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龙婉忽然嘴巴一张。
“馕……娘!”
“哎呀,大小姐也会叫娘了?!”
云旗刚刚学会叫娘,龙婉就也学会了,众人一片欢喜,只有晋王殿下面色不太好看。
这不公平。
两个孩子都先叫的娘,把他这个爹置于何地……
晚间歇息的时候,浣葛鬼鬼祟祟地凑近沈风斓的床边。
“娘娘猜,我从奶娘们那里听到什么趣事?”
浣葛就是个包打听,总有听不完的八卦,哪里的事情她都知道些。
沈风斓拢了拢头发,将三千青丝披散在颈后,慢慢地靠在了床头的大引枕上。
“什么趣事?莫不是云旗和龙婉,会叫爹了?”
浣葛摇摇手指,“娘娘太贪心了,大公子和大小姐才会叫娘呢,哪有一口吃成一个胖子的?”
说的也是。
“那到底是什么趣事?”
浣葛笑嘻嘻地凑近,“娘娘可想知道,为什么大公子忽然会叫娘了吗?”
沈风斓眼角一挑,这里头,难道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我就知道,娘娘不知道。是奶娘们说的,娘娘在宫里的时候,晋王殿下过了早朝回来,一个人在大公子他们的屋子里待了许久。”
“晋王殿下说,要陪陪大公子和大小姐,不必她们伺候。可是先前照顾不周领了一次罚后,她们哪还敢走开?就留在门外随时等着传唤。”
看浣葛笑得贼兮兮的,她就知道,一定是奶娘们在门外听到什么了。
“再跟我卖关子,仔细我让古妈妈好好教导教导你,浣纱——”
她作势要招浣纱进来,浣葛连忙求饶,在隔间的浣纱还是听见了动静。
“娘娘听这丫头说书呢,她要是去外头说书,日进斗金就没上次那说书先生的份了。奴婢告诉娘娘吧,就是奶娘们在门外听见,晋王殿下在教大公子他们喊娘呢!”
这还真是一个,沈风斓怎么也想不到的八卦。
“怎么会?晋王殿下教的他们,那为何不教他们喊爹爹?”
明明方才两个孩子都喊娘的时候,他还一脸不满的模样呢!
浣葛道:“奶娘们听见啦,说是晋王殿下抱着大公子和大小姐,像是他们听得懂似的,和他们说了许多话。说是咱们娘娘诞育他们不容易,所以要教大公子他们喊娘。”
“娘娘听听,晋王殿下都看在眼里的,可不像咱们先前想的那么无情无义。娘娘吃了这么多苦,殿下记在心里了。”
要说沈风斓不感动,那一定是假的。
她不过是晋王的侧妃,能得到他这样的善待,算得上恩宠极盛了。
嘴上还是岔开了话题,“浣葛你一口一个殿下的,知道的说你是我从太师府带来的丫头,不知道的,只当你和红妆她们一样呢!”
红妆虽然有名无实,到底占了个通房丫鬟的名,这叫浣葛一下羞红了脸。
“娘娘自己这儿夫妻和乐有儿有女,便拿奴婢们取笑起来了。奴婢是好心告诉娘娘,日后再也不敢说了。”
“反了反了,”沈风斓笑道:“浣纱还不快打她,这丫头越来越放肆了。”
浣纱只是走上来,“这回浣葛说的有道理,娘娘嫁进晋王府后,至今也未和晋王殿下真正圆房,妈妈惦记得很呢。明眼人谁看不出来,晋王殿下倒是厚着脸皮贴上来,偏是娘娘老拒人于千里。”
两个一直以来都照顾着她的贴身丫鬟,目光恳切地看着她,倒把她看得不好意思了。
“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怎么就看不出来。”
就像萧贵妃说,玦儿对你,甚是满意。
她也没看出来。
浣葛急道:“娘娘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殿下他就是嘴上不说,该做的他都做了。这就是娘娘说的那个,什么骄傲。”
“是傲娇。”
浣纱补了一句纠正她。
“对对对,就是那个傲娇!殿下嘴上说得好像满不在乎一样,其实心里可在意娘娘了。”
这些日子以来,晋王殿下做的桩桩件件,都在她们眼里。
有些事可能是演戏给别人看,但是眼神,骗不了人。
晋王殿下看着沈风斓的时候,那眼神就像是春雨一般,慢慢地温柔地浸润。
润物细无声。
“罢了,你们别再说了,我都听见了。”
她摆了摆手,“我要歇息了,明儿一早还有事情要做。”
浣纱想了想,前几日都在为皇后的春宴做准备,没听见她还有什么事啊?
浣葛忙问道:“娘娘还有什么事?”
这下轮到沈风斓卖关子了。
“明儿的事明儿再说,现在,睡觉。”
她凑到床边,将矮几上的纱灯一吹,千工床内一片幽暗,唯有红绡帐婆娑轻动。
浣纱和浣葛退了出去,只在外间留下了隐约一盏灯。
沈风斓仰躺在床上,看着帐子顶上,愣愣出神。
她在想浣纱和浣葛的话,甚至是,萧贵妃的话。
难道所有人都觉得,晋王殿下对她用情颇深,只有她并不觉得吗?
也许他对她是有好感,但是一个未曾经历过感情的年轻男子,真的知道自己爱的是什么吗?
她表示怀疑。
同时,她内心隐约抗拒这种用情,又隐约有些期待。
抗拒,是害怕感情成为束缚。
至于期待……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
她现在没资格想这个问题。
只有报了太子的陷害之仇,她才有机会喘息,去考虑自己的未来。
——
次日一早,沈风斓睡到自然醒,而后起身沐浴焚香,更衣束发。
“娘娘去拜佛也不见这般郑重,今儿是要做什么?”
古妈妈进来的时候,闻到檀香沉厚的气息,不禁微微讶异。
沈风斓笑道:“许久未抚琴了,只怕指法生疏,也该练一练才是。”
古妈妈听罢放了心,又笑道:“娘娘要抚琴,只怕天斓居上上下下都无心做事了,都要听娘娘抚琴陶醉呢。”
沈风斓不禁汗颜。
看着古妈妈期待的目光,她试探道:“前些时日晋王殿下还说,坊间传闻,太师府嫡小姐沈风斓,能抚琴以引百鸟朝凤……”
古妈妈噗嗤一声乐了,“这话是谁传出去的?当时小姐抚琴,确实有几只鸟儿停在了桐醴院的窗台上,就被传成百鸟朝凤了。”
“当初在太师府的时候,太师大人命令禁止底下人这么往外传。说是什么龙啊凤啊的,犯忌讳。”
沈太师一向小心谨慎,怕这种传言传得太广了,叫人以为他沈太师有让嫡女为“凤”的意思。
这个凤字可不是寻常女子当得起的,那得是皇后,至少是未来的皇后。
朝中皇子之间夺嫡争斗闹得太大,沈太师要倚仗圣上明哲保身,就不能让沈风斓成为那个“凤”。
沈风斓微微一笑,原来是几只意外落在桐醴院的鸟罢了。
“哪里知道是谁传出的,就被晋王殿下听着了。”
古妈妈道:“不过娘娘的琴艺,在大家小姐之中是数一数二的,便有这样的传言,也不足为奇。”
“妈妈又是怎么认为数一数二的?”
古妈妈有些羞赧,“唉,我们不过是粗人,哪里听得懂琴音?是自小到大听过娘娘抚琴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沈风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的琴艺自然没有原身从小学习那么熟练,所以她不能弹奏本朝流行的那些古曲,尤其是原身一贯爱弹的曲子。
要想不露出破绽,她就得另辟蹊径。
浣纱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娘娘,您的琴找出来了,还有琴谱也都在这了。”
她小心翼翼地抱琴而来,展在窗前的琴桌上,又在琴桌一角点上一支细细的檀香。
沈风斓忽然一笑,计上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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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是也非也
袅袅檀香,烟轻如雾似梦。
琴桌上铺着素色软缎,一只伏羲式古琴浑厚大气,琴首微圆。
其项自肩上阔下窄,与琴首一体,琴腰为内收双连弧形,尽显古朴之质。
这并不是沈风斓一向弹奏的琴。
大周的贵族千金,流行弹奏的是连珠式琴。
此琴胜在琴颈与琴腰分别有三个内收的弧形,与另一侧的三个弧形,组成一串漂亮的珠子。
因其形美,甚得闺阁女子的喜爱。
沈风斓偏要反其道而行。
她纤纤素手轻抚上琴弦,莹润指甲一拨,弦音浑厚。
沈风斓心中一喜,这音质,比她前世弹奏过的琴不知好了多少倍。
再随手一翻半旧的琴谱,果然,都是些猗兰操之类的闺阁曲调。
她索性弃了这些琴谱,十指舒展在琴弦上,虚浮于半空。
缓缓地闭上眼睛,在心中演练手指的动作。
待觉得有几分把握后,她睁开眼睛,秋水柔波轻抚琴声。
指下一个个音溢出,宫商角徵羽,渐渐融汇联合,成为一段乐曲。
天斓居中,有人侧耳细听。
“这是哪来的乐声?怪好听的,就是听不出是什么曲子。”
“听闻今日娘娘雅兴正好,在练琴呢。”
众人不禁回想,沈风斓嫁进王府之后,似乎还从未抚过琴。
想来昨日进宫应是颇为愉快,方有此等雅兴。
有听过些乐曲的人不禁赞叹,“娘娘这弹的是什么曲子?真是闻所未闻。”
自然是闻所未闻。
这是她极喜欢的曲子,沧海一声笑。
和她一样,都不属于这个时空。
曲中自有一脉爽朗开阔的江湖豪情,又带着烟雨飘摇的沧桑,非寻常人能弹奏出其中意境。
对于历经坎坷的她而言,却是最能表达心声的曲子。
最最关键的是,曲子简单到无敌。
如果站在沈风斓身旁看去,会发现她的手,不过是顺着琴弦一遍遍地拨下来。
她忽然停住了手,琴音戛然而止。
浣纱迎上去,将浸过热水的帕子,给她擦手。
又往那纤细的手指上,细细地抹上蛤蜊油。
“娘娘久不弹琴了,怕是勒得手疼吧?就连曲调也和从前不同了。”
沈风斓笑道:“哦?哪里不同了?”
琴原就是仕宦人家的玩器,非高门贵女不得轻易触碰,浣纱也是在太师府才有些许触及。
她想了想,道:“从前娘娘弹的曲子,雅致秀气,像是流水涓涓。今儿的曲子,却像是……大浪淘沙!”
她好容易想出这个形容词来,沈风斓点头赞叹。
“能品得出这一层来,也算是闻其弦而知雅音了。”
浣纱有些不好意思,“娘娘怎么今日忽地想起抚琴了,还换了这把伏羲琴,连琴谱都不用了。”
秀气的连珠琴才配猗兰操这样的谱子,伏羲琴古朴大气,正适合弹沧海一声笑。
她抿唇轻笑,“为了日后卫皇后,或是旁人再出这等招数,我能妥善应对。”
胡舞那样的表演,她可以有借口去推脱,来掩饰自己不会。
但换了琴棋书画这些,她可就没那么多理由可说了。
要想不受制于人,必得先发制人!
传闻沈风斓十岁下棋赢了国手廖亭翁,她着意打听了一番,果然却有其事。
那位老先生已经归隐田园,在青山绿水之间苦研棋艺,说不准何时就会回来再找她一战。
“浣纱,我也许久没有学习棋艺了,如今生疏得很。你去把我从前的棋谱也找出来吧,我得空便瞧瞧。”
反正在晋王府里待着,成日闲着也是闲着。
多学点东西傍身,那总是没错的。
——
东宫,太子寝殿。
昨夜新得了两个歌姬的太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在寝殿之中睡到了天大亮。
据昨儿夜间当值的宫人说,寝殿里的淫词艳曲,直唱到了半夜。
报信的人不敢轻易进去打扰,故而太子昨儿都不知道,钱良媛已经被打发去守皇陵了。
今日一醒咋闻此事,雷霆盛怒。
“母后这是怎么搞的?不是说好把钱良媛她们借去欺负沈风斓吗?怎么反倒把本宫的人搭上了?”
太子面上泛红,仍有宿醉后的酒意。
太子妃唯唯诺诺道:“还不是那个钱氏轻狂,竟然当众跳起坊间舞女的艳舞来。萧贵妃带着圣上忽然来了,一看到钱氏衣不蔽体的模样,当即大发雷霆。”
太子面色更加难看了。
他之所以宠爱钱良媛,有大半的原因就是为她舞姿妖娆。
每每侍寝之前,她跳起胡舞来勾人得很,在榻上小腰频频扭动,叫人欲仙欲死。
那副风骚的模样,可比太子妃这样一本正经有趣得多。
偏是她被圣上罚去守皇陵了。
太子看着太子妃嚅嗫的样子,越发气不打一处来,索性拿她煞性子。
“你当时就在那里,不知道为钱良媛说句好话吗?”
太子妃委屈地红了眼眶,“殿下是当时没在场,圣上连皇后娘娘都怪罪上了,妾身说什么话,能管用吗?”
“连母后都怪罪上了?”
“是啊,母后原想着沈侧妃不会跳胡舞,可以以此来为难她。谁知道她冠冕堂皇说了一大堆,说什么胡舞是敌国之舞且登不得大雅之堂,一副宁死不肯跳胡舞的模样。”
不但没能以此叫她出丑,反而惹得卫皇后和太子都被斥责了。
太子气得跺脚,“这个沈风斓,可恶,真是可恶至极!她是被晋王坏了名节才嫁给她的,还是区区一个侧妃,竟然就这样一心为晋王计,来对付本宫!”
太子妃眉头一皱,不由说出了实话。
“殿下,话也不能这样说。是母后先让她罚跪到几乎小产的,这次也是母后明知她不擅舞技还……”
太子愤愤地瞪了她一眼,她连忙闭上了嘴。
“你到底是我东宫的人,还是他晋王府的人?怎么处处为她说话?上回龙凤胎的百日宴,你对那两个孩子也是爱不释手。哼,真是不分亲疏!”
太子妃委屈不已,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
“妾身就是喜欢孩子,只要会笑会闹的孩子,妾身都喜欢……”
太子一听这话,就知道她是想到了他们的嫡子福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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