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了会儿,陆之暮想着买点汤粥给鹿禹稱,她顺着走廊往外走。
对面缓缓迈进一双纤细的长腿,在深秋的天气里还只穿着深绿色的长裙,白皙的小腿裸.露在空气中。
陆之暮往旁边让了一下,那人却跟着也往旁挡住了她的路,这样来回了三次,陆之暮终于抬头认真去看对面人的脸。
看清的瞬间却狠狠皱起了眉。脸色也冷了下来。
对面的女人头上绑着绷带,漂亮的脸蛋上有些划伤,手腕也裹着厚厚的绷带。
她不似上次一般低声下气苦苦哀求,而且冷淡的看着她:“陆小姐,你很乐见师辰这样把他自己和我折磨至死吗?”
陆之暮捏了捏手指,没有说话。
身侧的女人冷笑一声,偏头向走廊的窗外:“也对,扶夕她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巴不得我们死。”
陆之暮声音也冰冷:“唐诗,你现在经受的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怨不得别人。”
“是啊,怨不得。”唐诗笑得凄凉,“可是,谁叫我爱他?爱一个人有错吗?”
陆之暮看着她,不作答。爱一个人没有错,但,后果自负。
隔了会儿,唐诗的目光落在外面始终没有收回来:“师辰出了车祸,右手废了。他再也不能弹钢琴了。”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的。你看看,我爱的那个少年,他再也不会发光了。”
陆之暮下意识地顺着她的目光去看。
楼下的草坪上,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人坐在轮椅上,身形瘦削得可怕,手上裹着厚厚的绷带,一直蔓延到衣袖,头几乎被绷带覆盖,看起来像个活体木乃伊,毫无美感,甚至有几分骇人。
陆之暮目光依旧清冷,像是不为所动。
唐诗缓缓收回了目光,憋回去眼里的涩意:“陆小姐,虽然我心有不甘,但,师辰他真的爱过扶夕,你就当放过他,如果扶夕真的……死了,你哪怕带他看一眼她的墓穴让他死心,不要再折磨自己了,真的不行吗?”
陆之暮也收回了神色。她回头看唐诗的脸,她也瘦得厉害,被折磨得不轻。
“现在给他看,你觉得他还能活吗?”
陆之暮盯着她陡然愣住的神色,声音轻轻,像是叹息:“不要觉得是别人不肯放过你们。被折磨的不只你们两个。”
唐诗身形晃了晃,脸色陡然苍白。
正文 45.第45章
鹿禹稱在医院挂了三天水才算好。
出院那天, 陆之暮还是一个人去接的他。
她从手提袋里拉出一条灰色围巾, 踮着脚尖要给他围:“外头刮风, 可冷了。”
鹿禹稱好看的眉头一皱:“不要, 丑死了。”
陆之暮手一顿,脸上笑意止住,侧眸瞪他:“我织的。”
鹿禹稱一愣, 目光缓缓移到窗外。
隔了会儿,声音有些低:“还是戴上吧。外面风……有些大。”
“哦。”
陆之暮冷着脸,嘴角却止不住的上扬。
切, 不就是个死傲娇小破孩嘛。
从医院住院部走到停车场, 陆之暮掏了掏包,然后握着车钥匙举到他面前,摊开。乖乖巧巧的样子。
鹿禹稱回看她。
隔了会儿, 陆之暮无法,只得老实说:“我不会开。”
鹿禹稱都笑了, 看着她坐进车里,发动车子, 问她:“那这车怎么来的?”
“余响开来的。”陆之暮脸红了红。
“余响呢?”
“我叫他自己打车先回去了。”
“……”可真行, 鹿禹稱转回去专心开车出去, 心想,陆之暮真是继承自己的衣钵。
出了停车场。
鹿禹稱缓缓把车开上正道,顺便问她:“说吧, 想去哪儿?”
陆之暮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想了想, 大概觉得自己问的是废话, 噤声。
过了会儿,她反问他:“你今天忙吗?”
鹿禹稱余光瞟了瞟她一脸期待又小心翼翼的模样,摇头:“不忙。”
“C区有个大的游乐场你知道吧?”陆之暮一脸兴奋,想了想声音又低了下去,“去那儿……可以吗?”
鹿禹稱点头。
车子开了四十分钟,停在了游乐场门口。
鹿禹稱注意到陆之暮望着远处的摩天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一样。然后她转过头来,冲他咧嘴笑开:“你来过吗?可好玩了!”
鹿禹稱摇头,手指下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敲了敲。
下了车,陆之暮凑近他,双手攀上他的臂膀,仰头看了一眼缓缓旋转的摩天轮,然后弯着眼睛对着他:“那今天我带你玩,真的很好玩的!”
一向小气的陆之暮很大手笔的买了六张票,承包了一个舱。因为人不算多,售票员对她这种人傻钱多的行为不置可否。
摩天轮的视野很好,缓缓上升的时候可以把C区左侧极有名一座山和右侧的繁华都市看得一清二楚。
陆之暮兴奋地左看右看,像是看不到鹿禹稱偶尔探寻的目光。
反而还拉着他:“哎呀,你快多看看呀!我花了三倍的价钱!得看够本才行啊!”
鹿禹稱顺从地越过窗子去看,小舱还在升高,陆之暮忽然拍了拍他,格外兴奋地给他指:“哎!那里有个建筑是不是特别像猫的脸?原来还在啊。”
末了有些遗憾,“其实晚上看的时候更像的,有灯。”
陆之暮笑弯的眼睛在玻璃上若隐若现。
鹿禹稱侧头看她。
她也回过头来,脸上的笑意敛了一些,眼里有星星点点。
“鹿禹稱,我17岁时来过这里的。那时候它刚建起来,我爸妈为了给我庆祝生日,开车带着我,还有我最好的朋友,从T市一直开到B市。就为了玩这个。”
“我高中时候有个最好的朋友,她叫扶夕,特别有才华。我一直觉得她是天生的诗人来着。”陆之暮笑了一下,眼神躲闪了一下又收回来,“这么看,你应该不算我见过的第一个天才啦。”
鹿禹稱一直垂眸看着她。
隔了会儿,他忽然抬手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给她围在了脖子上,小脸圈起来大半:“冷。”
哪会冷,里头开着空调。
陆之暮吸了吸鼻子,双手继续趴在窗户上看:“嗯,有点。”
“有时候我真的挺羡慕你们这些天才的。随便做什么都甩普通人一大截。”陆之暮的声音隔着围巾,有些闷,“那时候我爸妈也可喜欢她啦,常夸‘小姑娘写的东西可真好’。我们一个寝室,我被她各种智商碾压啊。我一度觉得自己不适合也不配写东西,不管怎么琢磨,都比不上扶夕寥寥几笔的。”
鹿禹稱想,他应该拦着陆之暮的,一开始不答应她来,或者打断她的话不让她往下说。
他听过太多人的倾诉和故事了,这一次可不可以选择不听。
可他阻止不了,她是陆之暮,他阻止不了。
于是她的故事还是从她隔着围巾的浅浅声音里,穿透他的耳,进到他的心。
陆之暮和扶夕相遇在高中,两个同属第一次住校的少女对床。
第一次照面,陆之暮爸爸妈妈带着懵懵懂懂的她进寝室收拾东西,有个体型壮硕的姑娘占了贴着她名字的靠窗位子,陆之暮战战巍巍,拉着爸妈说算了,她没关系。
对面忽然站起来一个短发蘑菇头的少女,上前两步,手中的诗集往壮姑娘桌上一甩,来势汹汹:“喂,你占人家座位了。”
陆之暮心想:这姑娘胆子可真大啊。
也不怕壮姑娘锤她。
壮姑娘竟然真的没有锤她,反而把她的床位还了回来。
成功抢回了床位后,两个姑娘面对面,开始达成了一种奇怪的战略友谊,算是熟识起来。
某天数学课,扶夕惨白着脸捂着肚子举手报告,说肚子痛。
陆之暮这孩子当时没见过世面,跟着吓得脸也白了,向老师请假陪她去医务室。
走到半路,她扶着她,看她实在走不动,说:“要不我背你吧。”
扶夕却握住她的手腕,突然一脸阳光地笑了,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的对她说:“跟我来。”
刚刚一脸惨白的姑娘拉着她一溜小跑。哪里有半分难受的样子。
陆之暮后知后觉自己和老师都被骗了,生气极了,扶着膝盖喘了半天,刚想站起来严肃批评她,扶夕却伸出食指在嘴唇前让她别出声,她神神秘秘拉她起来,趴在那个开了一扇的小窗口看。
陆之暮静了一瞬,忽然听到悠扬流畅的钢琴声飘出来。
她忽然忘了要严肃批评扶夕这事,也扒拉着去看,就看着木制的地板上,立了一架全黑的钢琴,有个穿着白衬衣的清秀男生挺直着背脊,修长的手指像是在随着音乐跳舞。
阳光从那头的窗户斜着照进来,将男生周身笼上金黄的光,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庞,却为这若隐若现的画面走了神了。
直到少女拉着她猛地蹲下。
钢琴声戛然而止。
少女忽然转头小声问她:“喂喂!你还跑得动吗?”
“什么?”
“跑啊!”
她被少女扶夕拉着猛跑了起来,心脏几乎要蹦出胸腔。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夏天的气息。
身后隐隐传来男生气急败坏的吼声:“扶夕!你又翘课!”
她想,那一刻,扶夕偷偷去见了自己的爱情,而她邂逅了扶夕。
大概是因为有了共同的秘密,两个人开始无话不说起来,扶夕晚上动不动就在大家睡着后钻她被窝。
今天拿的是海子的诗集,明天就是学习机里下好的恐怖片。
两个人一人一只耳机。忽明忽暗的光里,陆之暮吓得手脚冰凉小脸惨白,扶夕还笑得止不住,用口型问她:“你怕鬼啊?”
怕啊。陆之暮越怕,她就越吓她。气得陆之暮伸手去轻轻打她。
扶夕就捉着她的手,突然躺在她枕头上:“之暮,鬼才不可怕,可怕的是人。”
隔着忽闪的光,她清楚地看到扶夕紧抿的唇角。没有一丝笑意。
周末的时候,陆之暮偶尔找扶夕去她家里玩,陆父陆母顶喜欢这个活泼嘴甜的小姑娘,留她吃住。
可扶夕却从来不邀请陆之暮去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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