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主厨评委都开口了,“关妙粉丝”的印章算是在翟启宁身上盖严实了。
而苏玉玲不喜关妙这名选手,也是显而易见的事情,观众们自然不会认为翟启宁是她的说客。
事实上,翟启宁出头也确实不为苏玉玲,他眨了眨眼,湛黑的眸子里蕴藏了凌厉之色:“我一共问了周守涛四个问题。第一个问题,说明他和评委没有任何关系,那么……评委根本没理由针对他!”
“第二个问题,若是按照周先生所言,从十四岁就进餐馆厨房帮工,怎么算也有二十来年的下厨经验了,怎会连一道美食需色香味俱全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还是说,他并不是不懂,只是没有花心思在上面去思考?但不得不承认,粉丝蒸鲍鱼这道菜品,刨去鲍鱼这个噱头,卖相实在一般,不能与其他菜肴相比,是吧?而苏评委,看起来就不像是个缺鲍鱼吃的人……”
苏玉玲斜睨了他一眼,冷冷地道:“那当然,不过这么大一丁点的鲍鱼,再大上一倍的,我都不愁吃不起!”
翟启宁眸光清冽,下了定论:“由此可见,你的那道粉丝蒸鲍鱼,并不能吸引苏评委一尝。而第三个问题,揭晓结果之前,你是否知道自己的票数……”
被翟启宁步步戳破,周守涛急了,慌忙辩解:“你别强词夺理,那条形图只能看个大概,我怎么知道具体多少票!”
殊不知,翟启宁想要的结果,正是他的“不知道”。
“比赛时间截止了,你怎么不哭诉自己的不公正待遇,偏偏结果出来了,看见自己比第十名的林宗明少了一票,就开始闹腾了?明明评委的行为早就做出了,是你患了间歇性失忆症,所以一时没有及时闹出来吗?还是说,你只是看见结果不如人意,所以才来闹一番,以期能威逼栏目组,让你蒙混过关?”
翟启宁这一番话,一气呵成,有理有据,从最开始的试探,到最后的有力反问,答应不言而喻。
周守涛面露惊恐之色,瞳孔微缩,连连摆手:“你……你血口喷人……”
站在一堆选手里,关妙微翘了嘴角,让周守涛胡乱撒泼,碰上翟启宁,算他最近没有好好烧香拜佛。就翟启宁那双利眼,看破他的如意算盘,那是分分钟的事儿。
翟启宁冷笑一声,虽伫立在观众席中不曾挪动一步,却仿佛有无形的威慑压过来,让周守涛喘不过气来。
“周守涛,你别急,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咱们没说呢。我问,你的经历和食物的味道可有关系,你怎么不敢回答?”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小孩子也知道。
这么直白地一问,倒让一些观众开了窍。
其中,就有之前感动不已的王大雄,他一拍大腿,犹如醍醐灌顶,叫了出声:“对嘛,他家庭困难是一回事,可这是美食比赛,又不是比惨大赛,当然是看谁做食物好吃才能胜出,而不是谁过得多惨才能胜出呀!”
被他这么一吼,其他观众也纷纷点头附和,好像……是这个理儿。
翟启宁不屑地轻笑出声,看周守涛的眼神,犹如看一个乞丐:“周守涛,‘星厨驾到’本就是个比赛,被淘汰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但藐视规则,诬陷他人,甚至想利用舆论的力量来达到自己目的,就令人不齿了。”
周守涛站在舞台中央,方圆一米的区域内,都没有人与他站在一块儿,与演播厅内几百甚至上千双张望打量的目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越发显得他孤零零。
他死死地咬住唇,唇色已经泛出一丝青紫,眼眶欲裂,咬牙切齿地怒吼道:“你看穿得光鲜亮丽,也是个有钱人吧,我们这些穷人的日子你懂个屁!别站在道德高地上指责我,你们这些蛀虫,啊呸,不配!”
被比作“蛀虫”,翟启宁也不生气,仍是一脸的云淡风轻。
这种程度的言语中伤,对他来说,无异于柔弱的蛛丝,一点儿也不会造成伤害。
但他不在乎,关妙却不会坐视不理。
“周先生,此言差矣。”
她从人堆中走出,站定在周守涛面前。这是第二轮比赛以来,她第二次主动站出来,第一次是苏玉玲胡乱点评她的菜品。
周守涛的目光充满了敌意,戒备地打量着面前娇小的少女,冷哼了一声。
关妙不在乎他的敌意,她只知道,翟启宁虽出身富贵,可他绝不是依靠家里坐吃山空的蛀虫,相反,他不仅有长相,还有头脑和本事。
“周先生,看一个人,只看他的出身,未免狭隘。就算对方是富二代又如何,你又怎知他不努力,不优秀?如你这般,看见他的衣衫,就断定了他的为人,难道不是和有钱人家看见你的褴褛,就跳过了品尝你的菜品,而直接否定你的厨艺,是一样的吗?”
闻言,周守涛不禁愣住了。
关妙的目光清澈,在苏玉玲身上略微停留了一秒,意味深长地总结了一句:“恕我浅薄,我觉得对穷人来说,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没有钱,而是因为没有钱去否定了世上的所有有钱人,殊不知,他们可能比你更努力。”
“说得好!”
温云鹏忽然从评委席上站了起来,为关妙这一席话鼓起掌来。
响亮的掌声,回荡在宽敞的演播厅里,引起了更多人的共鸣,最后交汇成了一支合唱团。
关妙也有些吃惊,这个温云鹏,来头不小,在美食界是属于大佬级,看他的样子,估计是有些私人原因才肯来锦都参加这么一个美食节目,没想到他居然会站出来……
温云鹏似乎有些感怀,欣慰地叹了一句:“小姑娘,年纪不大,思想倒是挺成熟。”
报以莞尔一笑,关妙心道,若他知道自己两辈子加起来,是五十岁的人了,不知道这句“年纪不大”还说得出口不……
不过她也就是心里想想而已,这种话说出来没人敢信,说不定还会把她送往青山精神病院关起来。
温云鹏出了评委席,缓缓踱步到周守涛面前,语重心长地讲:“我托大,叫你一句小周。你的那道粉丝蒸鲍鱼,我尝过了,从色香味三个方面来说,大概是时间紧促,卖相上不甚出众,但香和味这两点,做的很不错。应该说,你的基本厨艺是没问题的,在美食一道上,你真正的问题并不在厨艺上,而是在心态。”
“心态?”
周守涛知道对方的身份,帝都饭店对于他这样儿的城中村小食店老板来说,简直是神邸一般的存在,温云鹏肯发话指点几句,可谓是受益不小。
可是温云鹏的话,却让他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做美食,与心态有什么关系?他明明很认真地在做菜呀!
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也就说了出来。
温云鹏微微摇头,耐心地解释:“我不是说你做菜不认真,而恰恰是太认真了。”
“太认真了?”
周守涛更迷糊了,什么时候认真也成了一种罪?
“厨师做菜,其实也是一种修行。比如,你看温昊的菜品,南瓜饼,本是一道很普通的菜,但他却做出了新的花样。他将心比心,想到这次的比赛有二十余道菜品,评委们定会吃得饱腹不已,便选用了南瓜入菜,有助于消化。南瓜饼软糯可口,而且加了蔬菜汁进去,降低了糖分,让我这个上了年纪的人,也敢多吃几个。但如果像你一样,一头钻进了做菜里,而没有跳脱出来,去切身处地想一想,食客到底需要什么,那么你永远也没办法成为一个真正的厨师。”
温云鹏目光慈和,继续讲:“所以,厨艺的修行,简单来说,可以分为两个方面。其一,是练习和思考做菜的技巧,这是基本功,没的说。其二,便是修心。以己之心,度食客之心,才能做出让食客真正满意的菜品。”
望着周守涛呆滞的背影,关妙不知他心里怎么想,但自己觉得听了温云鹏的一番话,感触良多。
也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前一世练习技巧,已有小成,那么这一世,轮到修心了。
不论前路有多少艰险困阻,她都会勇往直前,一定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厨师,一个站在美食巅峰的女厨师!
想到此,她面上一热,微微抬头,往管中心上的某个位置瞄了一眼。
正巧撞进一双深邃沉稳的眸子里,就好像跌进了无边的黑洞,被吸引住再逃不开。
翟启宁也这个看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眉梢眼角都弥漫了淡淡的笑意。
劝住了周守涛,比赛得以顺利收尾,胡汉生宣布下周六的上午,请晋级十位选手待在家里,将会有关于第三轮的任务抵达。
不止是关妙,其他选手也心里犯了嘀咕,不止栏目组又想玩什么把戏。
但胡汉生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提醒晋级选手注意下周六的时间,若是上午八点到十二点时间内,送达第三轮任务的工作人员找不到人,那么很遗憾,就会被踢出局。但对于第三轮到底是什么样儿的比赛形式,却绝口不提。
倒也不是他不肯透露半分,而是身为主持人的他,对于第三轮怎么个比赛法,也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呀!
经过了残酷的厮杀,好不容易才晋级到第三轮,选手们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见问不出东西来,只好纷纷表示周六上午,一定乖乖待在家里,等候栏目组的通知。
“对了,今天晚上的本地卫视台,黄金八点档就会播放第二轮的比试了,大家可要记得收看哟。明天,地瓜视频网上也会上传本次节目。”
听胡汉生这么一说,几家欢喜几家愁。
成功晋级的选手,自然欢天喜地,巴不得把这个消息赶紧告诉家人,一块儿乐呵乐呵。而没有过关的选手,则垂头丧气,打定主意不想收看这个节目了。
眼看大半观众和选手都退走了,工作人员正准备上来收拾舞台,关妙急忙跑过去,在长条桌上端了一碟南瓜饼。
刚捏起一个准备往嘴里送,许棠棠从观众席上溜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差点拍得她把手里的南瓜饼掉地上。
看见她手里的那碟子南瓜饼,许棠棠有些不忿,埋怨道:“真有那个什么温云鹏说得那样好吃?你也是的,有吃的应该叫上我嘛,拿一碟子南瓜饼干嘛,我想吃的是你那个脆皮西瓜球呀!”
关妙朝前方怒了努嘴:“喏,选手们剩下的菜品,刚被抬走,你若是跑得快一点,还能赶上。”
一听还能拿到吃食,许棠棠和王大雄立时就转身,往前面追去,嘴里还嚷着,让工作人员等等他俩。
目送他们的背影下了舞台,关妙又好气又好笑地微微摇头,一抬头,就瞧见了那张冷冽的脸。
一双眸子,好像是那清澈无风的纯净湖面,倒映出自己略有几分娇羞的笑颜,好像一朵春花,在柔软的风中缓缓盛开。
“呐,别说我吃独食,分你一块。”
关妙的耳根子蓦然微红,一直红到耳背去了,衬着雪白的皮肤,尤为显眼。
一碟子南瓜饼有两个,关妙大方地分给他一个,自己吃了一个。
南瓜饼外皮脆嫩,一咬就碎了,咬下一口南瓜肉,入口即化,泛着一股淡淡的清甜,鼻尖萦绕了一股酥香。
关妙先是一惊,而后定睛一看,便明白了为何温云鹏对这个南瓜饼的评价如此之高。
南瓜饼内,填充了蔬菜汁,味道清甜。饼皮用花生油炸过一滚,香味浓郁,酥脆可口,简直是硬与软的完美结合。
然而一口咽下,关妙的心更冷了,目光微沉。
翟启宁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怎么了,不舒服?”
关妙摇摇头,反问他:“你觉得这南瓜饼好吃吗?”
只顾着挂心关妙,翟启宁还没尝过一口呢,赶紧往嘴里送,咬了半块。
“嗯,好吃……不过一定没有你做的脆皮西瓜球好吃。”
被翟启宁这么一逗,关妙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喏,笑笑多好看,整天皱着眉头,跟小老太婆似的,小心额头上长皱纹呀。”
翟启宁似乎只有在她的面前,才会变得欢快一点。
关妙笑了笑,又咬了一口南瓜饼,不疾不徐地咽下去,才讲:“我倒觉得,有点对不起温昊,他的南瓜饼确实出色,当得起第一。南瓜饼里饱含了蔬菜汁,要做到外皮和里肉互相分离,已是不易。更何况,下锅煎炸的时候,饼皮单薄,对厨师的火候要求就更高了。平心而论,让我来……我也没百分之百的把握一定能成功。”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又低沉了下去。
“笨蛋,你以为那个温昊就能百分之百成功了?”
“嗯?”
“没有煎炸成功的南瓜饼,他就捞起来放旁边,不拿出来让评委吃不就行了。”
关妙一拍脑袋:“是喔,我怎么没想到,就和我做煎蛋一样,把糊掉的部分切掉,那就每个都是完整的七分熟啦。我刚刚真以为他那么强,有点被吓到。”
她的厨艺出众,得益于前世的九年苦练,再加上母亲的菜谱加持,和自己的天赋不错,而温昊也这么年轻,若是厨艺更胜过自己,那真是旷世奇才了!
“哎呀,你们俩谈情说爱,到底讲完了没?”
翟启义在舞台边缘等了许久,偏这两人吃个南瓜饼,话说得没完没了,他等不下去了,只得不耐烦地走过来,打断了他们。
“说什么呐!”关妙瞪了他一眼,晃了晃手攥紧的拳头,“别以为比赛的时候帮了我,乱讲话,我就不会揍你哟。”
翟家最小的就是翟启宁,性子还不如自己跳脱,难得看到关妙这般活泼的,翟启义嘻嘻一笑,把弟弟拉到一旁,悄声催促:“你什么时候才把人带回家呀,爸妈可催了,我也觉得蛮好,能带一带你那冷性子。”
翟启宁上下仔细打量了他,面色一丝不变,淡淡地讲:“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眼睁睁看着弟弟又走回关妙身边,翟启义欲哭无泪,他今年已经三十有五了,还没个女朋友傍身,每逢过年过节,七大姑八大姨就拧了他的耳朵催促,有他顶着,翟启宁的处境好过多了。
当然,翟启义坚信,弟弟能过逍遥日子,多半因为有自己这个大哥顶在前头。
转念,他忽然想到,若是弟弟很快就娶了老婆进门,那来自七姑八姨的怨念岂不是会更加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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