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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为偶——李歆

时间:2017-12-18 15:35:10  作者:李歆
  “不用不用!”豪格摆手,跳过来拦住葛戴的去路,一脸的得色,“岳托哥哥拾掇干净了,这会儿正生火给我烤叫花鸡吃呢。”
  “叫花鸡?什么东西?”果然小爷爱胡闹,男人下厨只会添乱。
  “好吃的东西!”豪格吞咽着口水,伸手拦住葛戴,不让她出门,“岳托哥哥说是天朝江南的吃法,好吃得不得了。”
  “哦。”葛戴不以为意,汉家食物固然美味,但有几个人能真做得出来的,便是以前东哥格格偏爱江南美食,褚英和代善翻遍整个辽东找大厨,也没几个人能真做出地道的让格格称赞的美食来。“额涅出去瞅瞅,你在这陪着姐姐。”
  豪格还想拦,可惜人矮腿短,没扭几下就被葛戴给甩在了身后,只得鼓着腮,气嘟嘟的看着额涅跨门出去。
  回过头看,看见床上躺的那个长得跟丝瓜秧子般的少女,正眼神木讷的睁着一双死鱼眼看着他。他心里不觉有点儿怕了她的眼神,想着刚才睡着了只是觉得这个姐姐长得不好看,没想到睁开眼睛更加吓人。
  “喂!”他张嘴,“我可不怕你哦。我额涅说让我陪你我才陪的哦,但是我告诉你,你等会儿可不许抢我的叫花鸡吃。”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来,表情慎重的补了句,“哪怕岳托哥哥非要塞给你吃,你也不许吃!”
  阿木沙礼的反应跟死人一样,连跟手指头都没动一下,却冰冷的甩出一句:“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吃他碰过的东西。”
 
第四章
  豪格愣了下,他有听见她说的话啊,虽然声音不怎么悦耳,吐字还是很清晰的,可是为什么连起来他就是没听懂呢?她什么意思呀?
  他不愿说自己没听懂,要她解释一遍,只把下巴一昂:“那等会儿敦达里从山上打回来的野味,你也不许跟我抢!”
  阿木沙礼置若罔闻。
  豪格撇了撇嘴,好动的东张西望,不时的去翻屋里摆的各种瓶瓶罐罐,嘴里嘟哝道:“敦达里真是没意思,家里连个好玩的东西都没有。”
  阿木沙礼原是思绪放空,脑子里一片茫然,被一个小娃娃絮絮叨叨的在身边折腾,不停的叨扰,不由感觉后脑勺一阵一阵的抽着疼,忍不住喝道:“出去!”
  豪格被她猛地一吓,手里拎的一只罐子吧嗒摔在地上,砸在了自己的脚面上。他“嗷”的一声叫唤,疼得皱起鼻头的同时又不免心虚的朝门外瞥了一眼,慌慌张张的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哪怕疼得已经眼泪下来了,都没有再发出半点喊声。
  罐子咕噜噜滚到了炕下。
  豪格一瘸一拐的追到炕下,把罐子抱了起来,冲阿木沙礼撇嘴瞪眼:“坏女人!”
  他对于坏女人的概念来自于家里面的那个看见他,面上笑嘻嘻,背地里恨不能咬他两块肉的娥尓赫——自己的额涅从不说人是非,也不许自己随意骂人,唯独对娥尔赫福晋,他背地里骂她坏女人,朝她走过的地方吐口水,额涅哪怕抓着了,也不会说什么。
  娥尔赫在豪格幼小的心目中属于坏女人的典型代表,但是和眼前这一位相比,至少娥尔赫长得还入眼些。
  豪格眼中的阿木沙礼,面色蜡黄,颧骨凸起,红眼紫唇,怎么看都是一副坏人的长相。
  “坏女人!”
  豪格连骂数声,阿木沙礼只是不理,连眼角末梢都不带瞥他一下的。
  他很生气的将脸凑到她跟前,大声说道:“坏女人是生不出孩子的!”
  阿木沙礼木然的眼珠子突然动了动。
  他惧怕的后退好几步,色厉内荏的鼓着腮帮子,叉腰道:“嬷嬷说的,坏女人就是生不出小孩子的!”
  照顾他的嬷嬷曾经不止一遍的说过,他是家里唯一的子嗣,是阿玛的宝贝金疙瘩,阿玛喜欢自己的额涅,根本不喜欢娥尔赫福晋,所以哪怕娥尔赫嫉妒的在家里上蹿下跳,天天看他的眼神不善也没有用。
  坏女人是生不出孩子的!
  阿木沙礼木然的神情渐渐有了变化,高耸的颧骨上飘起一大片不正常的潮红,她胸口起伏,呼吸急促,血红色的双眼弑人般的瞪视着豪格。
  豪格心生惧意,噔噔噔跑向门边,挨着门柱子扭头朝她扮鬼脸。
  这时门口一个人影晃了下,岳托端着热腾腾的瓷碗,跨进门来。
  “好香啊!”豪格踮起脚尖,鼻翼煽动,猛嗅。“我要吃!我要吃!给我吃!给我!”他双手举高,扒拉着岳托的手臂。
  岳托左肩受伤,胳膊无力,只得右手将碗举得更高些,以免被豪格碰翻。
 
第四章
  “豪格!等等……你吃的鸡,在你额涅那里……”
  豪格一听,拔腿就往门外跑。
  岳托端着碗靠近土炕,炕上的阿木沙礼头侧向墙面。他踟蹰片刻,终还是硬起头皮上前:“你饿不饿?那个……八婶说等你醒了,她送你回去,我知道你不太愿意见到我,我只是……”
  他结结巴巴的不知道怎样解释才能不招她反感,说到最后只得暗自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碗递将过去:“你先吃点东西暖暖身……”
  这碗刚一凑近,他原还头疼要怎样才能哄她回应,没想到侧躺在炕上的阿木沙礼突然娇躯震动,整个人翻转过来,没等他反应过来,她急速扑过来,双掌撑在炕上,脑袋伸出炕沿,“哇”的声,呕出一大馊腐味刺鼻的酸水。
  他站的近,酸水溅得他整个靴面上都是。
  可这远还没完,就像是一个引子一般,阿木沙礼从吐了第一口开始就没再停过,搜肠刮肚的呕吐一阵接一阵的没完没了。眼瞅着她整个人吐的都快虚脱了,岳托这才手忙脚乱起来:“你……你……我不是要逼你吃东西,你再不待见我,又何苦作践你自己?”
  阿木沙礼根本没力气答他,吐的昏天暗地,把早起吃的那点子东西全给倒腾出来,差点儿没把苦胆也给一并吐出来。
  岳托看她实在难受,便伸手去拍她的背,没想到她又跟被刺毛虫扎了似的,突然挥手一挡,却是把他手里的碗给打飞了出去。
  那碗里盛的是雉鸡血做成的粉条汤。这种吃法原是岳托为了果腹,跟一个汉人学来的做法,他以为阿木沙礼吃不得这种腌臜东西,眼见得被她打翻在地,也只得黯然叹气。
  葛戴在门外哄着儿子吃鸡,原没打算进屋,没想到里头动静闹得越来越大,她也不好再假装不知道,只得挨着门口往屋里看了看。
  碗碎成了三四片,汤洒了一地。
  素来知道莽古济是个任性刁蛮的,没想到她女儿不遑多让,真真儿是个难伺候的姑奶奶。
  葛戴一脚跨进门,满屋子的酸臭气扑鼻而来,不等她屏息,眼前的情景不由令她一愣。
  阿木沙礼又吐又咳,整个人脱力的瘫倒在炕沿边上,脸色惨白,气息奄奄,含泪的双眼却满是恨意的瞪着面前举足无措的岳托。
  “这……这是吃坏了肚子?”葛戴心里有了个不太好的荒谬念头,可想着眼前的这丫头不过才十一岁,又是个未嫁之身,便强迫自己略过这个念头。
  岳托站到一边,葛戴从外头的大灶上端来热水,拧了帕子替阿木沙礼擦拭。
  葛戴性情温和,难得的是这一番动作熟练,倒没让阿木沙礼有半点儿的不适。替阿木沙礼清理完,扶她重新躺回炕上,盖上被子,回头一看岳托还站在那发傻,葛戴不由笑啐道:“你这孩子是怎么了?这屋子里可待不住人了,你还是出去吧,等敦达里回来,让他清理就是了。”
 
第四章
  岳托陡然回过神来,忙道:“不!不用……我来!”他从门后找来笤帚簸箕,先是出门铲了一大捧的雪,然后回屋用雪盖了呕吐的秽物,再做清扫而后搬运出去。
  如此几番,葛戴瞧在眼里,不由赞许道:“岳托阿哥竟是个能干的,真是难得,你媳妇儿嫁了你,可是有福。”
  岳托面上滑过一丝尴尬,眼睛不自觉的瞟向阿木沙礼。
  葛戴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头纳罕,嘴上却只字不提。
  这一通忙活,等收拾完屋子,天色已渐黑,阿木沙礼面朝墙侧躺在炕上,也不知是否真是睡着了。
  葛戴看了看天色,又见豪格一个劲的犯困打哈欠,便询问岳托道:“要不然,先由她在这休息,等她什么睡醒了我就送她回去,你不妨先去她家和莽古济格格打声招呼,也免得她家人着急。”
  岳托正蹲在灶前劈柴,脚边已是摞起了一大堆劈好的柴火,听了葛戴这话,他手里一抖,砍柴刀劈歪,一截断木飞溅得老高,“啪”的砸在葛戴鞋边上。
  不说葛戴,就是岳托也被吓得惊了魂,忙起身道:“八婶,对不住。有没有伤到你?”
  葛戴被木头砸到了小脚趾,瞅着这半大小子满面愧疚之色,便忍痛不说,摇头道:“我没事。”
  岳托魂不守舍般又蹲下劈柴,这回动作慢了下来,一炷香过去才劈了一小截树枝。最终,他扔了砍柴刀,起身道:“也罢,我去走一趟。”
  横竖不过是再挨顿骂,好歹得把阿木沙礼的消息递回去,否则……武尔古岱夫妇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岳托走后没多久,天色将黑时分,敦达里驮着一只獾猪回来了,腰上还倒挂着两只鹪鹩,鸟爪子临时用乌拉草搓成草绳系牢了。
  敦达里将獾猪扔在石阶上,又将那两只灰扑扑的鹪鹩解下来扔给豪格玩,豪格顿时欣喜万分,抓着两只半死不活的小肥鸟跑院子里玩去了。
  葛戴回屋看了看阿木沙礼,确定她仍睡着,便对敦达里道:“许是我多心,我觉着岳托阿哥怕是对里头那一位上了心了。爷不是一直很赞赏岳托阿哥吗?不如我们做个人情,替他俩说和……虽说阿木沙礼格格委身他做个二妻,莽古济格格怕是不愿意,不过,若是能允诺多些聘礼……”
  敦达里那张秀气隽挺的面上不动声色,直到葛戴把话说完,他方才斟酌道:“福晋这事还是少插手为好,爷自有考量。岳托娶了叶赫那拉氏后才真入了爷的眼,若是娶了哈达那拉氏,反而不好……何况,国欢阿哥已向武尔古岱夫妇提了亲,两家已下过聘。”
  “国欢……他阿玛不是……若是……莽古济格格只怕会转了心意,瞧不上这女婿。”
  “她瞧不瞧得上……总也轮不到岳托。”
  “我、我只是……”葛戴讪讪的,她本是一片好心,没想到被敦达里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顿时什么心思都没了。
  “只是觉得他俩很登对?”敦达里忽尔一笑,原本紧绷的肃容缓和下来,犹如冰雪消融,春暖花开般让人为之精神一振,可惜他说的话依旧言简意赅,“福晋,收收您的菩萨心肠吧,他俩岂能是一对儿?”
 
第五章
  葛戴把阿木沙礼送回家时天色已黑。
  葛戴进门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她半扶半抱的将阿木沙礼弄回屋才猛然惊觉,这个家里除了几个未留头,慌慌张张不知道该如何招呼客人的小丫头外,竟是一个能堪当重任的奴仆都没有。
  不只武尔古岱不在家,便是莽古济竟也不在,询问那些小丫头,都是一问三不知,那些丫头甚至连阿木沙礼什么时候出门的都不清楚。
  阿木沙礼虚弱的躺回自己的床上,也顾不得招呼葛戴,只抓着一个大些的,约莫七八岁的小丫头,问道:“小格格呢?”
  “福晋出门时一并抱走了。”
  阿木沙礼皱眉,若说额涅出门是为了找自己,没道理连佳穆莉也带出去。但转念又想,兴许是人手不够,乌吉嬷嬷和色尔敏都不在家,外院大管事俄勒也不在,门房上是俄勒的侄儿奴太留守,这会儿正站在门槛外头竖着耳朵听候吩咐。
  敦达里也静静的站在门外头,和贼眉鼠眼的奴太一比,敦达里身材颀长,长相清俊,即使恭顺的垂首站着不动,这身上也自然而然多了分从容优雅。
  奴太撇撇嘴,眼底滑过一抹不屑,面上却不敢表露出半分,只隔着门,对屋里喊道:“大格格可曾用过晚膳?”
  阿木沙礼这会儿正为自己偷跑累得家人东奔西走而心生愧意,奴太这一声喊,把她的魂儿又给招了回来。
  葛戴站在门里头,隔着门帘子问:“岳托阿哥可曾来过?”
  奴太一愣,斟酌再三不知道该怎么说,又怕葛戴等的不耐烦,终是回道:“来是来过……遵照我们家福晋的吩咐,是着人用棍子打出去的……”
  葛戴一惊:“打出去了?”
  倒是阿木沙礼敏感的抓出一个细节,弱弱的问道:“我额涅何时出的门?”
  她说话气虚,声音不高,奴太站在门外拉长了耳朵,也没听得清楚。正欲硬着头皮再问主子一遍时,对面的敦达里替他传话道:“格格问你,你家的福晋是什么时辰出的门,岳托阿哥上门时福晋可是在家?可是她亲自下的令让人把岳托阿哥赶出去的?岳托阿哥可曾交代你家大格格是和我家福晋在一处的?”
  奴太听懂了,低头哈腰的冲门里高声答道:“大格格离家福晋甚是担心,把奴才的叔叔和家里差不多能使唤的人手都打发出去在城里找格格。岳托阿哥上门时,福晋正坐在门房等消息,岳托阿哥只说了八福晋会送大格格回来,便被福晋打骂了出去。岳托阿哥走后大约小半个时辰,福晋带着小格格套了马车出的门,走的有些急,只留话说让奴才留守等大格格回来。”顿了顿,觉得这么交代并不能表明自己的衷心,忙补了句,“格格出去了一下午了,可曾饿着冻着?真叫奴才好生挂念,格格您身子不好,万一有个闪失,奴才真是万死难辞。”
  奴太并不是个巧言令色的圆滑人,比起机敏,他远不及他叔叔俄勒。敦达里听了他的这番话,再看他的表情,只觉得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表情如此谄媚,怎么看怎么怪异。
 
第五章
  其实奴太碍于葛戴在场,没敢说的太详尽。下午莽古济在大门口对岳托破口大骂,大喊“给我打出去!”的时候是他第一个扛了棍子冲上去一棍子打在岳托的小腿上,先把这个权贵阿哥给打得跪伏在地。之后乱棍齐上,可惜的是府里没剩下几个能手,都是一群十岁上下的哈哈珠子,打架群殴什么的根本不济事,哄乱中居然还让岳托给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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