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风斓放弃了和他对话的念头。
不管他是哑巴还是什么,既然他不想说话,那就由她来说好了。
“你说,如果有个鬼占了人的身子,还是个美丽聪慧的女鬼。有个人喜欢上了她,到底是喜欢人的身子呢,还是喜欢里头的鬼呢?”
那木然的少年第三次转过头来,仍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她说的话,实在太过惊悚了。
怎么会有个鬼,占了人的身子,居然还有人喜欢她?
少年对她产生了好奇之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而沈风斓仍是自顾自说道:“如果有人逼着你娶了一个你不喜欢的姑娘,后来这个姑娘给你生了孩子,是特别特别聪明乖巧的孩子,你会喜欢上她吗?”
这个问题对于少年而言,就更加深奥了。
以他现在的年纪,还不知道喜欢一个姑娘是什么滋味。
沈风斓笑了笑,眼底有一丝无奈。
“是不是很难回答啊?我都觉得很难回答,更何况你还这么小呢。”
那少年透过她的目光,仿佛看见了她面具下的脸,是苦笑的神情。
他忽然张了张口。
“我知道,第一个问题。”
他竟然会说话?
沈风斓吃了一惊。
“如果是一个女鬼,占了人的身子,那这个人是不是死了?”
沈风斓想了想,答道:“算是死了吧,这个人说话做事,都是凭女鬼的心意做的。”
那少年道:“那旁人喜欢她,自然是喜欢说话的她,做事的她。所以,喜欢的是这个女鬼。”
少年说得有些别扭,毕竟女鬼这个词,让他有不好的感觉。
沈风斓托腮道:“可是,嫁给男子的是这个身子,给男子生了孩子的也是这个身子。这样,真的算是喜欢女鬼吗?”
少年木然的脸终于有了表情,眉头轻轻皱起。
“那这个男子,到底是喜欢她的身子,还是孩子,还是她?”
沈风斓愣了愣。
她没想到,自己反倒被一个小小少年问住了。
良久,她摊了摊手。
“这得问那个男子了,不过我觉得……是身子,和孩子。”
少年的神情又恢复了木楞,只有眼神带着鄙夷划过。
他似乎正要开口说什么,只见河对岸火光冲天,一群点着火把的护卫模样的人,对着这头大喊。
“是不是在那?”
“对对对,就是大公子!”
一个尖细的声音喊了一声,随后有人一声呼喝。
“那个猪脸是何人?竟敢挟持大公子!”
猪脸?
沈风斓回过神来,敢情他们说的大公子,就是她身边这个少年。
而她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成了挟持他的人?
那群护卫模样的人朝河上游跑去,借着最近的一道桥到这岸来。
那少年呆呆道:“你快走吧,不然他们会杀了你。”
沈风斓待要问他的身份,一道破空之声响起,身后有人靠近了她。
“快走!”
竟是陈墨。
举着火把的人已经靠近,陈墨朝后一看,只得道了一声得罪,提起沈风斓就飞了出去。
他的身形在房梁之间几个起落,沈风斓再回头望去,已经离那群人很远了。
耳畔的风呼啸而过,她鬓发微乱。
陈墨将她放在一处僻静的巷子,这才停了下来,抱拳告罪。
“方才一时情急,还请侧妃娘娘勿怪。”
沈风斓摘下猪脸面具,面露欣喜。
“这个轻功好学吗?我能学吗?”
陈墨:“……”
“不好学,要打小练气,少餐少时。自身体轻盈之时就要掌握功法,长大了就学不了了。”
沈风斓失望地哦了一声。
方才那种在空中起落的感觉,像飞一样,仿佛能让人忘记烦恼。
她若是学会这种神奇的功夫,日后不论是晋王府还是哪里,都困不住她。
那该多好。
可惜……
她忽地想起方才那些人,“你认识他们吗?”
陈墨摇了摇头。
“那些护卫不是等闲之辈,属下一人要保护娘娘,还要与他们缠斗,怕是吃不消。”
沈风斓眉头微蹙,“我只是和那个少年坐在河边说话,并未劫持他。”
陈墨抬起头来,目光闪烁了一下。
“娘娘看不出来吗?那少年,有些痴呆。”一个举止有些不正常的孩子,不知怎么的一个人跑了出来,还和一个戴着古怪面具的人待在一处。
怪不得那些护卫气势汹汹,一副要杀了她的样子。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她记得,陈墨身边应该还有个搭档,叫做什么蒋烽。
“蒋烽去通报晋王殿下了,我们约好了在此汇合。”
晋王殿下?
不不不,她现在不想见到晋王殿下……
还未来得及拒绝,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浣纱和浣葛先赶了上来。
“娘娘没事吧?可伤着没有?”
“没事,不曾伤着。”
她不自觉地抬头看去,晋王殿下远远地站在那里,面色冷若冰霜。
“蒋侍卫说有人要找娘娘麻烦,究竟是什么人,这样大胆?”
她不知如何解释。
难道说,她在河边跟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说了一大堆话?
然后她就被少年的护卫们,误认为是劫持之人,喊打喊杀地追击。
这个理由说出来,怎么听都觉得很丢脸。
当此时,一道冷淡的声音传来。
“好了,回府再说吧。”
浣纱立即噤声,不禁看了浣葛一眼。
后者眼中同样是一片茫然。
娘娘走丢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回来之后,晋王殿下的神色就这么冷淡了起来……
——
四月初八的佛诞,晋王殿下和沈风斓高高兴兴地出门,回来之后,谁也不曾理睬过谁。
晋王殿下再没有踏足过天斓居,沈风斓更加没有去过正房。
一切犹如她刚嫁进晋王府时那般,只是从静清院,换到了天斓居。
这种变化,让天斓居的下人惶恐不安,议论纷纷。
起初古妈妈还担心,沈风斓这一朝失宠,又会引起下人们的怠慢。
没想到天斓居一切如常,甚至为了怕沈风斓失宠伤心,没人敢在明面上提起晋王殿下四个字。
真叫古妈妈大喜过望。
她不禁佩服沈风斓,便是自小手腕高明的已故陈氏,嫁到太师府之后,也花了数年才能让底下人彻底心服。
那还是看在,她是正房嫡夫人的份上。
现下沈风斓能将天斓居肃清如此,连她这个管理内宅久了的老妈妈,都不得不佩服。
她一方面为此感到欢喜,另一方面,又为沈风斓和晋王殿下两个担心。
晋王殿下对她,分明是有情的。
这一点,久经人事的古妈妈看得透彻。
而沈风斓更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她不是个不知恩图报的人。
原以为两个人日久生情,不过是时间问题。
哪里想到好好地去逛佛会,回来两个人就不说话了。
她在佛前烧了那么多的香,神佛就不能保佑她的小主子,平安喜乐吗?
不仅是古妈妈,就连浣纱和浣葛,都变着法儿打听那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明明两人在前面皱着,他们在后头跟着,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就不见了。
找了半天,晋王殿下从一道巷口走了出来,唇上带着血。
沈风斓就不见了。
再后来,蒋烽匆匆而来,说是有一大群护卫要对沈风斓不利,陈墨应该已经把她带到了安全的地方。
晋王殿下当时脸色就变了,急得皱紧了眉头。
结果一行人赶到那里,见到沈风斓平安无事后,晋王殿下又做出一脸冷淡来……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反观沈风斓,就像是没有这回事一样。
日日自在地弹弹琴,看看棋谱,时不时逗逗云旗和龙婉,十分惬意。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照顾云旗和龙婉的奶娘和丫鬟们,倒比从前忙了。
晋王殿下不肯踏足天斓居,又要常常看到两个孩子,那怎么办呢?
只好由奶娘和丫鬟们,轮流将孩子抱到正房去让他看。
晋王殿下倒是没说什么,偏是正房一个丫鬟讨厌,总是对她们这些天斓居的下人,没有好脸色。
还时不时地在一旁煽风点火,想让晋王殿下把两个孩子,挪出天斓居来教养。
奶娘们在一旁听着,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晋王殿下真的听信谗言。
幸好,他始终没提过这话,只是把那些丫鬟们都挥退了,独自在屋里和两个孩子说话。
奶娘们抱着孩子回到天斓居,仍是心有余悸。
“真是吓死我了,那个玉凤姑娘脾气大得很,动不动就给人脸子瞧!”
一个奶娘吓得拍拍高耸的胸脯,另一个奶娘也道:“是啊,咱们是天斓居的人,拨到大公子和大小姐房里照顾的。若是把大公子和大小姐挪出去,那咱们未必保得住饭碗。”
“是啊,那个玉凤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殿下身边一个大丫鬟,也敢对天斓居的事情指手画脚。”
竹儿不服气地嘀咕了一句,菊儿连忙示意她噤声。
“论资排辈,咱们得叫她一声姐姐。你可轻声些吧,没听说吗?她那里有殿下亲自赏的一块东陵玉麒麟,价值连城呢!”
竹儿惊骇道:“什么?殿下竟然如此看重她?”
“嘘,快别说了,她再低微,也不是咱们说得了的。”
一道慵懒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淡淡地从身后传来。
“那我说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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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我沈风斓就是这么护短
午后,天斓居桐影婆娑,芭蕉半展。
一阵毛毛细雨落下来,滋润得树荫如一片绿云,朦朦胧胧。
海棠花枝头俏丽而绽,点点清露凝于花瓣之上,更添几分艳丽。
一架孤零零的秋千,静静地伫立在雨中。
微黄的木色,慢慢被雨水浸染成深棕。
断断续续的古琴声,沉厚凝滞,从高处楼阁上逸出。
透过窗台,袅袅檀香,叫人看不清抚琴人的面容。
那双抚琴的纤手蓦然停下。
指尖被勒得发疼,沈风斓接过浣纱递来的帕子,无意识地擦着。
“小姐这手指被勒破皮了,快擦些药吧!”
浣葛连忙去取药匣来。
沈风斓一手撑着脸,半靠在琴桌上,有些萎靡不振的模样。
她目光悠远地投向窗外,空灵而幽深。
浣纱见状,小心问道:“娘娘,可是想晋王殿下了吗?”
沈风斓迅速否认,“胡说,我想他做什么?”
浣葛也道:“那娘娘平日弹琴弹得好好的,今儿怎么懒懒的,不是想殿下了是什么?”
她说起话来比浣纱更加大胆。
沈风斓也不惯着她,直接上手拧了拧她的脸,把浣葛疼得哇哇直叫。
“叫你胡说,还敢不敢了,还敢不敢了?”
浣葛连声求饶,口中直道不敢了,她这才松开浣葛的面颊。
别说,她脸上的肉软软的,捏起来还真舒服。
看着沈风斓意犹未尽的模样,浣葛目露惊恐,迅速躲到了浣纱身后,只探出一个头来。
“那娘娘今日为何懒怠弹琴了?”
浣葛有一种病,这种病到了晋王府以后,越发不可收拾起来。
叫做好奇八卦症。
沈风斓面对她好奇的小眼神,面不改色道:“还不是因为云旗和龙婉不在,没有人给我拍手拍脚地叫好。”
这也是理由?
浣葛忽然想到,“对了,奶娘她们今日,怎么不把大公子和大小姐抱过来?”
“晋王殿下要见大公子和大小姐呢,奶娘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去正房。”
浣纱这么一说,浣葛几乎要跳起脚来。
“娘娘,让我去!我跟着奶娘一起去,看看玉凤那个小蹄子还敢说什么!”
那日沈风斓在院外长廊,坐在临水的一块大石头上,看水里嬉戏的野鸭。
谁知就看到了奶娘们抱云旗和龙婉回来,纷纷抱怨正房的玉凤,还说了她那些混账话。
她当即沉了脸,又问了奶娘们一些细节。
这个玉凤从前就对她有所不敬,她一直没放在心上,没想到现在变本加厉。
竟然说出把云旗和龙婉,抱出天斓居抚养的话来。
他们两个是她亲生的孩子,还只有四五个月大,怎么能离开娘亲养活?
玉凤这样的话,不过是看她如今“失宠”,借机踩一脚罢了。
这种拜高踩低的小人,是沈风斓极其深恶痛绝的。
她有一百种能整治玉凤的方法,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原因无他,玉凤是正房的人,她现在不便插手正房的事。
所以浣葛一听到奶娘们,又要抱云旗和龙婉去正房,就急着要跟去。
沈风斓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也好。再有人敢口出狂言,你震慑几句也是好的。”
浣葛活泼胆大,虽不如浣纱严谨小心,也有她的长处。
这两个丫头在她身边,能让她剩不少心。
浣葛笑嘻嘻地应道:“哎!我保证气死那个玉凤,让她不敢再胡说!”
说罢一溜烟地跑了,屋里只留下她蹬蹬蹬的脚步声。
浣纱苦笑着摇摇头,一边给沈风斓斟茶,一边嘴里埋怨道:“娘娘也太惯着她了,把她惯得无法无天的。”
正房之中,一张宽厚高大的书案后头,晋王殿下长身玉立,一手执笔蘸墨。
雪白的大张宣纸平平铺开,那金色狼毫的笔端蘸饱了墨,圆润如一滴水的形状,最后又收成一个完美的尖。
运气下笔,左边三横一竖,再往下一个月字。
再提笔到右边,忽然一滴墨汁溅到了白纸上。
啪嗒一声。
伺候笔墨的玉丹吓了一跳。
晋王殿下将笔一甩,贵重的金色狼毫丢在了身后,他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玉丹连忙过去捡了起来。
市面上一支普通的金毫,都要卖到上百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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