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南青青连面都不肯见,就选择就嫁给太子?
他不明白。
他有许多许多的不明白,就等着南青青亲自见他一面,好叫他死了也能瞑目。
“青青,我求你见我一面,好不好?”
大庭广众之下,詹世城这般不顾及自己的名声,委实罕见。
南青青在花轿之中,慢慢地揭下盖头。
竟是一脸泪痕。
她听着詹世城的声音,抑制不住心中的苦涩。
可她不能见。
而詹世城这派作风,很快就让人想到了他是谁。
有人开始议论起来。
“这不是京兆尹詹大人吗?我去衙门告过状,我认得他,是个好官!”
“都说这詹大人是个二愣子,原来真的是啊,哪有当街拦着别人小姐花轿的?”
“他就是詹大人啊?听说詹大人和南家小姐是两情相悦,可惜遇上太子那事……”
南奇赋听着议论不像话,面色越发难看。
南青青好不容易才能凭着子嗣嫁进东宫,要是被詹世城搞砸了,那可如何是好?
他当即大喝一声,“来人呐,快把他拦下!”
一群南府的护卫涌了上去。
上一回,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家老爷被詹世城痛打了一顿,还不能还手。
这一回有机会能动手,个个都摩拳擦掌,一拥而上。
詹世城一脚飞踢出去,一个护卫惊呼着,摔到了一旁的摊子上。
那是一个卖西瓜的摊子,砰地一声被砸烂了,鲜红的果肉和汁水四溅。
护卫一声哀嚎,南青青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她细听那哀嚎声,并不是詹世城的声音,才略放下了心。
另一个护卫从后头抱住了他的双臂,他一时未来得及挣脱,四五个护卫一起将他压倒在了地上。
“放开!本官是朝廷三品命官,你们竟敢放肆!”
护卫们不由去看南奇赋,只见南奇赋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
“本官还是三品命官呢,他怎么就打了我一顿?压牢了,别松开!”
护卫一听这话就放心了,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
有南奇赋的命令,这事就怪不到他们头上了。
花轿之中,忽然响起女子的声音。
“快走罢!”
詹世城听见南青青的声音,死命地挣扎护卫们的掣肘,一边大喊。
“青青!你别走,青青!”
南奇赋连忙大手一挥,招呼众人赶紧把花轿抬走。
礼乐又吹打了起来,花轿渐行渐远。
詹世城被按在路边,眼睁睁看着花轿消失在长街尽头。
那些护卫这才撒了手,为首的赔笑道:“詹大人,得罪了。这是我们家老爷的命令,小的们也不得不从不是?”
说着把詹世城扶起来,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
詹世城置若罔闻,只是呆呆地,看着花轿消失的方向。
围观的人群都散了,那些护卫见状也回府了,只剩下詹世城一人。
没想到,南青青真的这样决绝。
决绝到连见他一面,都不肯……
良久。
他慢腾腾地转过身去,面上带着自嘲的笑意。
路边凌乱的西瓜摊子,卖西瓜的老头,正在费劲地收拾着。
他一面捡起被砸烂的西瓜,一面唉声叹气。
詹世城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绪。
“老人家,实在对不住了,我帮您收拾吧。”
那老头吃了一惊。
听方才那些人说,这是个大官,是什么京兆尹大人。
京城里的大官,对自己一个糟老头子,这么客气做什么?
詹世城从怀中掏出几块碎银子,“这些银子,就当是赔您的西瓜钱了。”
那老头受宠若惊,忙忙推辞。
“要不了这么多,我小老儿一辈子,还没见过银子哩!”
西瓜不值钱,顶大的一颗,也就值十个铜板。
便是把他这一摊子都买下来,也要不了一块碎银子。
詹世城不容他推辞,叹了一口气道:“拿着罢。”
说罢将银子往他手中一塞,自顾自地走开了。
那老头眯着眼睛,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就像是田地里稻草扎的人,被风一吹,萧索凄清……
花轿到玄武门的角门,一应仪杖、吹打的人,都留在了宫门之外。
那顶孤零零的小轿抬了进去,鲜红的颜色,与威严大气的宫城相比,有些许格格不入之感。
再格格不入,终究是入了。
穿过一条长长的巷道,花轿停在了东宫之外。
太监压下轿子,南青青扶着贴身丫鬟的手走了出来。
从盖头底下小小的一片视线,她看到东宫中寂静无声,半点办喜事的气氛都没有。
不但没有喜气,反而浸透着一股丧气。
一个太监尖利的嗓音响起。
“南昭训,您这边请。”
她顺从地跟着丫鬟搀扶的方向,一路朝着里头走去。
东宫的宫人都看着盖着粉色盖头的她,悄声地指指点点。
“那个就是南昭训啊?”
“是啊是啊,肚子里怀着太子殿下的孩子呢!”
引路的太监大约有些品级,眼睛一扫过去,议论的声音就停了。
他知道南青青盖着盖头,想必也能听见那些声音,便出言宽慰。
“南昭训,您也知道咱们东宫如今的处境……太子殿下被圣上惩罚,这底下的宫人也都换了。”
所以那些嘴巴不干净的宫人,可不是东宫管教出来的货色。
南青青盖头底下动了动,微微点头。
“妾身明白,敢问公公怎么称呼?”
“不敢当,奴才是琴亭苑的管事公公池江会,太子殿下把南昭训安置在琴亭苑了。”
“池公公。”
南青青缓声答应,便不再多话。
到了琴亭苑她的居处,四四方方一座院子,池江会只领她往西边走去。
进了屋中,料想太子这般颓势哪有工夫来见她,她便自揭了盖头。
站在一旁伺候的丫鬟是她从南府带来的,名叫蝶儿,身形尚小,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
南青青给了她一个眼色,她便乖巧地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池江会。
“公公,这是我们昭训请您喝茶的。”
池江会笑得恭敬,“好灵性的丫头!奴才多谢南昭训。昭训不必客气,您腹中怀着胎最是金贵,有什么只管吩咐奴才便是。”
他赞赏地看了蝶儿一眼,觉得这丫头随主子,生得好看又灵巧。
东宫的嫔妃多,除了有名有姓的嫔妃,还有歌姬舞妓等等。
可奇怪的是,这些人里头怀胎的不多,生下来多半也是女儿。
赵良娣肚子里那个还不知道,此外就剩太子妃嫡出的一个长子,还是个傻子。
故而他看得透彻,在这东宫中不必奉承得宠的嫔妃。
要奉承,只奉承那些有福气怀胎的便是。
“有劳池公公。”
池江会又客气了几句,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待他走了出去,蝶儿四下打量了一下屋子,又到桌前倒了一盏茶过来。
“小姐今儿累着了吧?快喝盏茶歇歇。”
南青青一手结果茶盏,待要喝的时候,只听得一阵脚步声响。
随着那脚步而来的,还有珠翠佩环的郎当之声。
有女子夸张的声音极为响亮,“那个南昭训在哪里呢?快叫我瞧瞧。”
语气中没有丝毫敬意,显得十分轻浮。
蝶儿眉头一蹙,有些不安地望着南青青。
南青青朝她无声地摇了摇头。
沈风斓曾经同她说过。
她说,就算我能救你出来,你往后的日子,也要自己勇敢去面对。
她说,这条路,会很苦。
她愿意为了自己,去求晋王殿下,去求沈太师和定国公。
是她南青青自己拒绝了。
自己选择的路,再苦再难,她都会坚持走下去。
那一串女子的声响靠近了来,南青青抬头一看,面前是四五个打扮华丽的女子。
她们之中有人体态纤纤,有人高挑如竹,有人丰腴肥美。
唯一的相同点是,个个都带着一股风流姿态。
她们看向南青青的时候,目光中露出好奇、蔑视。
只见一身粉色嫁衣的女子,安静地坐在床上,微微抬头看她们。
她的脸圆润小巧,不过巴掌大,一双眼睛带着纯净。
这是一个,与东宫一众女子,都不同的人。
为首的风骚女子阴阳怪气地开口,“我当南昭训是什么样的美人呢,太子殿下为了你,可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呀!”
“敢问这位姐姐是……”
风骚女子眉毛一立,“我是孙良媛,喊我娘娘,什么姐姐不姐姐的,我可没有个先奸后娶的妹妹。”
这话说得一众女子都笑了起来,孙良媛目露得意之色。
南青青淡淡一笑。
从她进大理寺监牢以来,这种冷言冷语,她已经听得太多了。
听得多了,自然就麻木了。
“孙娘娘,太子殿下是为了什么被禁足,大家心知肚明。你把事情全推到我头上,是愚蠢还是脑子不好使?”
孙良媛愣了愣。
她仔细想了想南青青给的这两个词,竟然没有一个是好话。
她忽然反应了过来。
“你这个新来的很嚣张啊,竟敢骂我没脑子?你区区一个昭训,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身后一众太子姬妾也没想到,南青青看着柔善可欺,竟然有这样的气性。
南青青道:“对啊,骂的就是你,你能拿我怎么样。”
她用的是肯定句。
孙良媛的位分高于她,但凭着她腹中子嗣,就不敢奈何于她。
东宫有多看重子嗣,众人心知肚明。
果然,那个孙良媛还未来得及发火,池江会已经赶了进来。
“哎呦,孙娘娘,您这是做什么来的?”
原来这孙良媛是住在琴亭苑正房的,平日一应起居供应,也是池江会负责。
听说南青青要她院子西边,就带着几个姬妾来给她下马威。
没成想下马威给不成,自己反而被羞辱了一顿。
她连忙拉着池江会,“池公公,你给评评理,她一个新入东宫的昭训,竟敢对我这个良媛无理,该当何罪?”
池江会目露难色。
“孙娘娘,您这不是为难奴才吗?南昭训肚里的那个,您又不是不知道……”
他压低了声音,凑到孙良媛耳边,低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您容不下南昭训,难道希望她去同赵良娣一伙吗?”
犹如一语惊醒梦中人,孙良媛看向南青青的目光,立马就不同了。
“好妹妹,你就当是姐姐发昏。姐姐先走了,有空再来看你啊!”
说罢头也不回,招呼着那些姬妾就离开了。
看着她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蝶儿目瞪口呆。
她知道随着自家小姐嫁进东宫,必然艰难。
却没想到,太子的姬妾,都是这样的货色。
等人都散尽了,南青青看了一眼蝶儿的神情,“你很害怕吗?”
蝶儿摇了摇头。
“若换成从前,奴婢会怕。若是现在的小姐……奴婢一点也不怕。”
她能感觉到,南青青从监牢中出来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昔日温柔乖巧的娇娃娃,一夜之间仿佛历经沧桑。
她变得睿智而决绝。
也变得,有些无情……
——
晋王进宫交了差出来,迎面竟遇上了长公主。
她一贯华丽高贵的华服,色泽黯淡了许多,并头上的珠翠首饰都减了几分。
淡妆之下,她的面容依旧秀丽,只有历经年华沧桑的双眸,显得沉重。
两人在长廊上相遇,远远地缓了脚步,直到近前。
“姑母。”
晋王当先拱手行礼,长公主回了一个端庄的笑。
“晋王,这是刚从皇兄那里回来吗?”
“正是。”
晋王亦笑着回道:“姑母是要去看望皇后娘娘吗?”
能让长公主淡妆素衣的人,除了圣上,也就只有卫皇后了。
太子此番大受挫折,羽翼尽失,卫皇后难免伤心难过。
长公主缓缓点了点头。
太子受詹世城弹劾,拿的都是实证,被圣上惩罚也是应该。
但只要想到,此事与眼前的晋王必有联系,她心中就觉得不对劲。
沈风斓同她说的话,言犹在耳。
“如果卫大将军还在世,他真的希望长公主,替太子结党营私吗?”
在她身后,卫玉陵欢喜地探出头来。
“晋王哥哥!”
那欢喜的语气毫不遮掩,听见的人都不难体会到,她有多喜欢晋王。
长公主几不可闻地一蹙眉。
“玉陵,母亲同晋王有些话说,你先去兴庆宫见你姑母吧。”
卫玉陵的姑母,自然就是卫皇后。
她有些不情愿,难得见到晋王一次,哪里舍得话都没说一句就走?
看着自己母亲蹙起的眉头,一时之间却不敢造次。
“是。”
她犹豫了片刻,只得依依不舍地行礼告退。
转身之时,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还粘在晋王身上不舍得挪开。
晋王仿佛没有看见似的,嘴角噙笑,下颌微收。
对着长公主,一派谦逊有礼的晚辈姿态。
长公主叹了一口,指了指一旁的凉亭。
“晋王若是有空,能否同本宫到那边坐坐?”
晋王从善如流,“姑母请。”
两人在空旷无人的凉亭坐下,长公主率先开口道:“玉陵这个孩子,给晋王添了不少麻烦吧?”
卫玉陵纠缠他,早就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长公主这还是头一回,在他面前提及此话。
或许是因为,卫玉陵两次对云旗和龙婉不利,引起了她的警觉。
又或许,只是因为太子此番的获罪,让她开始忌惮起晋王来。
过去的二十年,她从未忌惮过晋王。
哪怕他自小就有神童之名,在一众皇子之中,才学最丰富。
哪怕他容貌承自萧贵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颠倒众生。
哪怕他最得圣宠,行事肆无忌惮,连太子都要避其锋芒……
她开始忌惮晋王,完全是在他被圣上冷落在府数月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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