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俏偷偷看他一眼,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
济州镇离京郊不远,甚至比汀安还要近一些。章年卿没有坐船,一路都坐的马车。马车摇摇晃晃,跌的冯俏骨头都快散了,期待和欢愉散尽一大半。
章年卿觑着她,“过来?”冯俏摸摸他的垫子,摇头道:“算了,都一样的。”
章年卿索性直接伸手拉过来,将人抱在怀里。冯俏坐在他结实的大腿上,有些膈应,莫名有些脸红。她支支吾吾道:“压着你了。”掰开他的手,往前退了退。
章年卿使坏似的紧了紧胳膊,冯俏猝不及防跌进他怀里,一屁股压在她最不想压到的地方。冯俏想挪一挪,刚一动,章年卿眼神便不对。冯俏又不是无知小姑娘,一边喊不要,一边瞎折腾,只好垂头拉耳的坐着,动都不敢动一下。
倒是章年卿三五不时的挪挪她,说是腿被压麻了。可不知是不是冯俏的错觉,章年卿每次挪,都挪的特别不是地方,反而有些变本加厉的感觉。
马车颠簸不断,冯俏内心煎熬,总算到了济州镇。章年卿早就安排好住所,冯俏一下车,见是宅子,目露疑惑。章年卿主动解释道:“天色还早,你先洗个澡,换身衣裳,晚上才热闹呢。”
冯俏为难起来,“珠珠她们什么时候到,我没带换洗衣物。”
章年卿扬扬下巴,“进去吧,我都为你准备好了。”
冯俏进门,正厅堂桌上摆着三个托盘,衣物手饰一应俱全,连梳妆的工具也是成套的。冯俏喜笑颜开,故意问他:“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
章年卿含笑道:“算是。”
冯俏不满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
章年卿沉吟道:“是有一件大事,牵扯颇大,这件事成与不成,还在你。”
“我?”冯俏顿时认真起来,收起风花雪月的心思,严肃道:“天德哥要我帮忙做什么?”
章年卿点着她的鼻子,肃然道:“好好玩,开开心心的玩。”
冯俏傻眼道:“只要玩就好了吗。”
章年卿颇为郑重道:“恩。”
冯俏避开他的眼神,一阵心悸,抱着衣服走了。
章年卿没有安排丫鬟来服侍她,意外的是,他自己也只坐在外间,没有丝毫要进来的意思。冯俏忐忑又甜蜜的洗完澡,捧着衣服,又一次傻眼了。方才没注意,章年卿为她备的衣裙竟是一袭粉色百花摇曳裙。
冯俏发愁不已,她都一把年纪了,这件衣服给青鸾穿都有点不大合适。这,这让她怎么穿的出去——给明稚穿还差不多。
章年卿仿佛知道她会犹豫一样,恰到好处的进来,问她,“不喜欢?”冯俏委婉道:“还有其他的吗。”
章年卿淡淡道:“没了,今天就想看你穿这件。”
冯俏目光和他对峙,章年卿态度坚决。冯俏叹息道:“好,我穿。”冯俏无奈的抖开衣服,越穿越不好意思,除了腰间白纱绶金带,通体上下,粉的仿佛她是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一样。
出来后,章年卿也不让她梳鬓,亲自动手帮她编了两条清爽的麻花辫,简单扎着珠花,红宝石手钏倒是十分漂亮,衬的冯俏越发肌肤如雪。铜镜影影约约,冯俏主意到章年卿也换了身月白直裰,玉冠博带,少见的俊美。
章年卿为官近二十年,积年累月的威仪,三分压在眉目上,七分落在周身,衬的他越发与旁人不同。纵然他是一副锦衣少年的打扮,却没有冯俏看着娇俏。冯俏真真像个小姑娘,眉眼无忧无虑,一点也不像已为人妇的模样。
章年卿有些怀念道:“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你了。”
冯俏低声道:“你若喜欢,我日日这样装扮给你看。”
章年卿摇摇头,一本正经道:“还是别了,省的阿稚笑话你。”
“天德哥!”
章年卿哈哈大笑,牵着冯俏出门。
暮色渐沉,天空泛起朦胧夜色,河水湍湍流过溪涧,无数妇女孩童蹲在青苔岸边放河灯,长桥圆拱,回廊红灯。冯俏眼中盛开一片绚烂,她轻声开口,又一次问:“天德哥,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章年卿牵着她道:“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他指着远处道:“你看。”
无数启明灯腾空而起,满满当当,汇聚了整个济州镇的上空。冯俏满目惊艳,脸上的笑容不自觉绽放。她松开章年卿的手,爬在河边的栏杆上,踮着脚看。章年卿满目笑意,笑吟吟的看着她的侧颜。
京城,刘俞仁在窗外忽然看见一盏孔明灯从刘府上空划过,正在疑惑,门客拿着密报闯进来,急道:“刘大人,有密信来。章年卿在济州镇放了一城的启明灯。”
“章年卿?”刘俞仁断然道:“不可能,他不是为博美人一笑,铺张浪费,劳民伤财的人,何况济州镇离京城这么近。他不会这么张扬的。”
门客迟疑道:“那会不会,是什么信号?”
第181章
刘俞仁踌躇难安,下定决心道:“备车,去济州镇。”
小鱼儿睡在隔间,听到父亲的动静,一轱辘爬起来,赤着脚追出去:“爹,你要去哪?”刘俞仁正欲安慰,小鱼儿眼睛忽闪忽闪的,“你要去阿丘家吗,我也想去。”
刘俞仁蓦地反应过来什么,问门客:“章年卿和冯俏在济州镇,他的儿女呢?”门客道:“这个……探子未报。”刘俞仁当机立断,“先去章府看看。”小鱼儿自然是没带,被安抚睡下。
刘俞仁到章家后,得知章家只有青鸾和赵鹤在看门,章青鸾把阿丘阿稚都拘在小院,两边照应着。
章青鸾章鹿佑章明稚三人都在府中,刘俞仁顿时松了口气,看来是他多心了。满城的启明灯应该不是信号,否则章年卿不会把妹妹和儿女都留在京城。
刘俞仁的心情一下子没那么迫切了。
济州镇的声嚣渐熄,章年卿和冯俏原本打算多逗留一天。哪知第二日便收到京使的催促,皇上口谕,章年卿若无大碍,还请早早归阁。冯俏顿时意兴阑珊,一转头,却发现章年卿嘴角翘着一抹得意。顿时哑然。
借居的人家很稳妥,不知是京郊的人见管了大官还是如何。听见皇上口谕四字,竟无惊无澜。宅子主人的妻子,一脸平静的教冯俏梳鬓,气定神闲的模样惹的冯俏不由多看了两眼。
冯俏有些心不在焉,章年卿却乐善好学。皇上催促他也不紧不慢,学了三五个发髻,这才意犹未尽的收手。看着冯俏被摆弄的耐心尽失,章年卿这才大发慈悲道:“我们回去吧。”
回京后,章年卿便被叫到内阁问话。
虽然冯俏直觉,此番济州镇之行并不是带她去看河灯这么简单,心里依然很高兴。叫来章青鸾三人,给她们分礼物。一人一盏小荷灯,并着三个没有支起来的启明灯。还有些精致可爱的小点心。明稚十分喜欢吃。
章鹿佑对启明灯很感兴趣,拿着细竹篾一直比划。奶娘在一旁提心吊胆的,“小少爷小心划伤手。”章鹿佑嫌她多嘴,唯恐冯俏拦也他,指着青鸾,为自己辩解道:“姑姑也拿。”章青鸾闻言,立即放下手中的东西。章鹿佑苦着脸,央求的看着青鸾。
章青鸾抿唇,伸出手,章鹿佑委委屈屈的下。一物降一物,在章年卿面前都敢跳脚的鹿佑。这些日子,在青鸾面前大气都不敢喘。青鸾道:“我把这些东西先收了,放我那里。省的阿丘淘气。”冯俏笑着称赞她的主意好。
家宅热热闹闹,紫来殿里却风雨欲来。
开泰帝没有直接发落章年卿,只安排了一人弹劾章年卿的劳民伤财,装模作样的叫来章年卿问前因后果。
醉翁之意不在酒,章年卿心如明镜,口里却含含糊糊,字字句句落不到实处。开泰帝一恼,索性让弹劾官查办。重查,严查。大有章年卿不交代出实情,就严查到底的架势!章年卿出了紫来殿后,此事的主审官自然而然变成了刘俞仁。
圣命难为,刘俞仁不得不硬着头皮查办。四皇子看着刘俞仁不情不愿的样子,“怎么?”刘俞仁道:“章年卿和冯俏在济州镇那夜时,我去过章府,章鹿佑章明稚章青鸾都在府上。”
谢睿道:“这有何奇怪。章年卿冯俏是少年夫妻,这些年来感情甚笃。偶有亲密之举,图个方便也属正常。”
“倒不是奇怪。”一人插嘴道:“总觉得那两夫妻贼贼的,像是挖了个坑给我们家大人跳。”刘俞仁斥道:“再临!”再临默默闭嘴。
谢睿眯眼道:“你是说,报复?”
刘俞仁怀着壮士就义的心情,带着弹劾官、刑部员外郎、御史一起去济州镇调查。一查才知,是一位叫陈伏的大人举办启明灯诗会,夺冠着有重赏。此举掀起满城风浪,济州镇残次的宣纸和竹篾,一时达到洛阳纸贵的鼎盛。
至于章年卿,只是带着自己挚爱的小妻子,去看了一场河灯罢了。这个结果是由章年卿的对手刘俞仁查出来的,满朝文武都没有异议。
刘俞仁想来想去,与其让章年卿卖关子,在关键时刻叫出人证物证倒打他一耙。不如做个顺手推舟,当个好人,让章年卿免开尊口。
开泰帝问:“陈伏是何许人也。”
刘俞仁上前道:“和景二十三年贡士,曾任扬州靖安知县,后调入泉州市舶司……”
“泉州市舶司?”开泰帝转向章年卿,“这么说,和章爱卿是旧相识了?”
章年卿拱手道:“正是。我二人曾同在泉州市舶司共事,陈大人此番进京,还曾来我府上探望叙旧。济州镇河灯,也是他告知我的。彼时,臣抱恙在家。闲来无事,便带内子去看了场诗会。”
第182章
开泰帝长眉入鬓,威严道:“仅仅如此?”
章年卿露出一丝儿女情长的眷恋,颔首道:“仅仅如此。”
开泰帝看着他良久,高声道:“户部。”户部尚书,左右侍郎同时出列,齐声道:“臣在。”开泰帝又点将,“吏部。”吏部要臣齐齐出列,“臣在。”
开泰帝道:“章大人所言尔等可记住了。”龙颜愠怒,隐忍不发,透着平静。
吏部和户部面面相觑,不明所以道:“记住了。”
开泰帝近乎冷笑,“我大魏有这等好男儿,这等人才,流落在外,乃我国之损失,若济州镇启明灯一事属实……”不待开泰帝说下去,众人忙喏喏应是。
章年卿从善如流:“有劳诸位大人了,有需要章某帮忙的地方,必定竭尽全力。”
朝会散后,冯承辉疾步追上章年卿,下了金銮殿台阶,问道:“你这又是在闹什么。”
章年卿低声道:“皇上八成要选新首辅了。”
冯承辉愕然,局促半晌问:“你怎么知道。”
章年卿沉默片刻,道:“皇上给刘俞仁透底了。”
冯承辉立即道:“‘奏折案’刘俞仁忽然对你发难,就是因为这个?”
章年卿道:“□□不离十。”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要冯先生搭把手吗?”
章年卿不客气道:“要。冯先生今日随我回府,看看俏俏。”冯承辉点头答应。
酒桌上,美味佳肴。青鸾同冯俏一起在厨房忙活,厨娘在一旁打下手。
这几日青鸾和冯俏形影不已,冯俏本就担心青鸾因四皇子的事落下心疾,正愁想个什么办法让青鸾跟着她。谁知,青鸾主动要跟着她学庶务、学厨艺。日日待在她眼皮子底下,文静乖巧,偶尔帮忙带带明稚。话也很少说。
经此情伤,青鸾待人天真冷漠,赤子真心中,总有几分疏离。
冯俏替她不值,在她眼里,谢睿根本不值得青鸾为他如此。明知前面是火坑,还要一往直前的往下跳,那是傻子。青鸾就是傻子中的大傻子,明知道谢睿对她图谋不轨,还是对他动心。冯俏有些怒其不争。
可又无可奈何,人的品性是长在骨子里的,源于多年的生长环境,父母教导,非一朝一夕能形成的,只能说世事弄人吧。陶金海把青鸾养成这样一幅品性,而谢睿行为举止,皆中了青鸾心房。喜欢了,就喜欢了。
若是当时放手让他们相恋。骄傲如青鸾,一生光明磊落,娇纵大方,未必受得了谢睿一些不为人道的小心思。也许他们二人之间早就不成了。
可偏生一开始,谢睿就不喜欢青鸾,他自始至终又是抱着一颗利用的心去的。青鸾知他不是良人,一直告诉别人,也告诉自己。——她没从想过嫁给谢睿。
可真没想过吗?冯俏不敢问,她不愿再揭开青鸾心房一次。
宜佳私下告诉过冯俏,青鸾回来后虽衣衫完好,但似乎并不是和她出门的那一件。两件衣服很相像,她具体也记不清。冯俏掌着内宅,很快也知道青鸾当夜不许丫鬟伺候她沐浴。冯俏心一窒,不敢细想。暗暗祈祷着,不要是最坏的那个结果。
可青鸾从头到尾没有要对冯俏坦白的意思,甚至提都不提。冯俏虽已是人妇,却依旧看不出来,青鸾是否还是完璧之身。她不敢问,更不敢告诉章年卿。
章年卿正在和刘俞仁打擂台,为了赢,甚至不惜把她也设在局里。冯俏能感受到章年卿一颗迫切而功利的心。章年卿想赢,他从来没这么想赢过。想的甚至有些不择手段,冯俏很心疼他。章年卿压力太大了,三十出头的年纪,男人最好的时候,他竟有了白发。
青鸾曾不解的问:“嫂嫂不怪三哥把你设在局里吗?”
冯俏一笑,正好也有心教导青鸾,借题发挥道:“为何要怪?我和你三哥青梅竹马,我自嫁给他至今已有十五年。他待我如何,疼宠与否,珍重与否。我这里记着。”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夫妻本是一体,我是章年卿的骨肉,是他的左膀右臂。你用自己的左手办事,还要问她是不是委屈吗?”
青鸾一怔,“真的不委屈吗?”
冯俏斩钉截铁道:“一点都不。便是有一天,你三哥指着悬崖让我跳,我也会毫不犹豫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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