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承认,他看不上宁王的心计叵测。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宁王是个聪明人。
这一招欲擒故纵,他用得满手都是汗,步步为营。
生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直到今夜,他得到萧贵妃从宫中传来的书信,看到了那副楼兰王的画像。
宁王竟是楼兰王的儿子,和他并非骨肉兄弟。
这样的真相,让他有了一种解脱般的感觉。
不是骨肉兄弟,他便少了许多束手束脚的顾忌。
“殿下,八千沧州军已经点齐。是要随殿下的龙船回京,还是在沧州留守,悉听殿下吩咐。”
江呈躬身垂首,自有一番视死如归的镇定。
他是地方官员,还只是个区区知府,若非沈风楼曾在他手下历练,他是没有这个机缘攀上晋王的。
要说起来,还得多亏了他有个好夫人。
他成了晋王的人后,不但在一众地方官中间脱颖而出,原本膝下子嗣艰难的情况也得到了好转——
不仅是好转,一双令人羡艳的龙凤胎,让他大喜欲狂,简直年轻了十岁。
这一切,都是晋王和沈风斓带来的。
即便留守沧州知府这个位置,多年不得升迁,他也心甘情愿。
因为他知道,一旦升迁,他可能会达到难以想象的富贵。
眼下这个机会终于来了,他焦躁不安的心反而镇定了下来。
轩辕玦不禁高看他一眼。
“在沧州待命。让他们留在,离京城最近的位置。不到万不得已,本王希望这支军队,永远用不上。”
江呈明白他的意思,颔首低眉。
又道:“殿下在沧州停驻一夜,京中必定会得到消息。宁王知道殿下明日将到京城,必定会有所防备,殿下要处处小心才是。”
轩辕玦随手拾起一把银剪,将烧焦的烛芯剪短。
那烛火噗的一下升腾了起来,船舱中明亮了许多。
“本王既行了郑庄公之事,就有郑庄公之防备。就不怕,他有超乎共叔段的能力。”
江呈没有他那么博学多才,想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说的是左传春秋的故事。
郑伯克段于鄢。
“可圣上还在京中,宁王若是挟天子以令诸侯,那殿下……”
他身为晋王一党,不得不把能想到的利害关系,都同轩辕玦提出来。
轩辕玦讳莫如深地一笑。
“天子既是天子,岂是随意什么人,便可挟持的?”
……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先是龙府着了大火,连着烧毁了三座院子,听闻把龙骑营将领龙骏的屋子也烧了。
还是府中下人忠勇,闯进火海之中把龙骏背了出来,他才免于一死。
可太医诊治龙骏吸入过多的烟尘,已是昏迷不醒,何时醒来尚未可知。
龙老太爷哭天喊地,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直呼家门不幸。
而龙威一夜不见踪影,直到凌晨天未亮时,才在龙骑营中现了行踪。
龙府是煊煊赫赫的功臣之家,世世代代的家业积累,府邸大到连了两条街。
这一场大火,烧得京城的半边天都红了。
有人拿这场大火,同当年晋王府的大火一对比,几乎是不相上下。
不用想都知道,到了明日一早,这必定是京城市井之中,最新的谈资。
火光漫天之时,附近的一些臣公宅邸也都惊动了。
沈太师披衣站在院子里头,望着冲天的火光,眉头蹙成了铁疙瘩。
龙府果然出事了。
不偏不移,恰好是今夜。
想来今夜不太平的事,还不仅是这一件。
“来人呐,立刻派人到宫门外守着。若是见着宁王派人入宫,速来回禀!”
管家听着沈太师莫名其妙的话,一时不敢动作。
“老爷,这深更半夜的,宫门要卯时才开,宁王殿下怎么派人入宫呢?”
沈太师瞪了他一眼。
管事不寒而栗,迟钝地想到了某种可能。
能够无视宫中的规则入宫,那岂不是……逼宫?
管家飞快应了一声,接着迅速地朝外跑去。
屋子有丫鬟低声劝说,“夫人,使不得,使不得……”
沈太师这才想起,小陈氏挺着七八个月的肚子,还在屋子里担惊受怕。
他连忙回身进屋,把小陈氏劝了下来。
“别出去了,外头没什么事,只是龙府走水了。”
小陈氏挺着肚子,吃力地重新躺下,口中还问着沈太师外头的情况。
“龙府?那不是龙骑营的首官,龙骏府上?”
京城中风声鹤唳,已经到了连小陈氏这样在府养胎的妇人,都能在出事第一时间,往军政之事上想的程度了。
沈太师不自觉叹了一口气。
“府中的护卫已经装备了起来,一旦城中乱了起来,管家会带你们到密室躲避。府中的物件也不必心疼,横竖最值钱的都已经藏到密室中去了。”
小陈氏不放心道:“那国公府那边,堂兄和嫂嫂他们……”
沈太师连声安慰她。
“你放心吧,舅兄的消息比我们还灵通,国公府早就做好了准备。否则晋王殿下,也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任由宁王作为。”
“我现在唯一放不下的,倒是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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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边关来的老妇人(二更)
深更半夜被火光惊醒,起来看热闹的百姓刚刚睡下,再度被吵醒。
这一回,是京城大街上,马蹄疾奔的声音。
在大火喧嚣过后,京城的夜,比以往每一个时候都要安静。
这种安静,如同破晓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
安静中,隐藏着惊人的爆发力。
仿佛只要有一根火线,便会炸出大团的火与热,让人炫目灼烧。
这马蹄之声,便是这样一根火线。
有好奇心重的百姓,透过临街的窗户朝外看去,被一箭射过窗子,箭羽直直插入人的胸口。
一箭毙命,却不知找谁说理去。
屋中女眷恐怖地尖叫起来,紧接着是哀哭,在夜色中格外骇人。
却没有人敢去查看一眼。
临街百姓连忙把窗户关牢,不敢再有半点好奇。
他们瑟瑟地蜷缩在高大的桌子底下,或者是衣柜下方,就是不敢对着窗子。
唯恐窗外再飞进箭矢,连死都不知道找谁报仇。
这样一支嚣张霸道的军队,不仅在深夜调动,还私自射杀百姓。
京兆尹府、龙骑营、城防军,乃至是各公侯府邸,却半点动静也没有。
或许这支半夜调动的军队,正是其中的某一支。
敏锐的人都嗅到了,某种不安的气息。
京城,恐怕要变天了……
婴孩的哭声哇哇地响起,很快变成低低的呜咽,似乎被怕事的父母掩住了嘴。
在这样人心惶惶的夜里,他们生怕这种哭声,会引来更多的灾祸。
一直到天色微亮,有龙骑营的小队士兵,手上高举令旗,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高声传令。
“京中混入盗匪作乱,平民百姓在家中等待乱事平定,不可私自出门!有违此令者,若被流寇所伤,后果自负!”
同样的一段话,在城中大街小巷来来去去地传播。
所以畏缩在家中的百姓,都清晰地听到了这话,却无人敢发出任何动静。
整座京城,一夜之间彷如死城。
家住得离龙府近的人,竟听到府中一个老者的哭喊,斥骂龙威不孝儿孙。
平头百姓哪敢再听下去?
只是借着龙府朝天升起的黑烟,悄悄地生起灶火,给家中嗷嗷待哺的孩儿煮一点热饭。
那些闭门在家观望的百姓,最终经受不住饥饿,慢慢地开始生火做饭……
“熟了熟了,快把灶火灭了吧!”
一户小巷里的平民人家,孩子爹探出头在院子一望——
除了龙府附近的几家,借着黑烟混淆视听做起饭来,其余的人家几乎没冒出什么炊烟来。
他一下子便觉得,自己生火的炊烟太过显眼了,连忙命灶前的年轻妇人把火灭了。
“娃儿还小呢,这吃了生米不消化,若是病了连个大夫都不能出门找,可如何是好?”
那年轻妇人犹犹豫豫不肯灭火,只想着多烧一会儿,锅里的粥便能煮熟一些。
起码也要煮个八成熟,不至于把孩子的身子吃坏。
在她身旁,一个小小的孩子戴着虎头帽,苍白着脸,一双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锅里。
这顿饭原是一大早就该煮好的,可是他爹娘怕引来注目,一直拖到现在才煮。
把孩子饿得不得了。
孩子爹又探出头去,朝外看了一眼。
他既不舍得孩子生病,又怕这炊烟多燃一会儿,他们全家都要倒霉。
“你快一些,再快一些啊!”
他只能催促着年轻妇人快点煮粥,可是灶堂里的炉火不旺,妇人使劲扇火也不顶用。
孩子爹一着急,索性自己抢过了蒲扇,在灶前大力扇了起来。
“你留神外头的动静,要是听见脚步声,立刻告诉我灭火。”
“哎!”
妇人应了一声,习惯性地抱起孩子便要到院中去,顿了顿又把孩子放了下来。
而后一个人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到院中,留意外头的动静。
四邻无声,整座京城,仿佛都陷入了沉静。
她一下子觉得心头寒凉了起来,像是落进了一汪深井中,恐惧四面袭来。
吱呀——
妇人吓了一大跳,这才发现,是西边厢房的门开了。
她连忙走过去,朝外望了一眼,而后飞快闪身进了厢房。
“大嫂,你且等等吧,我男人正在煮饭,就快熟了。”
屋里坐着一位老妇,身形佝偻,一张脸蒙的严严实实,丝毫不嫌天热的样子。
她沙哑地低声开口,“有劳你了……”
年轻妇人正心惊胆战,见她这副沧桑模样,反而为她感慨了起来。
“大嫂,你命不好!我前脚把你捡进了家门,谁知道如今京城就出了这档子事?你大老远从边关赶回京城寻亲,这下京城一乱,就更加难寻了……”
这个老妇,是她前日在门口捡到的,就昏倒在她家门前。
被她捡回来的时候,老妇浑身恶臭,像是得了什么重病似的,一身脏兮兮的。
她男人不肯让她捡回来,还说要把老妇拖远一些,别脏了他们家的地。
可年轻妇人想着他们刚满周岁的儿子,又劝说她男人。
“你忘了大师给娃儿看的?说是咱们两个前世不积德,所以这一世生的娃儿才病弱。倘或咱们多做些善事,娃儿的身子自然会慢慢好起来。”
为了做这件大善事,他们夫妇把老妇人捡了回来,寻医问药。
这老妇人昨夜一醒,便说要回去找自己的亲人,说自己的亲人就在城中。
他夫妇二人不停劝她,说她身子还没好全,夜里走动更加不方便。
老妇人固是不听。
再到后来,便发生了一系列的乱事,老妇人想走也走不得了。
“咳咳……不会的。我的亲人很好寻的,我们家上百年了都住在那里,都住了好几代了……”
那老妇身子尚未痊愈,说话的时候还忍不住咳嗽。
年轻的妇人诧异道:“莫非大嫂还是有名望的人家出来的人?那你怎么会一个人从边关回来,还一身的病,差点没死在外头?”
她说话的时候,忍不住碰了碰鼻尖。
初见这老妇时的那股臭味,至今还有,只不过淡了些许。
她年轻不经事,也不知道这股臭味到底是什么病。
老人身上,可能都有些臭味吧?
她心里想着,便没有深究下去。
老妇似乎笑了笑,眼睛弯了起来。
倘若细看,那双眼睛还挺好看的,像个年轻女子。
“怎么会是什么有名望的人家?只是祖辈一直住在京城,侥幸有一块容身之地罢了……不过家里吃饭是不艰难的,等我回了家,一定好好谢谢你们夫妻二人。”
老妇似乎担心,年轻妇人会在眼下混乱的关头,把她弃之不管。
于是许诺她会有酬谢,试图让这年轻妇人善待她,直到她回到家里。
年轻的妇人只是笑了笑,“我回去看看饭煮好没有,你在屋里待着别乱走动,更别发出声响引来人。”
说着便慢慢小心地走出了厢房,回答了厨房里头。
待她出去之后,老妇面上的笑意,变得阴冷了起来。
她才离开京城不到一年,没到京城的局面,成了如今这般乱象。
百姓无知,说是圣上重病,京中生乱。
余下的他们便完全不知了。
可她心中明白,圣上病重,能生乱的除了那两位皇子,还有谁?
晋王,宁王。
老妇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
她揭开身上层层包裹的衣物,将衣服凑到自己的鼻前,猛地一嗅。
鹰钩鼻显得有些刻毒,她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伴随这动作,面上的皱纹更加深刻。
这种臭味,是她身体腐烂的臭。
那种腐烂,起初是瘙痒的,而后烂到了没有知觉。
她日夜伴着这种味道,不凑近了使劲嗅,已经嗅不到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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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妇人: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京城~
第205章 沈风斓,你骗我(一更)
御林军按照他们的生存经验,选择了听从宁王的指令。
但这不代表,他们会无条件顺从宁王。
譬如夜半开宫门这事,是从来没有过的先例,他们无论如何不会依从。
他们不但不依,还把此事如实禀告了圣上。
虽然圣上卧病在床,神志不清,未必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他听不听得懂,是他的事。
御林军若是不禀告,便是他们的过错了。
“皇爷爷醒着呢,只是嗓子不舒服,说不出话来。你尽管禀告吧,本郡主替皇爷爷记着。”
龙婉眼珠子一转,站在圣上的床前,甚有气势地对一位御林军指挥使说着。
那位指挥使越过她小小的身子,朝她身后的龙床看去。
床上放着明黄的帐子,看不清床里的情形,他不知道圣上是否真的醒着。
一时犹豫了起来。
龙婉那一双像极轩辕玦的桃花眼,登时挑了起来。
“七使,当着本郡主的面,你敢如此无礼,偷觑皇爷爷的御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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