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是身份高贵的太子妃。
沈风斓适时帮腔,“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只要赵良娣诞下麟儿,日后的富贵还有着呢。”
赵良娣精神一震,挺直了腰杆。
“沈侧妃说的是,身为皇家妇,子嗣才是最重要的。”
太子日后继位成了新君,再从子嗣中立储,未必就立太子妃所出的。
自古立嫡立长或是立贤,皆是正道。
她赵良娣,未必一辈子屈居于太子妃之下。
“赵姐姐就料定自己子嗣比我们占先了?生不生的下来还不知道呢!”
三人你来我来,唇枪舌剑,针锋相对。
沈风斓坐在一旁,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来,轻啜一口。
嗯,这茶不错。
等皇后等人到的时候,东宫那三个良娣、良媛已经快要把桌子掀了。
从肚里的孩子生不生得下来,一直吵到谁侍寝的天数多,乃至谁脸上的皱纹少。
有皇室宗亲家的女眷默默听着,边议论边笑话她们。
皇后携着一大串人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金灿灿的垂珠凤冠底下,隐着她一双蹙起的眉,叫人看不真切。
席上诸人接离座起身行礼,口道万福。
“都起来吧。”
卫皇后的语气听着还算和缓,沈风斓起身侧立,眼角余光扫到跟着卫皇后一起进来的人。
紧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中年贵妇,一个是长公主,另一个应该是贤妃了。
她约莫四十上许的年纪,穿着一身雅致的秋香色宫装,嘴角含着慈祥的微笑。
容貌不过寻常,作为一个四十岁的中年妇人,已经算是保养得当了。
哪里能个个都像萧贵妃似的,轻音柔体似少女呢?
她和宁王生得截然不同,气度却隐约相似。
那是一种看似温和圆润,内里暗藏机锋的气度。
再往后的是太子妃和恒王妃等人,倒是没有看见卫玉陵。
这大概就是长公主的“管教”了。
卫皇后在上首落座之后,众人纷纷入座,太子妃和恒王妃也都坐到了沈风斓这一席上。
“你们刚才在这闹什么?”
太子妃看了沈风斓一眼,压低声音,冲着赵良娣不悦地开口。
让她们给沈风斓一个下马威,她们倒好,自己窝里斗了起来。
真是把东宫的脸都丢尽了!
赵良娣一手抚着肚子,委屈道:“是钱氏和孙氏诅咒我腹中的孩子。”
太子妃厌恶地看了一眼她平坦的小腹,顾忌着沈风斓和恒王妃在,不再开口。
两个良媛没有受到责备,目光顿时就得意了起来。
孙良媛待要开口再添油加醋,只见太子妃同样一眼瞪过来。
她浑身一个激灵,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
说好的给沈侧妃下马威呢?卫皇后朝下首望了一眼。
“今日春光明媚,御花园中百花竟艳。本宫请诸位同来赏春,也算不辜负这大好春色了。”
这些皇室女眷既不能上朝议政,又不能做商贾买卖,更不必耕耘桑织。
闲来无事整日参加宴会,再好看的花儿也都看腻了。
当着卫皇后的面,这样的话自然不能说出口。
太子妃的面上很快变作笑容,附和道:“皇后娘娘慈爱,与我等同享春光,这是我等的福分。”
由太子妃起,底下一众女眷跟着应和。
卫皇后满意地在人群中看了看,只见沈风斓嘴角噙笑,只顾低头喝茶。
“沈侧妃。”
这么快就叫到她了。
“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沈风斓起身一福,站在座旁,姿态落落大方。
座中一众女眷朝她看去,只见一位绝色出尘的女子,峨眉淡扫,脂粉不施。
她一抬眸,眼中似有春水倾泻,幽深静谧。
未曾见过她的人不禁感叹,怪不得她在京城之中声名鹊起,竟是个这样的美人儿。
比之上一次见面,卫皇后的面色没有那么僵硬了,鬓边牡丹绽放得艳丽,为她遮挡了些许眼角的皱纹。
再怎么样遮挡,仍有一种人近暮年的沧桑之态。
她扯起嘴角笑了笑,笑意未达到眼底,“沈侧妃初初嫁入皇家,就有孕产子又坐月子,大家对你可眼生得很呢。”
要说起来,她嫁作晋王侧妃也有一年了,这还是第二次入宫。
那些皇室女眷,她知之甚少。
“是,不过来日方长,总会慢慢熟悉起来的。”
皇后一笑,“大家都听说过你的名字,这京城中关于你的故事,也是数不胜数。什么三岁习字,五岁念诗,十岁赢了国手廖亭翁……”
她话锋忽地一转,“再有下嫁晋王,火烧晋王府,给了京城最尊贵的小郡主一巴掌。”
话音戛然而止。
沈风斓算是听明白了,卫皇后是要替卫玉陵讨说法来的。
她抬头去看长公主,长公主眉头轻蹙,似乎对卫皇后提及此事也没有准备。
如果不是长公主要讨这个说法,那就是卫皇后想巴结长公主,自己找她来兴师问罪。
她抬起头来,脊背挺直,面不改色地看着卫皇后。
“小郡主之事……风斓已经与长公主殿下谈过了。为了不损害小郡主的名声,风斓就不在此多说了。”
为了不损害小郡主的名声……
这话绵里藏针,直指有错一方在卫玉陵,而非她沈风斓。
卫皇后眉头一蹙,看着她的眉目如诗似画,心里就恨得牙痒。
她这辈子最恨生得一脸妖娆的狐狸精,恨不得见一个杀一个。
偏她遇见的这些狐狸精,一个个巧言令色能说会道,让她更加痛恨。
一队侍女从屏风之外进来,个个手里都捧着一瓶子新摘的鲜花,插成各种形态。
也有竖直欲飞天的,也有横斜似美人的,更有团簇如火焰的。
一阵阵馨香传来,卫皇后的面色才好看了些。
“这些花插得真俊,宫里花房的人真是手艺越来越巧了。”
长公主招了招手,一个捧着飞天插花的宫女走到她跟前,蹲下了身子将花举过头顶。
恒王妃道:“是啊,我瞧那个像火一样的也好看,那是芍药花插的罢?”
也只有芍药红艳似火,能够衬托整个插瓶的形态。
女眷们又聊了一会儿花花草草的,没一会儿,卫皇后又开了口。
“雅座无趣,在座的女眷不乏擅长琴棋书画的,不妨来表演一番助助兴。”
沈风斓本能地察觉到不好。
作为京城双姝之一,自小才名在外的沈风斓,自然是头一个琴棋书画样样俱全的。
可此沈风斓,非彼沈风斓啊!
这些古代女子的闺房乐趣,除了古琴学过一阵外,其余的她是一样也不会。
卫皇后要是让她表演助兴,难道她要弹奏一曲入门级减字谱?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她想太多了。
卫皇后让宫女拿了两个盒子,一个里头写上名字,一个里头写上才艺的内容。
到时候两个纸盒子随便一抽,抽到谁的名字,谁就得表演另一张纸上写的才艺。
这个法子看着倒有趣,一众女眷笑嘻嘻地看着。
沈风斓却很清楚,真要抽中了她们,她们未必笑得出来。
一个人会的才艺有限,抽到自己会的就罢了,抽到不会的,那就贻笑大方了。
想不到连抽了两个,到席中空地表演的都正巧是抽到自己擅长的。
一个是书法,一个是琵琶。
真的有这么巧么?
沈风斓眉头轻蹙,隐约觉得不对劲。
第三个开始抽的时候,左边那个盒子旁,一个小宫女伸手进去。
她抓了一张纸条出来,随后笑嘻嘻地掩了掩口。
“是沈侧妃。”
果然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她故作惊讶地朝那边一看,只见另一个小宫女将手伸进右边的盒子里,又抽出了一张纸条。
她朗声报道:“是胡舞。”
沈风斓不禁嘴角一翘。
看来卫皇后对原身很是了解,知道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是未曾学过任何舞蹈。
一个连汉舞都不会跳的女子,又怎么会跳现在京中新兴的胡舞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风斓身上,也有好奇的,也有幸灾乐祸的,等着看她的反应。
卫皇后同样笑看着她。
“沈侧妃多才多艺,正好抽中了你,也好借此一舞,让大家认识认识。”
她知道,沈风斓根本不会跳胡舞。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沈风斓浅笑盈盈,起身道:“风斓不会跳胡舞。”
早有人准备好了说辞应对。
“不会跳无妨,随意一舞即可。既然皇后娘娘定下了是这个规矩,沈侧妃不会要破坏规矩吧?”
沈风斓朝说话的人看去,不知是后宫中的哪个嫔妃,一脸尖刻的模样。
她身旁倒是有个怯怯低着头的嫔妃,面色白得有些病态,偶一抬头朝她投来同情的目光。
这一看,眉眼生得和那个书生模样的齐王,十分相像。
想来这就是晋王口中的,那个安分老实的王美人了。
沈风斓轻笑出声。
“不是风斓要破坏规矩,是准备纸条之人,破坏了规矩。”站在盒子旁的宫女闻言,下意识地抬头看她。
难道沈风斓看出了她们的纸条,是早就安排好的?
那也不妨事。
一模一样的纸条事先塞在她手中,抽签的时候,她再假装是从盒子里抽出来的。
这样的情况下,除非在她的手伸进盒子前,沈风斓当场抓住她的手。
否则,便是死无对证。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对沈风斓道:“沈侧妃冤枉奴婢了,奴婢何尝破坏规矩了?一切皆是按皇后娘娘吩咐所为的。”
“哦?那胡舞这一项,也是皇后娘娘吩咐写进去的?”
那宫女愣了愣,“皇后娘娘吩咐,所有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项目都写进去。这胡舞是如今京城中新兴的舞呢,奴婢就也写进去了。”
沈风斓冷笑一声。
“我大周朝疆域,南起珠崖郡,北至大漠,东至海,西逾葱岭。一统江山,万民昌盛。唯有这北方胡人——”
她柔和的声音变作铿锵,“屡屡进犯北方边境,残害我大周子民,数十年来至今难以平息此乱。前线的将士仍在挥洒热血,我们这些女眷,却要以胡舞取乐?”
“呵,真是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跳这胡舞?恕我沈风斓难以从命!”
其音铮铮,犹如变徵之声。
在座众人听得皆是一愣,想不到区区一个胡舞,竟然还有这些说法。
可她们不得不承认,沈风斓说的有道理。
尤其是坐于前头席位的长公主,早就听得偏过了头去,用手帕轻轻拂过眼角。
她的夫君,不就是死在柔然夺取玉陵城时吗?
显然,卫皇后根本就不记得了,竟然要在她这个未亡人面前,上演胡舞。
这到底是为难沈风斓,还是为难她?
长公主的神态,让卫皇后有一丝慌乱。
卫大将军死在镇守玉陵城之战中,那时攻打玉陵城的就是北方胡人。
她没想到,不过是跳胡舞,让沈风斓这么一说,倒成了商女不知亡国恨的行径。
还有意无意地,挑拨了她与长公主的关系……
“沈侧妃若是眼里没有本宫这个皇后,也不必找这许多借口来推辞。这胡舞京中酒肆舞坊都有,也没见那些士子御史有何言论。怎么到沈侧妃口中,就如此不堪?”
卫皇后将茶盏重重地放在食案上,板起脸来,音色尖锐。
同时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长公主,只见她眉尖蹙起,似乎还在感伤卫大将军。
沈风斓反唇相讥,“皇后娘娘既知道,这胡舞是酒肆舞坊的玩物,何以要让此物进入宫中,让皇室女眷来演绎?风斓区区一个皇子侧妃命如草芥,但好歹是圣上亲自赐婚的,皇后娘娘非要如此作践吗?”
卫皇后心头一紧,想到圣上近些日子对晋王的复宠,和对沈风斓所出的那对龙凤胎的喜爱……
她搬出圣上御旨赐婚来说话,让卫皇后束手束脚。
冷眼看着卫皇后的神色,沈风斓心中窃笑。
这世上若只有一个人能让卫皇后忌惮,只怕就是当今圣上了。
皇后娘娘这么一尴尬起来,底下想趁机溜须拍马的人就涌上来了。
钱良媛当即起身,朝沈风斓叫嚣,“沈侧妃的话也太危言耸听了,不就是胡舞,谁规定只有舞坊的舞妓才能跳?太子殿下还夸过我,跳起胡舞来最好看呢!”
沈风斓不怒反笑。
“好啊,那便请钱良媛跳一曲胡舞,让我见识见识皇室女眷跳起胡舞来的风采。”
钱良媛立刻离席站出来,朝着卫皇后一福身,“请皇后娘娘容许妾身下去更衣,让妾身为沈侧妃开开眼界。”
卫皇后眼皮一抬,认出来了这是太子姬妾中的一个。
到底是姓甚名谁,她就记不清了。
现下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让她去跳,等她跳完再来治这个沈风斓。
看她到时还服不服气。
她轻轻点了点头,钱良媛匆匆行了一个礼,花蝴蝶似的一转身飞奔离席。
她是有多想在卫皇后面前邀宠啊?
被独自留在席上的孙良媛,气得鼻孔两侧的粉都浮了,叫赵良娣看见,用帕子掩口悄悄发笑。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轻易开口,唯有身处漩涡中心的沈风斓,漫不经心地转过身躯。
她凑向摆在身后的一瓶插花,姿态优雅地用手轻轻扇了扇。
花的甜香在她纤手拂动下,气息传到了她的鼻尖,她顺势一抬眼——
先前一直站在屏风外头的椒香,果然已经不见了。
希望萧贵妃,好歹看着她是云旗和龙婉的亲娘份上,能够在事态无法控制之前赶来。
一阵丁零当啷的脚步声急促而轻快,钱良媛很快换了舞服回来,笑着站在了场地的正中。
众人朝她看去,都有些受惊。
钱良媛穿了一件大红缀满了金铃的舞衣,那件舞衣布料少得可怜,露出了她整个腰腹,仅仅遮住双胸。
两边肩膀上,只有两块轻薄短小的布料,一动起来两只雪白的胳膊就露了出来。
下身远看还寻常,近看才发现那裙摆在两侧开了极高的叉,露出了一大片大腿的肌肤……
这样暴露的装扮,是这些高贵的皇室女眷完全无法接受的。
钱良媛丝毫不觉,她在太子面前跳胡舞的时候,穿得比现在更少。
随着一声胡笳拍响,她左手高抬过头顶,右手在腰系翘起,臀部尽力一扭,一阵金铃声哗啦啦地响起。
抖腰、扭臀、甩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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