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奇死了。
这个消息像颗炮弹一样轰炸得整个木栅动荡不安,额亦都的大福晋扎剌玢病倒了,她生了九个儿子,党奇在她眼里是最听话最有出息的一个,党奇死了,年仅二十六岁,还是以这种惨烈的方式死去的。年事已高的扎剌玢一时接受不了,病來如山倒,直至卧床不起,药石无用。
努尔哈赤很是震惊,把额亦都叫去了木栅训话,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说了什么,最后在众人惋惜声中,党奇丧礼波澜不惊的办了起來。
阿木沙礼还不能开口说出完整的一句话,按医生诊断,她这次伤得比较重,伤及五脏六腑,原先花朵般娇嫩的小姑娘这会儿瘦成皮包骨头一样,只能每日喝着苦涩的药慢慢将养,而且还不能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快则经年,慢……那得养上一辈子。
莽古济虽然骄横,却也不是愚笨之人,不论是巫医还是汉医说的都比较婉转,只是说这人原该死了,如今命是救了回來,但是元气已伤,即便是以后外观养回原貌,底子怕也是落下病根了,以后沒别的法子,只能靠细心将养。
莽古济原想瞒着女儿,可是阿木沙礼眼眸流转间偶尔透露出的淡淡冰冷,让她觉得其实九死一生后的女儿心里比谁都亮堂,刻意隐瞒已是无用。
阿木沙礼醒來后,原是憋着一腔怒火想向父母告发褚英谋反一事,她躺在床上,口不能言,只得一双耳朵能听,偶尔奴才之间的只字片语,最后让她发现因为建州灭了乌拉,褚英沒能得偿所愿,而原先他们那些人密谋的各种计划自然就沒有实施。
现在的褚英仍是建州民众心目中的阿尔哈图土门,贝勒爷眼中的好儿子,未來的首领贝勒人选。
而自己……貌似成了一些所谓“知情人”口中的不知羞耻与人私奔的女子。
听到这些戳心的流言时,阿木沙礼恨得双眸充血,胸口郁结的一口淤血直喷而出。吓得讷莫颜直接瘫倒在地。
自她失踪后,讷莫颜便挨了五十鞭子,之后她被奄奄一息的抬回家,盛怒之下的莽古济再次迁怒讷莫颜,又将这丫头打了五十鞭子。她伤沒养利落,便以戴罪之身回到阿木沙礼身边伺候。主仆二人皆是一副病恹恹的惨白模样。
讷莫颜吓得坐倒在地上哇哇大哭,阿木沙礼吐了一口血后反倒觉得胸口舒坦了许多,咧着开嘴,齿缝间满是殷红的血迹,她咯笑道:“哭……什么,只要老天……不收我,终有……一日……咳咳……”
她捂着胸口,咳嗽的震动牵连到胸肺,她疼得直吸气,呲牙咧嘴的样子说不出的恐怖。
讷莫颜从來沒见过主子这般模样,笑声如砂轮,笑容如鬼魅。
“格格,您要不要请医?”
阿木沙礼摇头:“死……不了。”
讷莫颜用手胡乱擦着眼泪,从地上慢慢爬起來:“幸好爷带着福晋去奔丧啦,要不然瞧见您这副样子,非打死我不可。”
第四十九章 初谋亲事(2)
阿木沙礼眨巴着眼瞧着讷莫颜。
讷莫颜会意,忙道:“去的五格格家,五额驸死啦……”压低声,“听说五格格也不大好了……”见阿木沙礼目光如炬,似一柄利剑出鞘般骇人,她吓得忙解释,“不是……奴才不知道,奴才也只是听别人说的,说是额亦都大人杀额驸的时候,吓到了五格格……”
阿木沙礼面无表情,过了好一会儿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党奇居然就这么死了?
还是死在额亦都手里?
子欲弑父,结果变成了父杀子……
这算不算因果报应?
她笑着笑着,突然就笑出了眼泪。
讷莫颜局促的站在床边:“是奴才多嘴了,不该让格格费神。”
她笑着摇落眼珠儿,轻轻举手,示意她继续说。
讷莫颜想了想,不敢再提党奇的事,便把话題转了开去:“布占泰贝勒带着布喜娅玛拉格格去了叶赫,如今穆库什格格和额实泰格格带着子女却都回到了建州。前几日格格病着,额实泰格格和娥恩哲格格來探望过,送了支百年老参……”
阿木沙礼眼眸一利,她可不记得自己家与对方有什么交情,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换做以前,阿木沙礼从來不会计较这样的人情往來,可如今她刚经历挫折,心思极尽偏激,想什么事都往坏了想,以前那个对所有人都充满信任感的单纯女孩已不复存在。
“她……们,要……什么?”
讷莫颜犹豫着,最终觉得还是得把自己偷听來的消息告诉格格,毕竟在她心里,始终觉得若要婚配,格格更适合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国欢阿哥。
“额实泰格格有个小阿哥,今年十四岁,说是……要两家……结亲。”
乌拉这次惨败,周边的城池尽归建州所有,乌拉名存实亡,但努尔哈赤不敢明目张胆的侵吞,怕明国有所不满,便效仿当年吞并哈达时的做法,因布占泰的儿子大多已成年,便索性从布占泰的八个儿子中挑选额实泰所生的八阿哥洪匡,扶做乌拉首领贝勒。而为了更好的控制洪匡,联姻便又成了首选。
阿木沙礼自小见惯了父母争吵时,二人互相指责之际,便会口无遮拦的把当年成亲背后的丑陋内幕暴露出來,盛怒下那邪真可谓字字诛心。
她沒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重复额涅的命运,去嫁给一个名存实亡的亡国傀儡首领。
“我……额涅,怎么说?”
“奴才不知。”
自己的阿玛是个性子偏软的老好人,额涅脾气暴躁,性格冲动,嫁给阿玛后,夫妻性格互补,婚姻也算美满。说到底,亡国之君在气势上毕竟矮上一截,所以武尔古岱对莽古济就算有再多不满,也会看在努尔哈赤的面上忍让一二。
若是……洪匡的脾气能像阿玛一般,那自己当真嫁给洪匡,或许也能勉强凑合。
想到自己这一身病灶,日后怕是生育艰难,额涅虽然沒给阿玛生出儿子來,好歹也生了两个女儿,若是自己一个孩子都不能生……那作为妻子,自己的地位大概只能靠足够显赫的身份压过丈夫另娶的其他妻子了才能保得住了。
如此看來,洪匡……也许是老天爷可怜她,给她送來的最合适的丈夫人选。
第四十九章 初谋亲事(3)
“你……觉得、洪匡……怎么、样?”
讷莫颜有性惊的抬起头,自个儿伺候大格格也有好几年了,可从來沒有见过格格像现在这般的神态。虽然嗓子还坏着,可这会儿目光过于沉静,那张消瘦的脸上一点儿都找寻不出少女应该有的娇羞或是不满的神情。
阿木沙礼表现出來的神态,似乎在谈论别人的事一样。
这真不像是她熟悉的大格格。
有那么一瞬,讷莫颜看着阿木沙礼失神了,直到阿木沙礼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用力瞪了她一眼。
“格格!您真的想要嫁给洪匡阿哥吗?”
这一定不是真的,自家的格格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比起素不相识的洪匡,无论是杜度阿哥或是国欢阿哥,与格格的情分不是更淳厚么?再不济,哪怕是选迈达礼阿哥都可以啊……
讷莫颜有信乱的看着阿木沙礼,结结巴巴的说:“奴才……奴才不知道啊。”
“长……的?”
“长的?啊,那天去上茶的丫头……”讷莫颜恹恹的,说话有气无力,“说是长的还行。”
阿木沙礼嘴角扯动,露出一丝笑容。
看格格的样子,似乎还很满意?
讷莫颜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她原以为自己是最能明白格格心意的,眼下看來,难道往日的猜测尽是错了?
? ?
晚上莽古济一身疲惫的回到家里,沒顾得上喝口茶润喉,便急匆匆來暖房看大女儿。
阿木沙礼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脸色蜡黄,眉宇微蹙,那副身子即便严严实实的拢在被衾下,却依然遮掩不住那种弱不禁风的羸弱气息。
莽古济有些儿心酸,回想起今天下午遇到的人和事,心里不由一叹。
换做以前,她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事到如今,倒让她不免有些动心了。
但成与不成,最后还得看女儿的抉择。
“阿木沙礼。”她在床沿上歪坐下,看着女儿慢慢掀起眼睑,干枯偏黄的刘海软软的耷在额上,她故作欢颜的询问,“今儿精神可好些了?”
阿木沙礼轻轻眨了下眼,冲母亲弱弱的一笑。
“我家阿木沙礼可是大姑娘了……”莽古济伸手抚摸着女儿的脸庞,无限感慨的说,“明明记得你刚出生时的样子,那么小的一团儿,沒想到一眨眼,你都十一岁了。”
她的眸色略沉,心中已猜到额涅特意赶來要跟她说的话了。
她嘴唇动了动,嘶哑着声,用尽全力,说了句:“我……让额涅……为难了。是女儿……不孝。额涅……那亲事……我愿意……”
莽古济正踌躇着该如何导入话題,沒想到女儿会主动应允了自己的亲事。她大大的一愣后,方才惊讶的说道:“你、你愿意?这么说……”她有些激动,“这么说……果然……果然是这样啊。呵……哈,只要你愿意就好,就好……”
阿木沙礼见莽古济激动之余,语气中难掩的欣慰,紧绷着的尴尬表情也随即放松下來,似乎这么多天來压在肩上的重担终于松动了。
她心中原有几分不甘,在看到额涅这般反应后,终于尽数放下了。
就这样吧。
她的人生,会沿着额涅命运轨迹重复一遍。虽然,也许她以后的生活可能会比额涅更辛苦一些,但这已是最合适的选择。
她苦笑着阖上眼,在莽古济怜惜的目光中沉沉睡去。
第五十章 婚前诊孕(1)
阿木沙礼恹恹的躺在床上,眼神空洞的望着地上摆着三抬聘礼。
据说男家很是重视,除了牛羊等牲畜外,还给了八抬塞的满当当的箱奁做聘礼。莽古济叫人直接抬了其中三抬到女儿的房里。
乌吉嬷嬷一一的翻开三抬箱奁给阿木沙礼过目,一抬搁着给新娘所穿的衣物,一般而言男方给几匹绸缎就已是不错了,沒想到除了布匹外,竟还细心的裁制成了衣裳送來。瞧那手工,值得乌吉嬷嬷一声赞的,想來价值不菲。
另一抬里搁着头面、钗钏。箱奁分三层,每一层打开,那珠光宝气的光泽晃花了讷莫颜的眼珠,就连一旁的色尔敏也不禁动容了。
“这……”色尔敏吸气。
讷莫颜手微微有点抖的从第一层的头面里捧出一支扁方,那支扁方通体金灿,中间镶嵌三颗鸡油黄的蜜蜡琥珀珠子,每一颗足有鸽蛋大小,光泽不显,却无端的透出端庄大气。
讷莫颜抚摸着扁方上刻的蝙蝠纹饰,目光痴迷道:“这是……鎏金的吧?”
乌吉嬷嬷摇头:“看这包浆,怕是老物件,不是鎏金,是真金。”
讷莫颜手一抖,急忙把扁方放回箱奁。
色尔敏吃惊道:“这是把压箱底的老货都送过來了?”
这样传家的好东西,一般不都收在当家主母手中,即便是新娶的媳妇都很少有机会沾手,更何况是还沒过门的妻子?
乌吉嬷嬷伸手抽开其余两层,哎哟哎哟叫唤了两声:“不止是老货,还有不少是天朝那边过來的新鲜货色。”她从底层拿出一支草虫簪子,簪子做工精致,翡翠雕刻的梧桐叶面上匍匐着一只黄金打造的夏蝉,蝉背生双翅,蝉头双须逼真,轻轻一碰,那两根须子竟还会微微颤抖。
乌吉嬷嬷见多识广,知道这是南边天朝妇女才时兴的头面首饰,而且,这样的簪子怕不是单支的,应该是一副对簪。
乌吉嬷嬷视线落到箱底,果然发现边上安安静静的还摆放着另一支一模一样的虫草簪。
“这……”她脸色微变,抬头与色尔敏四目相接,面面相觑。
花这等代价娶妻?怕是过了吧?
便是当年贝勒爷聘大福晋阿巴亥时也沒这等手笔。
阿木沙礼躺在床上,面无表情,无喜无悲,波澜不惊。仿佛根本沒有看到那些足以让人垂涎的东西。
最后一抬搁的是被、褥的里、面,以及今年新采的棉花。
乌吉嬷嬷笑着说:“格格身子不好,这女工的活计就奴才几个代劳了吧,回头合欢被缝制好了,格格只消在收尾处动上几针也算尽了心了。”
色尔敏点头附和:“是,是,是,想來国欢阿哥也不会在这等小事上介意。格格只要尽快把身子养好就……”
“你说什么!”猝不及防的,原本躺在床上沒魂似的阿木沙礼突然厉声尖叫。
她嗓子不好,随着这一声尖叫,她整个人从床上弹跳起來,面目狰狞可怖。
色尔敏被吓的完全忘了自己在说什么了。
乌吉嬷嬷也是一愣。
第五十章 婚前诊孕(2)
反倒是讷莫颜第一个有了反应,又惊又喜的道:“国欢阿哥?是国欢阿哥?这些……这些聘礼是……”她捂住嘴,喜极而泣,“原來是国欢阿哥要娶格格?!”
阿木沙礼看她们的表情,心中愈发相信这消息不假。
国欢!国欢!
褚英的儿子!
褚英害她至此,她如何还能羊入虎口去做他儿媳?
她心中气苦,不由气血翻涌,张口刚要说话,沒想到一口血沫从喉咙里冲出,噗的声,呛声喷出。
她痛苦的捂着嘴,沒想到淤黑色的鲜血又从鼻管中溢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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