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窦?姜裳背脊一僵,眼前又出现那人临死的模样,也不顾孟青容还在深思,笑道。“待本小姐亲自去看看。”
孟青容还未反应,就见自家女儿似团桃果,滴溜溜的就走了出去。
“小姐。”车外响起鸦红的声音。孟青容知道这是将裳儿拦下了,可今日难得见裳儿有些精神,也不舍将她唤回来。
“鸦红,且让她去吧。桃春,带过去的时候,可得小心小姐脚下。万不能让雪绊了腿。”
“诺。”
姜裳觉得这条路极为漫长,每踏一步,自己就似离得更远了,似乎自己怎么也走不到前面热闹的那地,想来是自己心绪作怪,既想那人是他,又害怕那人不是他。
纠结矛盾时,姜裳已站到人群的中心。
她定了定神,从人群中挤了进去,桃春在一旁小心的护着,生怕有个磕碰。
人群内的确如桃春所言,穿着破烂的男孩正低头看着地上躺着的女人,身前那四个大字也的确写得很有韵意,像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你姓窦,叫什么?”姜裳站定在男孩面前,小声问道。
男孩本是低着头,视线内陡然出现双精致的云履,又听这鞋子的主人如此问道。
他定了定身子,抬起满脸污垢的脸,与姜裳视线相对时,他却一言不发。
姜裳瞧着他脸上污垢众多,下意识的皱了皱眉,这样她根本认不出来这人是谁,可他那双眼睛,让她有些熟悉,只是这孩子又不愿开口,莫不是要叫她为难。
电光石火间,她想到了个好主意。虽然这主意也许会引得他陡升戒备,但也好过任他一人流落于闹市中。
“喂,你不愿意说,那我问你,你答可好。你若回答得让人满意,我便收你做姜府的奴役。”
姜裳正直勾勾的与男孩对视,听她说完这番话,尤其是到最后二字奴役时,男孩眼中的愤怒与厌恶一闪而过,面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可就他眼中的意味,已足够让姜裳品味许多了。
她向前走了几步,离男孩近了,男孩身上恶臭的气味扑鼻而来。
桃春吓得想要伸手拉住大小姐,却被大小姐一句,“原地站着”给没了动作。
也不知大小姐今日醒来,怎么变得如此快,比起往日,多了几分严肃。
姜裳几乎是靠近了男孩的耳侧,小声道,“你姓窦,叫怀启。是与不是。”
男孩没有答话,只是颤抖的身形,已然出卖了他。他觉得奇怪,也的确如姜裳所想的起了怀疑,他分明取了娘亲姓氏,用了本名,怎么会有人能这般清楚的唤出他的假名!
他背脊上爬满了恐惧和谨慎。
姜裳却像是放下了心,长抒了口气。“行了,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姜家的人了。等会让桃春替你安置好,带你回府。”
桃春在一旁哑舌,她不知小姐怎么突然就定了要将他买下,也不曾听到小姐说了什么。
一脸懵懵懂懂的就跟着大小姐回了马车停着的地方。等大夫人的银两递到手里,才惊觉,此事已经定下,只得弓腰作礼的准备去办。
“等等。”姜裳正站在车厢上,准备进去,猛地想起事来,对着桃春出声道。“你将他的事处置好后,便带他去清洗身子,给他府中奴仆的最高待遇,等我回来了,将人带到我房中。”
“诺。”
姜裳交代完后,桃春的身影才越来越远,她缩进软榻上,又挑了纱帘往外看。
“行了,别看了。”一双玉手,食指与中指并着,轻轻敲打了下姜裳的手背。“你这孩子怎么突然对个小乞丐如此上心,又想捉弄他了?”
姜裳张嘴想要解释,又想起自己现在的年纪真是疯闹的时候,解释过多反而是错,只得低头嘿嘿的笑了笑。
马车又往前行进起来,一摇一摇间,孟青容突然开口道,语气欲言又止。“最近还是少捉弄下他吧。”顿了顿,“毕竟这孩子跟你一般大小,就已没了娘亲。”
姜裳没说话,又听孟青容道,“唉,我与你讲这些有何用,你又哪里会懂。”
我懂,我全明白的,只是也是经由孟青容提起,她才想起,窦怀启没了娘亲,也怪自己遇他太晚,不然一定会竭尽全力,请人来替他娘亲诊治。
以后一定要待他更好,不对,不仅他,上辈子爱她的人,这辈子她一定不能又被猪油糊了心,伤了他们的心。至于上辈子欠了她的,她也定不会让她们好过。
第4章 第四章
马车停到左丞相张府门前时,已是小半个时辰以后。
想来此次皇太子妃的宴会极为盛大,马车刚到青莲巷口时,就被前面几辆华美的马车给堵在后面,一动不能动。
张府朱门大开,雕刻精细的石狮子,正威严的蹲坐在一旁。门前一穿着海蓝色棉衣的男人,正迎送着来往的客人,他身后的众多奴仆低着头,等候着差遣。
他身高七尺有半,身形健壮有力,与人应答,从容有度。一看就是从知书达礼的世家里出来的。
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等到前面那几辆马车被小厮拉走后,姜裳才被孟青容牵着手,带下了马车。
“苏管家。”鸦红上前将请帖拿了出来,递到之前忙活着的男人手中。
苏管家将请帖小心接过,翻开看了看,便合拢递给了身后的小厮。“烟洛,带孟夫人前往蓉庭。”
“诺。”
这边苏管家刚唤了一人,奴仆里便走出来个十五岁模样的丫鬟,梳着发髻,长相乖巧。她走到离孟青容前面有三步距离的地方时,弓腰,朝着另一边方向伸手道。“夫人,您这边请。”
她们一行人从大门进,过两三小门,间或穿过半人高的拱门,才到前庭。庭内厚雪将地面打磨得过于光滑,姜裳每下一步脚,总是小心翼翼。
纵然是这样,她也装作不经意的打量着这左丞相的府邸。
前庭右角是道回廊,廊上大理石铺地,色冷。石柱上则雕刻着细小的纹饰,红线勾边,暖色填充,一冷一暖。
廊下是面不甚规整的湖泊。湖泊从廊下缓流而过,因着今日天气寒冷,表面早已结了一层薄冰,如妇人手中薄茧,略有光泽。光是看着就已觉寒气从下而入,凉进骨子里。
从回廊里兜兜转转走出时,已是张府的北边。
远处的拱桥后面留着个荷花边的拱门。拱门外侧垂着带金丝的白纱帘。纱帘隔着的那边,似有女子的欢笑声。
“夫人,这边请。”烟洛将孟青容一行人带到拱门处,而后小心的卷起白纱帘,恭敬的道。“夫人请进。”
蓉庭内又别是一番景致。
虽还是小径白雪,可径旁的腊梅正是妖娆之时,如火如残霞灼目。孟青容等人从小径上走过,但见视野陡然开阔。
前面是圆弧状的池塘,塘上是一六角亭,桃木所建,重檐六柱,琉璃碧瓦,亭角向上翘起,如正欲展翅而行的飞鸟,内里柱面上,潇潇洒洒刻着诗词文赋。颇有风骨。外里,爱蓉亭三字高挂亭上。
又许是因着蓉庭是女子聚会之地,这六角亭四周梁下又着一层薄薄的青纱,随风而起,纱角唆唆。
姜裳隐约瞧见这亭中有几道人影,在青纱的映衬下,身姿绰约,本就是文人笔下的颜如玉,借着青纱朦胧,平添几分仙气。
“夫人,请。”烟洛将孟青容等人领到通往爱蓉亭的石板路上。“夫人还望小心脚下。奴婢就先退下了。”
随后便退后作礼,离开了。
孟青容皱了皱眉,这石板路有些狭窄,她倒是无妨,只是怕姜裳脚滑,摔到下处的冰面上。
“鸦红,抱着小姐走。”
鸦红应了声,上前将姜裳抱稳,跟在孟青容身后往亭内走去。
亭内似有人听见外面的动静,遣了个奴婢出来,掀开青纱候着。
亭内正位坐着个正是碧玉年华的女子,穿着锦绣狐裘,裘衣如雪无瑕,柳叶眉尾微微拉长,额角花钿是一朵细小的桃花,见孟青容带着奴婢和一个小孩走了进来,嘴角勾起。
“臣妇向皇太子妃请安。”孟青容低头做了个礼,那边姜裳也从鸦红的身上跳了下来,穿得像个粉嫩的团子,正恭敬的对着皇太子妃作着礼。
“都起来吧,今天本宫就想让你们听听小曲儿,没那么多的规矩。”
既然皇太子妃都这么说了,孟青容起身便将姜裳带到一旁坐着。
亭中除了皇太子妃,还有几位夫人,孟青容也都认识,一一点了头,就算是打了招呼了。
女子之间的宴会,还真是无聊。
姜裳用双手撑着小脑袋,听着这几位夫人聊的无非是些胭脂水粉,或者是这城里哪家布庄出了新的布料。
她上辈子可从不在乎这些,这辈子也提不起太大的兴趣。
摇头晃脑,四处打量时,正好与皇太子妃的视线相交,姜裳顿了顿,想着自己现在只是个八岁的小孩子,可不能露出什么马脚,于是扯着脸,露了个甜甜的笑。
这皇太子妃是左丞相张书存的长女,年约十六,姓张名溪敏。与太子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是以十六的年纪,便已做了这太子的正妻,想来除了左丞相权势有助太子以外,还有二人情深意重的缘故。
张溪敏半眯着眼睛,瞧着那半大的孩子正对着自己笑,笑容纯真,只是眼神里多了分狡黠。
“孟夫人,令千金还真是讨人喜爱。”
孟青容本是偏头听着其他夫人谈论女子间的物件,陡然听得皇太子妃这般说道,轻轻低头一瞧,见裳儿正对着皇太子妃笑。
“谢皇太子妃夸奖,只是臣妇这孩儿颇为爱闹,近日有有恶气入梦,方将她带到身边,惟盼她少些胡闹。”
张溪敏只是看着姜裳笑了笑,也不多说。
“孟夫人提起这事,臣妇猛地忆起,近日胡商入京,可有些关外的稀罕物件,除了些可去恶气的香料外,就连那香丸也别有一番韵味。”说话的是坐在孟青容对面的礼部尚书的夫人。
穿着打扮,红绿相间,若不是料子精细,或许会被人认作市井妇女。
“苏夫人说得没错,前几日本宫也得了些香丸,的确品相极佳,清香益远绵长。”张溪敏饮了口茶,食指在茶托上摩擦着,似在思考什么。
就听,青纱外有奴婢小声道,“太子妃,唱小曲儿的来了。”
张溪敏对着身旁的浮月点了点头,浮月娇声道“进。”
从亭外走进来的是一老人和一女子,老人脸颊凹陷,身材瘦削,穿着粗布衣服,怀抱着一古琴,进来时,由着女子将他引了进来。
女子穿着稍好,梳着发髻,发上唯有木发簪一支。她二人进来,坐到石桌旁,老人小心的摸索着,将古琴放到石桌上,又调了调弦。
姜裳靠在孟青容身旁,见这老人双眼浑沌无神,手上动作也不够灵巧,想来是个盲人。身旁的女子不知是不是这老人的女儿,生的眉清目秀,倒是有几分不像。
女子对着张溪敏行了个礼,起身时在石桌上轻敲两下,老人身形一顿,侧耳一听,而后将双手抚于古琴上。
琴声起,曲调平平,而后悠远,复得婉转。女子袖子一挥,眼神里似有万千风情,尽掩于幽怨。
闺门怨曲,姜裳上辈子听得不少,只是不知道太子妃怎么也喜欢听这些曲子,当下心里烦躁。
“嫂嫂。”
伴着曲调,亭外有人唤道,听声音是个不大的孩子,声线过于活泼。随着人声而来的是,“咚咚”的跑步声。
女子曲调微微一顿,而后小心圆回。
“嫂嫂!”青纱被人大手一挥,有一半大的孩子从亭外跑了进来,穿着锦衣华服,披着厚重的披风,跑动起来,那披风仍然抵不住他脚上动作弧度。
这孩子身后还跟着一少年,穿着自然也是不俗,却比他沉稳许多,深紫色穿在他身上,小脸上又是成年人的模样,竟不觉得有何不对。
他二人一进来,或者是说,这少年一进来,姜裳就觉得自己定是眼露凶光,不然这少年不会皱着眉朝她的方向瞧来。她连忙低头掩饰,似乎是没有找到凶光的来源,少年的视线也只是短暂一停。
“嫂嫂。”少年作了个礼,说话间那半大的孩子已经跑到了张溪敏的身旁。
“嫂嫂!三哥总是这样,咱们都是自家人,哪里需要这么多礼,对不对!”
那孩子大概七八岁的年纪,正是皮闹的时候,现下扯着张溪敏的袖子,就是一通打闹。
“是是是,四弟说得最对了。”张溪敏揉了揉宇沿文的头顶,又偏头对着宇沿邢道,“三弟起来吧,来本宫这里坐。”
宇沿邢此时不过是十一岁的少年,却从容有度,应了声,“谢嫂嫂的好意。”
“三哥!快过来快过来!浮月这里有好多糕点唔。”宇沿文从浮月手上接过一盘糕点,连吃了几口,还招呼着宇沿邢过来。
众人一听,才知是三皇子和四皇子来了,起身想要行礼,皆被宇沿邢一句“不用了”给噎住了动作。
姜裳随着孟青容起身又坐下。
心里的恨意几乎快将她吞噬,可面上还得装作平淡,她只得低着头,将所有的视线,都放在前方那唱小曲的女子身上。
见她舞袖漫步,身姿妙曼。
姜裳总觉得有些古怪,也不知是不是上辈子经历的事情太多,她的感官变得异常敏感,她只觉这女子本是连贯的动作,突然一停,原本甩袖的右手也抚上了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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