被揉得皱巴巴的信封抓在手中,“孽障!只因不愿分财产给自己的兄弟,你竟然怂恿阿尔哈图土门弑父!只因莽古济格格的女儿撞破你们的密谋,竟然下毒手要害死那个孩子……你出的好主意,图伦良心未泯,你为了逼他交投名状,让他下手害那孩子,他于心不忍,偷偷把那女孩儿藏在了高墙内!想來若是我等在乌拉战败,只怕全都随贝勒爷一起死在了城门外。你个孽子!你这是要连我这条老命也一起要了去对吧?”
党奇面色数变,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嘴角抽了下,犹自嘴硬道:“我都说了,你枉信他人來污蔑我!”
“污蔑你!”额亦都把信丢了过去,啪的砸在了他的眼皮上,“白底黑字写的清清楚楚!”
党奇捡起信,信封上沒有任何字迹,他狐疑的翻了翻。
额亦都眼色黯沉:“这是图伦的遗书!”
党奇眼皮一跳,发现信封是开了口子的,急忙从信封里抓出信纸。
图伦的字写的一点儿不好,歪歪扭扭写的潦草不说,还有很多错句,密密麻麻写了足有四张纸。但是,该说的,不该说的,事无巨细却是真个儿交代了个彻底。
党奇心虚得手直抖,额头的汗珠越滚越大。
“阿、阿玛!”
他刚一张嘴,就被额亦都打断:“你是不是要说,这信是伪造的?”
当初褚英逼他们几个发誓效忠,几个人不仅起了誓,还立了文书字样。而后几个人跪在地上,由苍天作证,焚燃誓书,歃血为盟。
党奇对图伦的笔迹记忆犹新。
这信还真不是伪造的!
正因为不是假的,他才如此胆战心惊到沒了主张。
心虚的连眼睛都不敢去与阿玛对视的党奇,在惊慌中本能的做出了一个举动,吱啦一声,他把信撕成一半,而后动作迅速再撕,四张信纸瞬间变成了一堆碎纸片。
额亦都沒有阻止他。
看着儿子疯狂的举动,额亦都眼中渐渐浮起一抹悲怆的泪意。
“党奇……”他低唤。
党奇充耳不闻,他像是困兽一般,在发现沒法处理掉纸屑碎片后,他神情紧张得一股脑儿将纸片尽数塞进自己嘴里。
他神情得意,眼神闪烁着疯狂的笑意,嘴里鼓鼓囊囊的塞满了纸片。
但那个得意的笑容沒有存在多久,便转变成了一种触痛的惊愕。
党奇僵直了身体,圆张的口中塞满了纸屑,令他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那些剩余的纸片儿从他指缝间纷纷扬扬的飘落,如同穴一样旋转着,旋转着,旋转着……
白雪满地。
皑皑白色中,一滴鲜红的血溅落。
一滴、两滴、三滴……
党奇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
额亦都支撑住儿子缓缓瘫倒的身子,将他搂抱在怀里,一如小时候那样,抱着他。
“阿……”
“孩子,你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额亦都含泪闭上了双眼,声音低沉微颤。
“……玛。”
党奇的胳膊垂下,手中残存的纸屑悠悠落下。
轰然倒下的身躯压得额亦都一个踉跄,那个苍健的老人绷直着脊背,右手抱着儿子,左手慢慢松开刀柄。
刀刃插在党奇腰腹间,直沒入柄。
“阿……阿玛卡[1]?”房门口,木槿一手掀着门帘,表情僵硬的看着房里的父子俩,讷讷的问,“党奇……怎么了?”
额亦都慢慢举起颤抖着沾染鲜血的左手,掌心颤巍巍的覆盖上党奇圆睁的双目上。
血迹擦过那张年轻的脸庞。
眼睑合拢。
党奇的表情出奇的平静。
额亦都啜泣成声。
“啊。。啊。。”房门口陡然爆发的尖唳,裹着强烈的惊惧,犹如一道惊雷般劈裂了原本欢庆的整个宅院。
? ?
啊。。
惨白的小脸上,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
啊。。
她的耳廓微动,脑海里似乎不停的响彻着一遍又一遍的尖叫声。
她不舒服的蹙紧眉头。
眼睫翕颤得愈发厉害。
莽古济神情紧张的低头望着床上的女儿。
“阿木沙礼……”她屏息望着床上的女儿,目光热切得险些落下泪來。
眼睑微微开启一线,终于,颤抖着重新睁了开來。
“阿木沙礼!”莽古济欢喜的哽咽。
她看着满脸憔悴的母亲,胸腔中充斥着强烈的酸楚,她委屈万分的开口喊道:“额……涅。”
声音低如蚊蝇。
站在莽古济身后的色尔敏只能看见大格格的嘴微微动了下,根本沒听到任何声音。
但是莽古济已是激动不已的点头:“嗳,额涅在的,在的,乖女儿,我的阿木沙礼,额涅在的……”
“额……涅……”她勉强张嘴,嘴角干裂苍白。
她转动着酸涩的眼珠,打量着周围。
原來自己沒有死!
自己真的活过來了。
莽古济边笑边落泪,怜惜的抚摸着女儿的鬓角,替她擦去眼角的泪痕:“你觉得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告诉额涅。你饿不饿?”
瞳孔骤缩。
阿木沙礼的身体微抖。
莽古济茫然无措的举着手:“怎么了?怎么了?哪里不好?”
她闭了闭眼,用力控制自己情不自禁发抖的身体。
多么惊怖的字眼!沒想到自己居然连听都听不得那个字了!
居然害怕得如斯境地!
“阿木沙礼……”
她不停的深呼吸,强迫自己平静下來。
莽古济担忧的望着女儿。
“大格格,奴才熬了小米粥,您要不要用些?”色尔敏好意说着。
沒想到阿木沙礼抖得愈加厉害了。
莽古济恼火的将她连打数下:“你作死呢,胡说八道什么,想害死我女儿么?”
阿木沙礼四肢微微抽搐着,她双手握拳,身体紧紧绷直着。她咬紧牙关,侧过脸來看向莽古济和色尔敏,面部表情扭曲,眼神犹如一柄出鞘的利剑,带着森冷的寒芒。
“吃……”她吃力的从齿缝中挤出一字一句,“死……杀……报、仇!”
莫名的,色尔敏被那寒意凛冽的目光一刺,竟心悸得手指一滑。
啪的声,粥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小米粥蜿蜒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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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阿玛卡:满语发音amaka,公公的意思。
第四十九章 初谋亲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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