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头被堵得无话可说。
彼时泓祖早已将烤全鸡默默啃得精光。
午食是李孝先带人来补货,宋闻礼按着账单清点货物,两人在前院头头,你一句我一答的,也未有过太多言语。只是彼时沙尘翻滚起来,迷了眼睛,宋闻礼暂且闭了眼。
李孝先帮她将额角叶子拿开,与她对上眼睛,嘴角倏然翘起来:“有东西。”最后沉吟片刻,“你得歇息,脸色不怎么好。”
如今李孝先也不了解她身体状况,只看见她脸色不对劲,自认为是休息不足造成的原因,于此也没躲细问,只说想让她进屋子,外出风沙大。
宋闻礼道:“全部对完我再歇着吧。”
李孝先这处正想再说什么,小后门外进来个老林头,手里提着块老腊肉对她嘿嘿笑道:“哎呀呀,泓祖呢,那货在哪?我给他带了两糖葫芦。”
宋闻礼道:“也不怕他牙疼?”
老林头启道:“我说错了,他半根我一根半。”
从墙角边儿冒出脑袋来的宋泓祖,一脸嫌弃地盯着老林头,嘴巴里唧唧歪歪地:“说好的两根都给我的,没诚信简直。”
老林头:“我……”
宋闻礼与老林头又在庭院下棋,落子前他稍微顿半饷,再沉吟啧了两声,视线与宋闻礼对上,最后笑道:“近日你还是别出城得好。”
“为何?”
“不怎么安全,最近城外戒严,出城得有令牌。”老林头再落了子,最后笑道,“对了对了,我那钱,昨日还给你们了,你们记得给我清帐啊。”
点头,再问:“听闻奉族那事儿的余党还未清除,你们这几日是不是都很忙锁?”
“是很忙,不过我还是得来照顾照顾你。”老林头自顾自地说了句,接着落子定盘,视线再瞥瞥她,发现闻礼以一种难以捉摸的表情瞧着自个,“唔,你咋这么瞧着我?”
宋闻礼启道:“难不成你良心发现悔过当初了,想把之前欠钱的愧疚感一并补回来,才对我家这么好?”
“……”老林头挠挠头表情甚是无奈,“我咋啥事儿都离不开酒钱呢,不不不,你那理解是错误的你懂吗。我虽有愧疚感却不是因为那酒钱,因为……因为你这如今病身体,我也是有份责任的,要不然你先在还活蹦乱跳的呢。”
宋闻礼还是不大明白。
阿宁宁又来给她送东西吃了,这次老林头也在旁边,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着老林头弯腰叫了声捕头好:“林捕头你想喝啥?我去拿。”
老林头淡淡地瞥他眼:“然后赊账?”
阿宁宁“啊”了半天,不好意思地咧咧嘴傻笑,再对旁边杵着的宋闻礼傻笑道:“宋姑娘,上次的柿饼好吃吗?石家村的孩子们给我的,说是这柿饼可好吃了。”
宋闻礼笑道:“挺好的。”
“我这次给你带的烙饼你也尝尝,宋姑娘你就是太瘦了就得补补身体呀。”阿宁宁将他包着的饼全部拿出来给她放眼前,再傻笑道,“宋姑娘你身体不好,也得多补补,下次我给你整只鸡过来熬着喝。”
对此关系宋闻礼自然是应对自如,她垂眼继续清算珠子,接着云淡风轻地回了句:“前提你把赊账的钱还了。”
阿宁宁:“…………啊拉。”
旁边老林头捧腹大笑。
宋闻礼仿佛察觉到什么东西,视线不经意瞥到外面刺眼的光芒,却恍然发现,那立在对面绿柳处一抹玄色素衣的人,正戴斗笠斜靠着树,手指头秉在剑头微微摩挲,只能依稀瞧见他嘴里叼着的干草,以及角边翘起的浅浅笑意。
宋闻礼当下脸色僵硬,嘴巴仿佛不受控制似地喃喃自语:“…阿……阿孟?”
不仅是老林头,连阿宁宁也愣了当场,见宋闻礼有出去的征兆,阿宁宁立马揽下她,开始苦口婆心劝解:“宋姑娘,孟大人他,我知道你的事情,但你总不能这么沉陷下去,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宋闻礼:“可是……”
她明明看见他的啊。
如今柳树那边早已没了人影。
明明,看见他的。
接近晚上,客官多起来,宋闻礼这边忙完事情,便披衣外出,去了徐子青的新药铺给自个抓药,因着这里并不是野山林,根本没办法亲自上山采集新鲜的。如今徐子青他没在店里头,可他交代了伙计,让伙计把药草转交给宋姑娘。
宋闻礼领了东西,却听隔屋咚咚两声响,伙计这边有些头疼,说是徐大夫的客人住在那隔壁屋里的,方才喝了几坛酒,如今正在撒酒疯呢。
宋闻礼问是谁。
伙计便回答是舜辽爷。
啊哈,这人也许就没瞧见了。
宋闻礼与端着醒酒汤的伙计一同前去瞧瞧情况,只嗅见里面满满的酒气儿味道,几个酒坛弄得到处都是,他人正袒胸露怀,死躺在地上嘴里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说什么,满下嘴的胡渣也许久没料理过似地看着甚是颓废。
伙计哎呀哎呀了开始发牢骚起来,宋闻礼蹲下去拍拍他的脸:“喂舜辽爷,您没事儿吧这么躺着?”见舜辽爷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来,望见她,眸子亮了亮。
他嘴里糊里糊涂地嘀咕道:“我能有啥事儿,阿董,我又没事儿,我没事儿。”
“阿董?”
宋闻礼想来是舜辽将她错认成了另外一个人了,她笑笑站起来,旁边伙计叫人来帮忙将他拖到了榻上休息,废了老大半天才走。
“宋姑娘不走吗?”旁边伙计问她。
彼时宋闻礼点头,正抬步离开,榻上那舜辽爷也不知是有多长的手臂,一把紧紧地揪住她手腕,嘴里嘟嘟嚷嚷地嘀咕:“给老子再倒一壶!劳资还能喝!”
宋闻礼:“…………”
你先还钱再说。
第055章
这要不是先前早已见识过舜辽爷的醉酒功夫,怕是连宋闻礼都是应对不了的,店里伙计将重新熬好的醒酒汤又给他灌了下去,伙计说不如到时候再粘上酒瘾,直接将他摁在凉水池里醒醒脑得了,还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这声儿应了另外个伙计的心声,口口称是这法子很好很好,就差些没拿两个灯笼助威,旁边宋闻礼也是一脸正经地提点道:“还是直接将他埋在土里只露着脑,省得破坏徐大夫的东西,自个又没钱赔。”这话让两伙计皆是点头称赞。
“虽然比我们法子毒了些。”
因为抓药的事情,伙计们就先着去了外堂招待客官。
宋闻礼这处也正巧着要走,就没料到那货舜辽爷的醉鬼一上身,又来紧紧拽住她手腕,嘴里嘟嘟喃喃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虽然宋闻礼大抵上也知道些,铁定又是说阿董阿董的这些相思病了。
宋闻礼免不了翻翻两眼皮子,将他的手用力扒开后再离开,腰身免不了撞上旁边堆满小东西的几案,她吃疼地按住自个腰,也没吭声。把洒在地上的东西一个个捡起来,视线却恰巧撞见一副摊开的女子画像,红唇细眉,尤其是那双黑溜的眼睛,很像她。宋闻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半刻停滞。真的很像。
“阿董……”
宋闻礼回头,看见舜辽爷他那双在暗中尤为精亮的眼睛,正紧紧盯着她不缓,他嘴儿里再喃喃,浑浊的声音夹杂在酒水空气中,铿锵有力:“谁允许你碰的?”
宋闻礼察觉不对劲,站起后退一步,胸口却一股劲风袭来,她重心不稳直接绊倒在地,宋闻礼嘴角抽抽,使了她今年第一句粗话:“你是不是脾气堵得像块猪肉了?”
却被舜辽一手提起,四目相瞪。
彼时的舜辽王一脸冰冷,他张嘴紊动:“那你的手脏得像块猪肉了。”
宋闻礼淡淡扯出丝笑容来。
他眼底一阵恍惚,记忆隔了久远,那时候他还是个送来的帝敌国质子,浑身脏兮兮的质子王爷被捆绑在牢狱中,是阿董救了他,并且给他名字。
依稀记得,当初阿董她一身赤红戎装临阵杀敌的肝胆气魄,连他这个男人都自觉不如。
“舜辽,如今皇帝驾崩,皇城军事大变,你早些保护军印抵达丰都交给孟大人。这样我也算死得有价值。”阿董说。
“那你呢。”
“现在都不叫为师了是不是?”阿董瞪他眼。
后来,后来的话。
她被乱箭穿刺。
舜辽使劲摇头,将意识迁徙清醒,视线重新落在宋闻礼的脸上,顿半饷,脸上却陡然生出几分杀气,手掌同时勒紧其脖子将之抵在墙角,他张张嘴巴:“阿董她从小是个孤儿,她说她来自澄县安家落,但阿董从未回去认祖,如今我见你……就想到了她,你们俩……难道不是亲的姐妹吗?”尾音颤栗,力道又紧了几分,再问,“想不起她了么?我调查你这么久,也不是白糊弄的。”
常听爹娘提起,闻礼实则还有个大自个五六岁的大姐头,可惜那年灾害发生过后,就再也未曾回来过,那时候,宋闻礼还是个三岁婴孩,根本记不得的。
“到底还是记不得了。”舜辽自嘲地勾勾嘴角,“阿董她很想你们,直到临死之前,我与她见面,她都在念叨着你们,尤其是你,宋闻礼。可你呢。”
“就算是孟大人。”舜辽眯眯眼,声音僵冷到底,“他也算是阿董的丈夫,你与自个亲姐姐抢男人也不算什么好鸟。”
宋闻礼脑袋懵了半刻,嘴角忽然挑起来,却显得无奈又伤情:“你先在和我讲这个有意思么?”接着一把拍开舜辽爷的手,面无表情,声音也是凉凉地“两个人都死了,你现在讲这个也没什么意思……”她视线变得恍惚,“……都太晚了。”
舜辽爷微微揪眉,咬牙没吭声。
宋闻礼走后,他将地上的画像拾起来,整晚整晚的废眼睛看红肿了。
喝完今日的第二碗苦药后,宽衣解带入帐子盖被深睡,其实她睡得半浅不深,因为最近有太多糟心事,迷迷糊糊在梦里,看见一身赤红戎装的女子,她脸朝着这边微笑,就是不说话。
她想那就是阿董了吧。
翌日气候阴雨绵绵,宋闻礼蒙头爬起来,只觉得脑袋涨得慌,换句话来说,就是这身体不怎么好了,她替自己诊过脉,因着幼年后遗症的影响,能活到中年也算是很好的了。
只是。
她估摸几秒,手指头轻轻敲响几案,眼皮子细细落在窗口外那斜长进来的白梅花枝,滞了半秒,若是能弄明白,自己死之前见到的那个人是谁就好了。
撑着下巴眯了会儿,才听见泓祖在外头敲门,宋闻礼开门,泓祖一脸欢喜对她说道:“阿姐,舜辽爷居然把我们的账全还清了。”
宋闻礼一愣,举步下楼。
只见舜辽爷又是手里秉着一壶好久,独自坐在角落边边里喝着,宋闻礼坐下去,他斜睨了眼,继续吃酒,宋闻礼道:“你昨晚竟然还能哭了不成?”
舜辽爷嘴角动动,懒得废话。
她也同时拉上一壶好酒,给自己倒了杯,正往嘴里倒,反被舜辽爷给拉了回去一同喝进他肚子里去,宋闻礼嘴角抽了抽。
舜辽爷又睨了她眼:“这是我付的钱。”
宋闻礼气到笑:“昨晚见那脾气我还以为你今儿保准闭门不出呢。”她再指指自己的脖子,“你瞅瞅啊爷,被勒出了红疙疙,很难看的。”
舜辽爷:“那不正好吗。”
宋闻礼眉头挑挑。
“阿董我确实不记得了。”宋闻礼道,“那时候的记忆太模糊……”她视线重新回到舜辽爷脸上,滞了半会儿,“那阿董,我能去看看她吗。”
“我把她葬在了后邻。”舜辽爷说。
后邻的大片竹林中央处便是阿董的安身之地,孤零零的衣冠冢没什么东西,两人立在坟头看了会儿,舜辽爷道:“我昨晚,说阿董是孟大人的夫人这话,确实是真的。”
宋闻礼启道:“你没必要骗我。”
“我还以为你会很伤心。”不知怎么的,舜辽爷笑起来,“那时候定下婚约的时候,没想到如今大家伙们都死的死伤的伤,”
宋闻礼嘴唇抿抿:“这事儿你还是对着阿董说吧。”
早前她食好晚饭,正在外出街道溜着玩,路边看到徐子青,正打算赶紧地溜溜逃走,却被直接打个正着,徐子青拉住她好气好笑道:“如今你见我像见鬼啊?逃做什么?”
宋闻礼站好,正经地咳了声:“正巧,我见你还真如同见了如来佛祖似地,圣光见不得啊。”
徐子青气到反笑:“行行行,我如今也是讲不过你。倒不如来点正事儿讲讲,说吧,这几天身体如何,我改的那药方吃的还习惯吗?”
“习惯习惯,自然习惯。”
“这也倒行。”徐子青瞧她的笑意,拧眉顿了半饷,迟疑道,“其实我今日听到了些小道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的,说出来也怕是徒增希望。”
宋闻礼瞧着他。
徐子青刚想说话,便听得旁边老林头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吼:“徐大夫小心!!”宋闻礼快速回头,便见一只劲风而来的利箭快速向他刺来,救他的时候也没多想,她拉着徐子青立刻侧身而躲,趴倒在地,那只利箭便直愣愣地钉在了木桩上。
彼时老林头跑过来大喊:“你们都没事吧!”
两人摇头。
却没料到第二只利箭从反方向,向她胸口急速刺来,老林头没法抓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旁边的宋闻礼胸口中箭,顿时眼睛发红,转身凶样瞪着那些立在屋顶以及暗处的黑衣刺客:“你他娘的谁雇你们这么干的!谁让你们干的!啊?!”
如今徐子青正在给她做急救措施。
宋闻礼问他:“我是不是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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