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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世第十年——扶华

时间:2017-12-18 15:40:22  作者:扶华
  他长得太快了。
  “麻,你怎么了?”姜羊用他满是疑惑的绿眼睛凝视我。
  我摇摇头,从堵住的嗓子里憋出一句干涩的话,“没事,去换身干衣服。”
  青山还在山上,不知道在哪个位置,不过下了这么大的雨,他大概马上也要下山来了。我换下湿衣服,坐在屋檐底下剥豆子。姜羊搬着小板凳坐在我身边,这小板凳从他很小的时候就坐着,已经变成了他的专属板凳了,即使现在对他来说小了点,他也还是最喜欢这条板凳。
  他坐在那也不安生,把小板凳翘来翘去,我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听到他那小板凳的笃笃声,脑子里冒出唯一的一个清晰念头就是——姜羊在不安。他不安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弄出一点小小的动静,不惹人烦,又想引起我的注意。
  “麻,你不高兴啊?”姜羊接过我手上剥的豆子,那豆子被我拿在手上好久都没动。我低头一看,小竹篮里一共才剥了两颗豆子。
  姜羊用他三根爪子的手剥豆子,动作有点笨拙,我又从他手上把豆子接过来,轻轻一撕就把里面的豆子剥出来了。
  “我没有不高兴。”
  “我好像看到你哭了。”
  “姜羊……如果。”我停下动作,看着溅到脚边的水珠,问他:“我是说如果,你只能活二十年,你怎么想?”
  姜羊一听,愣了愣,然后问我:“二十年,我能活这么久啊?”
  我扭头看他,没能在他眼里看到任何勉强,他的脸上只有惊讶。
  “地里的红薯藤、玉米、南瓜、西瓜、还有田里长的地莓,都只能活一年,很快就死了,蜻蜓蝴蝶,树上的知了,槐树上的小虫,也只能活一年……我还以为只有树才能活好久好久呢。”
  听到姜羊的话,我想起来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和他说过关于寿命的问题,而我们没有接触其他人,所以他大概不知道一般人类可以活多久,在他的脑子里,没有寿命这个概念。一时之间,我竟然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
  姜羊在那絮絮叨叨,数着什么东西大概能活多久,有些说对了,有些说错了,可是说着说着他发现我一直没说话,又停下来。
  “麻,我说错什么了?”
  我终于忍不住了,把头扭到一边,说:“二十年不长,很短。我已经活了二十多年了。”
  “啊?”姜羊发出惊叹,“麻可以活好久,像大树一样!”
  “我还可以活更久,也许我还可以活二十年,三十年或者四十年都不一定。”
  姜羊蓦然反应过来我为什么看上去这么难过了,他无措的甩了甩尾巴,啊了一声,小心翼翼的问我:“这么久?那我要是死了,麻怎么办?”
  “哦还有青山啊!”姜羊突然想到这个,“可是,青山能活多久啊?”
  “他……和你一样。”我哽咽的说。青山的年纪更大,他会是最先离开我的人。
  姜羊听了我的话,变得担心极了,“那怎么办?我们要是能活的久一点就好了,我们能不能活得久一点啊?多吃点东西能活的久一点吗?”
  可能他以为胃口好就身体健康,身体健康就能活得久一点,可是我要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麻,你别哭,我努力活久一点。”
  覆盖着鳞片的爪子擦在脸上凉凉的,我握住姜羊的爪子,低声地哭。哭没有用这个道理我早就明白了,可是心里太痛,眼泪是忍不住的。
  青山就在这个时候,一身雨水的走进来。他衣服上有血,可能是被放在门边那两只麂子的血,那血迹被雨水冲刷的晕开了。
  他带着一身沾满了林间气息的水汽和腥味,走到我们身边。
  “姜苓,你别哭了。”
  他好像听到了我和姜羊的谈话,而他显然比姜羊更明白寿命和死亡的意义。所以他突然说了一句让我惊讶的话,他说:“我去把那个人找来,你跟他去有很多人生活的地方,你和姜羊都跟他去。”
  他说的‘那个人’,可能是指高远。
  我擦擦眼泪,对青山摇头,“他今天来过,我让他走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那个人说了他们在哪里,我去找,等找到了我就带你们去。”
  “青山!”我突然大声喊他的名字,“这里是我家,我不会离开这里。”
  “我跟你们在一起就好了,不管你们能活多久,我就只想跟你们在一起。”我紧紧抓住姜羊,又朝青山伸出手。
  他在雨中凝视了我很久,终于伸出那双布满黑鳞的大爪子,握住了我的手。
  青山:“可是……”
  我:“没有可是,你进屋换衣服去,把门口的麂子拿进来。”
  青山扭头去拿被扔在门口的麂子。
 
 
第68章 068
  秋天里,刮风的日子特别多,天气越冷,风越大。
  昨晚刮了一夜的大风,风声从门缝里穿过堂前,穿过我们房间的窗框,吹的呜呜作响,一刻都没有停歇。半夜里的时候我听到屋后几棵大树被风吹得枝叶窸窣的声音,还听到了几声清脆的摔落声响,好像是屋顶的瓦片被吹落下来了。
  早上起来一看,果然院子里的屋檐下落着几片灰色碎瓦,昨夜风实在太大,屋子外面那两棵树落的叶子,都被风吹进了我们的院子里,一地的黄绿色叶子。
  我们前些时候拔了铁扫帚做的扫把很好用,姜羊看到我望着院子里的落叶,马上勤快的拿着扫把把院子里的落叶扫成一堆,全都堆在了他那个小菜圃周围。
  “来吃饭吧。”我们三个坐在一起吃早饭,沉默着没人说话。吃过饭,我对他们说:“我去田里。”然后一个人拿着农具出了门。
  从家里去田里的这段路,之前被我们整理了一下,现在不用再穿过那个破损的水泥路跨过村子,只要借着这条新辟开的路,三五分钟就能走到田边,方便了很多。
  我走在路上,觉得今天的风更冷了一点,可能是因为昨天下了雨的原因。道路两旁前阵子开了很多的紫色野藤牵牛花,拇指大小的紫色花朵全都串在藤上,铺满了两边的野草堆,但现在已经差不多全都谢完了,结出了许多灰黑色的果子。
  天上是灰灰的,好像混杂了很多颜色后的调色盘,我远远望见天上有一个黑点,好像是一只孤雁。
  这种时候,一只离群孤雁,大概是找不到同伴,迷失方向了。我记得从前听人说过,大雁一旦落单,很难找回族群,最后只能死在迁徙途中。我看着它孤单一只,越飞越远,最后慢慢消失在晦暗的天边。
  田边枯草打着卷扫过我的脚,露出来的一块脚脖子被吹得冰凉。我蹲在田边,开始干活前,捂了捂隐隐作痛的脚踝。
  这双脚曾经在冬天结冰的河水里跋涉,浸泡了很久,长了那么多冻疮,连我自己看了都觉得可怕。上面的许多伤痕疤痕,留下的浅浅痕迹,我都记不清究竟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我经历太多危险的时候了,很多次我都以为自己无法撑下来,但事实是我每一次都坚持下来了,人的求生欲望,真的有这么强吗?
  我看了很多人的生死,包括我至亲好友的,不是一次两次,是无数次。我以为我已经习惯死亡,也不惧怕死亡了。但是现在,我突然明白,我怕的不是死,是离别。
  手下的锄头一下比一下用力,我努力让自己不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专注于眼前的事,可是我无法控制,无助和不甘的许多情绪,充满了我的脑子。
  人的精神一旦受创,就很难恢复,我好不容易慢慢补起从前的创伤,可现在却又要我承受一次。只要我想起姜羊和青山可能也会先一步离开我,我就觉得绝望无法排解,几乎要将我淹没。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直起腰往周围看,周围都是连绵的山和野田。一瞬间,我有种回到了姜羊出现之前的错觉,那时候我也是这样,一个人在这里干着活,起身四顾,感觉心里很茫然。
  我看着看着,突然丢下手里的锄头,跑回了家。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我慢下了脚步,因为听到了里面姜羊的声音,他在说小菜圃里长的小西瓜肯定没法在冬天之前成熟了。
  听到这个声音,我在院子外面静静站了一会儿,转身又走回田里。
  有那么一刻,我以为姜羊和青山的存在,只是我的幻想。我这么想的同时就明白,自己又犯病了。
  吃饭,干活,收稻子,日子变得忙碌起来,我也变得更加沉默了。虽然我一直不怎么爱说话,但我自己清楚,这些天来,我更加不愿意开口了。姜羊和青山都很担心我,我明白这种状态不对,也很希望自己能振作起来,可是我没办法。
  陷入消沉的意志,就像是陷入沼泽里的人一样,自己再怎么努力挣扎,也是无法从沼泽脱身的。
  忙碌的事情没能让我忘记心里的忧虑,反而在极为疲累之后,仍然折磨着我。收完稻子之后的两天,我照常去晒稻子,起身的时候,毫无预兆的,眼前一黑,摔倒在地。
  我昏过去之前,隐约看见姜羊朝我跑过来,满脸的慌张。我并不想让他们两个陪着我一起难过,但是我不想,不代表我能做到。
  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从在高远口中知道二十年那个期限之后,我就没能睡着过。提早预知的生命,比突然到来的死亡还要折磨人。我好像回到了当年最焦虑的那段时间,每夜睁着眼睛无法入眠。劳累过度,突然晕倒也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
  我醒过来的时候,听到了一声长长的鸟鸣,是从窗后传来的,那里的几棵树上有一只鸟窝,不知道什么时候搬来的一只鸟,叫声又长又脆,经常在黎明时分鸣叫。我第一次听它在这种黄昏时刻鸣叫。
  姜羊和青山坐在我的床边,用很相似的担忧目光看着我。
  “妈妈。”姜羊突然很认真的喊我,问我:“我怎么做,你才能高兴起来?”
  青山说:“只要你说,不管什么我都去做。”
  姜羊说:“找到很多能吃的新的食物,麻你会开心吗?”
  青山又说:“抓很多猎物。”
  姜羊接着说:“我们再去那个汉阳市,找更多能用的东西!”
  青山犹豫了一下,露出挫败的神情:“我……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姜羊也不说话了,眼巴巴的瞧着我。
  我握紧他们的手,闭了闭眼睛:“不用做什么,一直陪着我就够了。我很快就会好了,等我习惯就好了。”
  “我会好的,真的。”
  能活多久不是他们自己能决定的,就像曾经因为死亡离开我的那些人,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会在下一刻离我而去。我连自己的生命会在什么时候消逝也无法保证,怎么能要求姜羊和青山给我什么保证。
  我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只是足够长的时间,让我能慢慢接受。
  当我说我需要时间之后,姜羊和青山都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就像西瓜藤结出西瓜,也需要时间。”姜羊很理解的这么说,“麻,你不要急,慢慢来。”
  青山:“嗯,不要急。”
  他们两没有试图每天开解我,所以我不用故意装作没事的和他们说话,不用一遍遍的和他们剖析自己的内心,也不用假装自己很好。
  突然感到难过心情低落的时候,我会停下手里的活,坐在田边沉默一会儿,这个时候姜羊就会接过我手里的事情接着做。等我心情恢复了,他就把锄头还给我,然后自己在另一边的田里拔草。我夜里睡不着觉,起身开门到院子外面,爸妈的墓前坐着,过一会儿,青山就会默默过来,给我送一件厚厚的外套。
  他们对于我的状态,没有过多的话,只是陪伴着我。这种不变让我感到安心。是的,我需要的不多,只是这样一根沉默的藤蔓,能让我拉住,不至于沉进沼泽里而已。
  当我消沉,姜羊他们不会试图和我说话,调动我的兴致,只是等着我恢复。好在心情总是会变化的,我并不会一直消沉,遇到高兴的事情了也会和之前一样笑,一样说话。我高兴的时候,姜羊和青山就显得更高兴了,他们会千方百计让我的高兴能维持的久一点。如果这样的时间久一点,他们会很高兴,而他们的高兴,会让我高兴。
  这是一个很好的良性循环,所以慢慢的,我的消沉时间在减少,而开心的时间增加了。
  我答应姜羊带他上山去采野果,但因为这个意外,推迟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我们吃完饭的时候,青山跟我们说起他上山的时候看到了一树野生的果子。从我更不爱说话开始,青山就好像为了弥补这一点,慢慢学着开口说话了,最近话越来越多。
  在哪里看到了什么不认识的东西,奇怪的东西,都会拿出来跟我们说说。这样一来,反而比之前还要热闹。
  姜羊听青山说了,就扭头问我,什么时候能上山去玩。
  “明天吧。”我说,“干脆去山上打两天猎,我们应该准备做冬天的腊肉了。”
  “好啊!这回我也要帮忙!”姜羊高兴的宣布。
  “我们可以往那边的山坳走,那里有两头野猪,我还看到了很多野兔。”青山说:“那里还有好几树野果,我都不认识,不知道可不可以吃。”
  我说:“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管是高兴还是忧愁的心情,都是会互相感染的,所以这一晚我睡着了,难得的睡得很好。早上一起来,还出了久违的太阳,阳光披在山峦间的时候,我们三个已经走在布满露水的山道上了。
 
 
第69章 069
  季节和季节之间的变换通常是悄无声息的,绝不会突兀,就像画上渐变的颜色一样,慢慢走过去的时候不会察觉到改变,但是当你突然回头一看,才会恍然发现,原来上一个季节已经过去了,时间已经走到了下一个时序。
  夏天的山是脆嫩鲜活的绿色,秋天,这边的山仍旧是绿色的,只不过这样的绿已经变成了深深的墨绿色,而且在这种色彩中,还偶尔会现出一点黄色和红色。远远望去山脊上有褐色的一小块,那是山上落叶的树林。
  猛一看去,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可是等到走进山里,才会发现许多的不同。
  我们在山脚下时,道旁的野草有许多变得枯黄,被露水压弯了草茎,乱糟糟的倒在一边,没有一点精神。两旁的树落的叶子铺满了整个山道,踩上去嗤嗤作响。那些树在远处看树冠好像仍旧繁茂,但是走到树下,就会发现,也就只有树冠上还有些绿叶了,底下那些枝桠都已经变得光秃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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