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二皇子从远在几百里外的二州找来的,汴丘无一人知晓老道士的模样,可闲言早早的就传了出来。他可不信,会有人针对二皇子。这偌大的朝廷之上,谁人不是第一次见这老道士?
皇上心里渐生疑窦,但也觉得这老道士不论真假,尚未成定论,便也不好表现出来,只是甩袖离开时,思虑众多。
姜宏朗也思考了许久,退了朝,人已经迈进自家府上的大门里了,这现如今的局势啊,他是越发看不懂了,二皇子现下逆了皇上的麟角,费尽心力也没得到个好处,太子倒是沉得住气,之前滇,京两州无粮可用,□□派也无人出面,本以为这下全让二皇子得了好处,哪知道这突然窜出来一个老道士。
算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呀。
姜宏朗换上常服,才慢慢踱步到前厅。
见厅内的家人相谈甚欢,他才缓了脸色,“呦,今个这么高兴,可有什么喜事?”
姜宏朗坐到正位上,摸了摸姜裳的头。
殊不知这个细小的举动落入姜烟烟的眼里,却是在心里冷哼一声。
这封建制度还真是糟粕,同样都是女儿,她一个庶女就得样样不如姜裳。
“老爷,这不是快到新年了吗,我正和这两个小辈说过年时,汴丘梁衣街的灯会。”
孟青容笑着说道,身侧的婢女在她身边围绕,摆放着碗筷与菜肴。
“哦,灯会的确吸引小孩,裳儿和……”他顿了顿抬头看着姜烟烟道。“烟烟到时候同行,也算互相有个照应。”
姜裳自然是听话的应下,抬头时却见姜烟烟不屑的扫了她一眼。
她当作没有看见,任姜烟烟嚣张,浅浅笑了笑。
这姜烟烟心里疑惑,书中这姜裳每逢登场总是张扬,脾气更像是炮仗,一点就燃。
怎么现下这般听话?
难道是因为她现在年纪尚小,还不到时候?
姜烟烟忆起种种,这个时刻分明应是二皇子从滇京二州回来,获得皇上赏赐的日子,姜父应有幸被邀请入二皇子府邸,今日是不会回府用膳的。
可……
姜烟烟觉得似乎有些地方不对劲,她张嘴就问道。
“爹,你今天为何不去二皇子的府邸用膳?”
姜宏朗正端起酒杯,听见坐在偏位的二女儿出声问道,他有点惊讶,“我为何要去二皇子的府邸用膳?”
“因为……”
此刻席间四人都停了筷子,偏头瞧着姜烟烟,害得姜烟烟一时没了把握。
她嘟哝着。“今日二皇子回朝,办事又这么好,皇上肯定会赏赐他的啊,他一高兴,当然要请爹爹入府参加宴会了。”
“荒唐!”
姜宏朗将手里的酒杯猛地往桌子上一拍,杯中美酒皆数洒了出来。
他站起身子指着姜烟烟的方向,对着苏岚说道。“苏氏,你若是教不出好女儿,我可以让青容来教!”
姜宏朗被气得身形哆嗦,这姜烟烟的话可真是句句诛心。
邀他入府?他在这朝廷之上一向中立,从不站队,她一句邀他入府,岂不是暗指他与二皇子有些关系。
更何况,此刻滇京二州无粮可用,谁敢行奢侈之风。
又道她此刻说起,意思倒是二皇子办事极好,皇上理应赏赐,可今日皇上并未提赏赐二字,若是传了出去,有心人且会怎么说?
言他姜宏朗站在二皇子一头,此次二皇子远行,事务劳累,却办事极好,皇上没有赏赐之心,连自己的臣子都有所不服?
姜宏朗最近本就忧思繁多,被姜烟烟这话一激,将碎了的酒杯扔在桌上,拂袖而去时,眼露威胁的说道。
“今日之事,若是有奴才敢传出去,立刻杖毙。至于你,苏岚将她带回去,若是她这说胡话的性子还是没变,就将她关起来,总会有好转的一天。”
姜烟烟这才道不好。
可已经被苏岚拉着胳膊,往外面走去。
回头时见姜裳端坐在高位上,端起身侧的茶杯,对着她微微一敬,脸上是她看不懂的微笑。
“别嚣张,你不过是个没多少戏份的炮灰女配,我才是这书中的女主,你总会掩在我的光芒之下。”
姜烟烟在心里怒吼,这破书既然囚了她的灵魂,这书中的人物理应她来作主。
这顿晚膳算是不欢而散。
既然姜父都拂袖而去,孟青容和姜裳也没了接着吃下去的兴趣。
“将晚膳撤下去吧。另外让厨子给老爷做碗消火的粥送去。”孟青容说的有些懒散,她低头拿出帕子往姜裳的嘴上擦了擦。
“可吃饱了?”
“回娘亲的话,裳儿饱了。”
孟青容放心的整了整姜裳的衣领。
“既然这样,司凉送裳儿回院。”
“诺。”
南云院里,石灯映着满院光景。
姜裳回院时,院里还有炊烟从屋顶上逸出。
“这是怎么回事?”
司音听见有人说话,急急忙忙的从后院跑了出来。
“大小姐,你回来了!”
“嗯……怎么这么大的烟气?”
司音挠了挠头,还未说话,就见顾阿婆从后院晃晃悠悠的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咳嗽。
“小姐,求求你绕过奴才吧,奴才到姜府快要七年了,平生从未犯过大错,何苦一定要如此为难奴才。”
说着,她竟掉下了眼泪,抬起衣袖时,见袖口发黑,声音一扬,哭得更惨了。
“我这件美过李大妈,赛过黄大娘的新衣裳啊。”
姜裳满头雾水,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顾大娘,你还没有教会我做长寿面,你要去哪里?”
姜裳听此抬头一看,从后院出来的转角站着个男孩,他脸上一片乌黑,衣裳也全是黑色,右手端着个盘子。
盘子里的吃食远远一瞧,犹如一块黑碳。
那扑在地上哭泣的顾阿婆,一听,身如柳枝抖索不停。
“小姐!救命啊!”
第18章 第十八章
此刻这南云院里是一片寂静,惟闻顾阿婆的抽泣声。
姜裳先是低头看了看顾阿婆,又抬头看了眼转角处的窦怀启,只觉莫名有些想笑,她伸手在自己的鼻梁处捏了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阿婆颤着个身子,似乎不愿回想,可主子问起来了,她又没有不理的道理。
“回小姐的话,奴才技穷,恐是教不会他的。”
“不过一个长寿面罢了。有何学不会的?这现如今你二人身上全是灰,又是怎么回事。”
“奴才……奴才也不知,分明是将做法一一传授,这人也是按照奴才的教法,一步一步来,可他做出来的东西,却分明是块……坚硬如顽石的黑块。”
“唉。”姜裳长叹一声,也不知是在叹顾阿婆还是在埋怨窦怀启。“既然如此,你便随我去后院再做一碗,反正我今日没用晚膳。”
“奴才……”顾阿婆有些迟疑。
“你不用教他了。”
“行,奴才这就去。”
姜裳也不知这窦怀启怎会让人害怕到这个地步。
可偏头看去,见顾阿婆从他身旁匆忙跑开的样子,又觉得这窦怀启许是没有做饭的天赋。
“你先去房里换套衣服,洗洗脸然后再来后院。”
窦怀启点了点头,而后垂着头回了房。
这前院里没了他二人。
一旁的司音才笑出声来。“大小姐,你可不知今个顾阿婆费了多少心力,愣是没将窦怀启教会,奴婢见她脸上都似乎露出了绝望。”
姜裳反而是明白了,顿悟道。“难怪今日窦怀启差点将伙房给烧了。”
三人互相看了看,咧着嘴小声笑着。
戌时,天已落入黑暗,冬日云层凝重,层层相压,南云院后院里安静得只闻人的呼吸声。
灶台的四角处皆被司音取了油灯搁置,灯影摇晃,映在雪上,似人影挣扎。
顾阿婆站在灶台的右侧,一边做着长寿面,一边对着姜裳细细讲解。
从发面说起,更是特意提及一些平日容易忽视的点,例如面中得添些细盐,发好的面一定要顺着一个方向揉捏,最后搓好的面条更要盘成一条蛟龙状,盘伏在玉盘中。
盘中添些麻油,使得面条不至于粘连发干。
窦怀启站在顾阿婆的左侧,这些交代的话,他已经听了许多遍了,可对于他并没有什么用处。
现下有冷风经过,惹得油灯里的灯光摇摇晃晃,像个醉酒的大汉。
灯影在姜裳的衣衫上留下半截影子,晃晃悠悠的,竟觉眼前这人陡然相貌不明,身影见风拔长。
她本穿着件浅色的上衣,披着件小袍,被这灯光一笼,窦怀启只觉得她陡然变成了,穿着件鹅黄色长衣,色调温暖,头发用簪子盘成了发髻的女人。
这女人的神色相貌,以及侧头时对他轻笑的模样,窦怀启都非常熟悉。
女人在这灶台前忙碌,偶尔抬头时会小声对着自己说道。“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但是人多繁杂,娘亲怕来不及。所以特地借来膳房一用。为娘每年都亲自给你做碗长寿面,所以我们家怀启可是会长命百岁的。”
“娘亲,等我以后长大了,我也会给娘亲做许许多多的长寿面,让娘亲和我一起长命百岁!”
女人没有多说,只是温柔的笑了笑,蹲下身子时,又摸了摸窦怀启的脸颊。
“我们怀启也已是大哥了,以后可得多将弟弟放在心上。咳咳。”
女人说完掏出个手帕低头咳嗽了几声。
窦怀启当时并不明白,后来过了几日,正是他生辰之日,却传来娘亲病逝的消息。
他才渐渐明白。娘亲许是早就病入膏肓,知道自己撑不到那天,所以提前下榻为他做这碗长寿面。
姜裳这边正好长寿面出锅,抬头一看,窦怀启的模样正落入她的眼中,见他眼里有泪光出现,还以为他正饿得不行,想了想,便将先做好的长寿面放到窦怀启的面前。
“既然你饿了,你就先吃吧。”
姜裳不知窦怀启是看着自己想起了他的娘亲,还道自己变成了好心的人。
窦怀启没有说话,接过长寿面,低头一言不发的吃着面。
但其实若是仔细的瞧,仍然可以见到他碗内有些涟漪。
正是泪珠落玉碗,不闻哭泣之声。
娘亲,就算你离开了,怀启也终会踏破苦难,重新回到凉国,将我们失去的,重新夺回来,我也会找到弟弟,护他一世安稳。
长寿面陆续出锅,因为面多,索性一人一碗。
司音司凉等人蹲在一侧吃着,只姜裳一人坐在石桌上慢条斯理的用着膳。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司音见众人都用完膳了,便起身收拾碗筷,司凉则收拾灶台。
顾阿婆因不是南云院里的人,向姜裳行了礼,便退下了。
姜裳吃得很满足,接过司音递来的手帕,将嘴角油渍擦拭干净,抬头时发现窦怀启仍然一个人站在灶台处,端着碗,脸都快沉到碗里去了。
“窦怀启,你怎么了?”
窦怀启身形一滞,抬头时将碗小心的放到灶台上。“回小姐的话,奴才只是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面食,感到开心。”
姜裳见窦怀启神色如常,也没有多想,只道是真的如此,便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今个有些乏了,我要早些歇息。司凉司音将收拾的事情都留给其他丫鬟去做,你们且伺候着我梳洗。”
司凉点了点头,走到院门外唤来些其他婢女,收拾打理后院。
今夜算是将要过去,天上云层渐散,屋内升起香炉,惹得檐上厚雪消融,正顺着瓦片间的缝隙,缓慢滴着水珠。
……
西水院,也是深夜来临,却没有南云院里的灯光明亮。
屋内苏岚只让小环点了两盏油灯,她坐在外间拿着细针刺绣,姜烟烟则坐在她身旁,拿着筷子在自己的碗里拨弄。
“为什么今日姜……爹爹那般生气?”
苏岚从刺绣里抬起头,看见姜烟烟满脸的不乐,有些烦躁的说道。“呵,你也不瞧瞧你说的什么话,要不是你年纪小,恐怕老爷早就用家规处置了。”
“呵,糟粕!直男癌!”姜烟烟愤恨的说道,
又在说些听不懂的鬼话了。苏岚似乎认命了,叹了声气。
姜烟烟仍在一旁不停的絮絮叨叨着,她的视线在这房间里扫视,没想到她姜叶,在现实生活里过得不顺心,现下穿书到了这么个架空的时代,竟然也过得如此不满意。
别人都说像她这样的,在这里才是真正的女主,可以混得风生水起,人见人爱。
但是……她到来的这几日却没有发现她拥有金手指。
竟然连个小破孩都敢嘲笑自己。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心意难平之时,她却发现自己的手指有些透明。
她以为是看错了,慌忙起身将手指往油灯旁凑去,借着灯光,她看得更清楚了。手指果然变得透明了,灯光从她的手指里穿了过去,映到了下方的桌面上。
“啊!”
“怎么了?”苏岚听见有人惊呼了声,回头时,只见姜烟烟站在油灯旁,双手藏在背后。
“无事,就是……看见了只虫子。我……我吃好了,先进去了。”
姜烟烟匆忙的逃进里屋,见四下无人了,她才将手拿了出来,这下手指又变得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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