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鹿佑垂头丧气的跟着小厮去见冯承辉,冯承辉只着里衣,好笑的看着他:“来外公家还要翻墙,便是有急事,悄悄敲小门令人通报不成?”指着他,笑骂道:“跟你爹一个德行。”
章鹿佑头一偏,嘿嘿笑了两声。冯承辉怜爱道:“爹娘责骂你了?章天德打你了?”
章鹿佑好艰难才咽下告黑状的话,咽了咽口水,正色道:“晚上不知谁来了,爹突然把我们都叫起来。我看情况不对,偷偷来给你们报信了。外公,你快收拾东西,我们家马车都收拾好了。咱们一起跑吧。”
“好小子!”冯承辉笑着摸了把他脑袋瓜,心里疼爱的不得了,不知将他如何是好。不过他道:“外公不能走,外公是阁臣,朝内无论出了什么大事,皇上第一个找我们议事。”他拿出教导学生的耐心,谆谆道:“外公若在这时走了,就有洗不清的嫌疑。”
章鹿佑狡黠的问,“外公怎么知道是宫里出事。”
冯承辉喟然一声,不知想起什么,摇头道:“你爹啊……若不是出了大事,他绝不会把你娘和你们送走的。”嗤道:“这么多年了,他都是这德行。一点都没变。”
爷孙两正谈着,下人又抓了一个翻墙的小兔崽子。惹得齐老头直埋怨章年卿,说章年卿举止放浪,儿子朋友都跟他学的坏毛病。刘子权先宫里一步,冯承辉跟着太监走后。孔丹依看着两个愣头小子直叹气。
孔丹依原想着,既然章年卿安排好了妻儿出逃的路线。便让阿丘走吧,傻孩子惦记着他们两把老骨头,殊不知自己性命更珍贵。
可小鱼儿赤子忠心,冒雨跑来给他们通风报信。若让章鹿佑一个人走了……孔丹依怎么也张不了口。相公在就好了。
章鹿佑舔舔干皮的嘴唇,咽着口水道:“我们回去的时候,娘和妹妹已经走了。爹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府里的下人都让我不要留在家里。我追去渡口,正好碰到娘嘱咐的船家在等我们。船家拿了不少银子,倒是等的挺诚心。一夜都没合眼,天蒙蒙亮亮的时候,还是把我们带走了。”
章鹿佑觑了赵虎一眼,小声道:“走了没多久,就开始封江封河。我们的船一直在漂,直到你们突然创闯进来……
赵虎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是该说刘俞仁狠心,还是四皇子恶毒。两个孩子都能这般算计,这一切能绕这么大一圈子,根源无非是章年卿不愿站队而已。难怪四皇子那天要问他,有没有给章家通风报信。只怕早在他的算计中吧。
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是精心谋划。章鹿佑跑去冯家肯定是临时起意,但不重要,无论那晚章鹿佑在哪,小鱼儿都会去‘救’他。进而达到和章鹿佑一起离开的目的。
某种程度上,小鱼儿是来拖延章鹿佑的。以让章鹿佑的船和冯俏母女的错开,方便谢睿能搭到顺风船,借着章鹿佑的名义离开严查的渡口。但幸运的是,章鹿佑自己先离开了。
赵虎的头绪很乱,能感到谢睿算计了很多。谢睿的计划性并不缜密,有无数种可能,无数种退路。他准备了许多退路,若开泰使诡计,谢睿便坐章鹿佑的顺风船。若一切在他的计划中,谢睿便从王家借机离开。
至于章年卿会安排章鹿佑他们离开,再好猜不过。自古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章年卿几十年来都不带变的。赵虎不相信这些都是谢睿的主意,肯定有高人在背后指点。谢睿的连环计根本不怕任何突发意外,每一环扣一环,都能连到下一个无缝衔接的地方去。
不知什么时候谢睿醒了,章鹿佑回头紧张的看着他。
谢睿见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自己,笑了笑,正欲说什么。章鹿佑打断他道:“四殿下,以前在宫里,我和妹妹很害怕。我爹也不在,娘已经很担心了。还好有你照顾我们兄妹。”
章鹿佑撩袍端端正正跪下,磕头道:“今日我帮四殿下一事,还望四皇子不要告诉我父亲。”啜濡道:“……我姑姑不喜欢你,我爹也不喜欢你。他们知道会打死我的。四皇子就忘记这回事吧,等船靠了岸,殿下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一阵死一般沉寂。
谢睿嗤笑道:“你们章家人,永远不忘记和我脱清干系。”顿道:“小家伙,如你所愿。”点了点他额头,脑海里全都是小时候的阿丘扑到他身上,亲昵的说,“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皇子!”
物是人非。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98章
京城还弥漫着慌张和悲伤,京城上下已经默认四皇子逃逸成功,筹备着不可告人行动。满朝文武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选择’成了他们横悬在头上的一把刀。他们迫切的希望有个人来指引他们,给他们透漏信息和方向。
生死大关,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正统’二字是开泰帝和谢睿之间躲不开的劫。
刘俞仁和四皇子是盟友,他一直盯着韦九孝,生怕韦九孝懂什么手脚,却忽略韦九孝的干儿子。他知道衍圣公出事的时候,为时已晚。
刘俞仁正出门办事,看到满街路祭,脑子轰一声,下马车时腿脚一软,直直栽倒。
小厮仆人们立即扑过去,七手八脚去抬。刘俞仁脑袋重重砸在马夫身上,马夫哎哟痛呼,却满心庆幸。刘俞仁怔怔的,双目空洞望着上空。天地茫茫,人来人往,仿佛不存在似的。
天空湛蓝如洗,白云依依,太阳高挂在天空上,没有一丝热度。前几日下的薄雪还堆积在路边。听说衍圣公死了三日了,寿终正寝。连着三日都是雨夹雪,天流泪地带孝。今日入葬方才晴,真是巧的无以复加。
春雪寿无眠,多好的兆头。
刘俞仁心里感到不对劲,如今虽是春末,离入夏还早,怎的只停棺三日。春末乍暖还寒,又逢三日春雪,这么好的天气,又是喜葬,怎么不停棺七日在葬?
刘俞仁直觉孔家想隐瞒什么。
衍圣公是年近百岁去逝的,按习俗当是喜葬。可坊间都说,冯大儒的女儿去祭奠外公的时候,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晦气的不行。
不许哭。这让刘俞仁感到十分残忍。
书房里,刘俞仁捏着毛笔,端端正正的用馆阁体写着讣文,泪如雨下。写到末尾处:学生刘俞仁。顿时嚎啕不已,衍圣公一生鲜少收学生,刘俞仁是其中之一。刘俞仁拜入衍圣公门下的时候,衍圣公将他整整从头到尾脱胎换骨的重新□□一遍。
可是他愚笨,辜负了衍圣公的心血。最终只能靠着衍圣公给他代笔的文章去一逞威风。
再也没有人会像衍圣公那样教导学生了,衍圣公几乎推翻了现实通行的史观,诗词观。他会直截了当的告诉你,这是从哪一辈人流传下来的史观。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史观,他们服务的又是怎么样的一个皇帝。
刘俞仁对文体的感知远远超于其他人,他站在一个不一样的高度会俯知世界。
这些年他和孔家的联系很少了,衍圣公也不愿意见他。
只是偶尔想起衍圣公冷眉冷眼,指着他含混的笔触,斥道:“行笔如做人,写字是写自己,你哪里犹豫了,哪里迟疑含混了,一丝一毫都瞒不过。人方贵君子,几笔字都写不好,不要再做我的学生!”
刘俞仁脸色涨红,又急又气。
第二日再来上课,桌上还放了本字体。刘俞仁又屈辱又惭愧。
小冯俏偷偷告诉他,“外公对着你的文章抄了一夜,你要好好练字啊。可别辜负外公的苦心……”后来那篇文章险些让刘俞仁夺下当年京兆府解元,如果半路没有杀出个章年卿的话。
一跑神,下笔乱了。刘俞仁顿住,本想重新誊写。一旁等了许久的门客小声道:“刘公子,孔府门外已经挂上了三元和六首两人的亲笔书。”言下之意,让刘俞仁别再写了。
三元是章年卿,六首是许淮。比起赫赫有名的两位,刘俞仁的贡士出身,简直不配称为衍圣公的学生。——他写这些又有什么用。
何况,三元是孔家的孙女婿,六首是冯家的外侄。孔家挂谁的,也不会挂一个外人的。刘俞仁沉默许久,默不作声又誊写一遍。写完却没有交给别人,而是自己收起来,装进木匣,束之高阁。
文人爱惜羽毛,最珍惜身后名。
韦九孝干儿子入狱后,刘俞仁向来愚笨的头脑,竟在第一时间串联出前因后果。他选择了一条很不明智的路,在谢睿和开泰帝都欲在衍圣公之死伤大做文章时,先一步着手安排‘瓜熟蒂落’,将衍圣公之死定性。得罪了开泰帝,也得罪了四皇子谢睿。
四皇子借章鹿佑做掩逃跑,一路潜到山西。赵虎将他保护的滴水不漏,整个逃亡的过程都没有发生什么波折。谢睿在山西刚落稳脚跟,便收到韦九孝从天牢滴出来的讯息‘衍圣公已死’。赵虎愣了愣,阴阳怪气道:“韦九孝神通广大,在天牢里消息都那么灵通。”
谢睿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微微敛鄂,没有说什么。
衍圣公死在这个节骨眼上,于谢睿有利远胜于开泰帝。只要谢睿愿意,大可以拿着圣旨和衍圣公之死大做文章。韦九孝已经替他铺好了路,衍圣公是死于御膳房的吃食,开泰帝难逃其咎。
开泰帝不承认圣旨在先,谋害衍圣公在后,其心可诛!
唯一的不便是谢睿不在京城,指挥起来耗时耗力。好在谢睿离开前不只给京城留下韦九孝,还有一个门客遍天下的小孟尝刘俞仁。
谢睿还来不及松口气,便听线人来报:刘俞仁力排众议,坚持一动不如一静。将衍圣公之死,以瓜熟蒂落画上句号。
谢睿半晌不说话,低头看见自己袖里泛垢,起身道:“有热水吗,洗澡见客。别让总兵大人久等了。”赵虎点头道:“我去通报总兵大人。”
谢睿不愿去想刘俞仁临阵叛变是为什么,内心麻木。有一天韦九孝叛变了他都不奇怪,外公走后,他从来都成一个人。
山西总兵范颐鸣和谢睿在点兵台碰头,范颐鸣是王家如日中天的时候扶植起来的人。正如谢睿所料,王国舅死后,四皇子不值一提,范颐鸣也没打算冒险,一直按兵不动。王国舅大概死都没想到,树倒猢狲散,他临走前给谢睿留的一文一武两个人都放弃了谢睿。
范颐鸣和谢睿相谈甚欢,两人不约而同以王国舅为话题点开始了回忆。范颐鸣以和王国舅历年来的交情,表达对谢睿的支持。谢睿以王国舅对范颐鸣的看重,来表达他对山西大营的信任。彼此的态度都很恳切。
酒到酣处,范颐鸣眯着醉眼道:“四殿下,有一事我不知道当不当讲。山西和河南比邻,我与陶巡抚素来不睦。不知殿下是否愿意托面和陶家人打声招呼?”眼底深处却一片清明,笑了笑,又委婉道:“听闻殿下和章阁老交往密切,章阁老是陶大人的外孙……想来也不是难事。”
范颐鸣酒量极好,喝的又是当地的汾酒。谢睿硬着头皮陪,此时也有些醉意,扶着额头,忍着阵阵头疼,道:“章阁老,你是说章天德?嗤。”脑子里涌进章年卿相关的人事,谢睿瞬间清明。他淡淡道:“误传罢了。范总兵就没有不惊动陶金海的办法子。”
范颐鸣苦笑:“倒不是惊动不惊动的事。陶霸王护短心眼小,老了更不招人待见。前些年我曾得罪于他,实不相瞒,我这边有个风吹草动。陶金海知道的比皇上还快。”
“这下麻烦了。”
谢睿灌下一口闷酒,苦不堪言。
孔家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冯俏一身疲惫的回到章府时,已是满天繁星。
冯俏最近和章年卿颠倒过来,以前是章年卿整日上朝点卯,下朝后不是茶谈就是酒会,每每回来都是夜色深沉。近来因开泰帝遇刺,晁淑年在四皇子和开泰帝对峙时公开遇刺,开泰帝很是不喜阁臣们。这几日朝会也停了,由尚文贺全权代领。
曾经首辅呼声最高的两位,章年卿和刘俞仁都被闲置在府。
真是讽刺。
冯俏眼睛有些红肿,见着章年卿勉勉一笑,还沉浸在伤心中。章年卿叹口气,吩咐人打热水。烫水浸湿帕子,一点一点替她暖着眼皮。章年卿低笑道:“感觉好久都没见你了。”亲昵的蹭了蹭她额头。
冯俏怔怔的抬着头,热帕微烫,暖在肿胀的眼皮上有些刺痛。她情不自禁去摸着章年卿手背,一愣,章年卿瘦了。不敢置信的攥着他整个手,细细摩挲。“你瘦了。”冯俏脱口而出,打起精神细再看,章年卿两颊有些消瘦,棱角分明,眼底淤青严重,看起来许久都没睡好。
章年卿哑然,“我算是服气了,这都能知道。”若有所指的捏了捏冯俏掌心,她的手软绵绵,暖呼呼的。胖了瘦了都很容易察觉。男人的手多宽大,薄肉薄情,除了天生肥胖的男人。很少能从手上感觉出来胖瘦。
冯俏有些犯困,慵慵道:“你的衣裳鞋袜护腿护碗哪样不是我经手的。这点胖瘦都察觉不来,白嫁给你这么多年了。”她没有说的是,章年卿常年牵着她,什么时候咯一点,什么时候绵一点她都知道。有段时间冯俏学新菜,几次不得要领,章年卿违心夸赞也瞒不过她。
一句话说的章年卿格外心酸,看着冯俏不服的揉着肩,撒娇道:“天德哥,叫宜佳过来帮我捏捏。”章年卿心里一动,柔声道:“我帮你。”不待冯俏说什么,手已经放上去。
夫妻二人说着家长里短,衍圣公过了二七,冯俏不必在日日过去了。其实头七后,冯俏已经行尽礼数,只是冯俏不放心孔祖母和孔丹依罢了。孔丹依对冯俏素来严厉慈爱,很少见她哭成娇娇女儿的样子。
衍圣公是喜葬,明着哭不吉利的。可孔丹依知道衍圣公是怎么死的,夜里总要抹眼泪。冯俏心疼母亲,一直陪孔丹依在冯家睡着。偶尔也眠在孔家。
冯俏这些日子累坏了,按着按着,就睡着了。章年卿把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想了想,没有离开,和衣躺在他身旁。刚一躺下,冯俏就醒了,黏黏糊糊的推他,嘶哑的哭腔中带着软濡,“天德哥,我还在守孝,你不能睡这里。”
章年卿亲了她一下,安慰她道:“我知道。安心睡吧。”掖了掖被角。
冯俏闭着眼,有一搭没一搭的问:“孩子们怎么样了?爹说那天阿丘和小鱼儿一起走了。阿丘认识汪大哥吗,你不是说去打听吗。他现在到哪了。”
章年卿见她心里挂着事,睡不踏实,一边拍着被子哄着她,一边声音低和道:“前些日子通州船行的老六来见我了。是阿丘是从他手上走的,在安阳下的船。你就放心吧。”
139/161 首页 上一页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