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总觉亏欠小齐王,反倒将他惯的不知天高地厚。小齐王口口声声,皇上已经是皇上。其实这天下间最不把皇上当皇上的,是他自己。瞧瞧他在皇上跟前的言谈举止,那是君臣吗!
小齐王不甘不愿的回府,再不情愿。小齐王还是知道要以大局为重,叫来谋士门客商量对策。出乎意料的,小齐王谋士们一致对他的河南之行不赞许。有那大胆的直接道:“这不是去送死吗。小王爷三思阿!”
人一涉及切身利益,难免故步自封。这些门客当真就没有一个聪明人,看出皇上的心思的吗。显然不是,不过是衣食丰禄皆靠着小齐王,小齐王不受宠,他们有不受宠的过法。可小齐王若死了,他们什么也没有了。
便是有那忠胆之士,想冒死一鉴。早被同僚们生吞活剥了。
你以为这世上人人都是刘俞仁、章年卿。刘俞仁虽蠢,底下个个都是‘今朝吃君一壶酒,明日为君撒头颅。’的勇士。人缘这种事,求不来。
若为慕权,当年的刘宗光比儿子可位高权重多了,也不见门客如何服他。若论尊贵,小齐王难道比不上刘俞仁那个傻子?
人各有命,怨天怨地没有用。
小齐王不愿深入虎潭,思索良久,想了个办法。派旗下一名能言善辩的说客,带着圣旨去河南说服陶金海。哪知惹怒了陶金海,陶家扣押来人,拒收圣旨。并扬言,若朝堂不给个解释,势必追究到底。他陶金海堂堂二品大员,可以让个连品级都没有的无名之辈如此羞辱!
简直奇耻大辱。士可杀不可辱,敢问皇上是受了何人教唆?
小齐王一计不成反落陷阱,一时进退两难。
另一边,范颐鸣后怕不已,余惊未定的灌下几口冷茶。当日他何曾不是出了个瞎主意,还好四皇子将他拦住了。想起谢睿那日铿锵有力的‘行不通’,范颐鸣暗自庆幸,还好谢睿他们没有自作聪明派人去求和。
不过,范颐鸣更不解了。问谢睿,“陶金海这是想干什么呢?”
谢睿闭着眼睛道:“我不知道,许是在待价而沽吧。”睁开眼,从靴子里拔出匕首,凭着手感开始刮胡子。手法娴熟,显然刮过很多次。
范颐鸣不请自坐,“殿下近来刮胡子越来越频繁了。”
谢睿手一顿,自嘲道:“是啊。你说这胡子,一茬又一茬,以前不打理也不怎么长。如今越刮越多,一日比一日冒的欢。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这有什么。”范颐鸣叫来亲兵,指着他道:“他手艺可好了。”
亲兵憨头憨脑的,毛头小子一个。刚要伸手去接谢睿的匕首,谢睿错身避开了,“不用了。”淡淡将匕首插.回靴子。门外赵虎冷笑一声,四皇子心思重,哪肯让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比划。
范颐鸣若有所思,仿佛也明白什么。看了眼手足无措的亲兵,让他下去。
局势越发紧张了。
开泰帝集中兵力围剿谢睿,效果显著。谢睿大军遭到京城反扑,山西大营带出来的前路先锋,几乎都折在保定。谢睿连皇城的边都摸不到,午夜难眠时,偶尔也会质疑自己当初离京的决定。一气呵成和重新杀入,谢睿到现在也不知道哪个决定更好。
谢睿自己都在怀疑自己,军中质疑他的人更多了。民怨沸腾,谢睿心反倒不这么乱了。整个人渐渐沉淀下来,心里的声音更清晰了。谢睿需要一个他稍微能掌控的江山,赢,不算什么。他要坐稳,没有开泰帝还有小齐王,没了小齐王还有齐小二、齐小三、齐小四、齐小五。
退一万步讲,还有陶金海。
中州王。谢睿至时今日,也看不清陶金海的想法。陶金海在河南称王称霸的时候,女儿还没成婚。如今章年卿的儿子都成人了,陶金海始终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野心。哪怕今时今日,他都看不透陶金海。
不想抢天下,想打天下。虎口夺食,哪那么容易。可陶金海偏偏这么做了。
人常说,是狐狸就不可能没骚味。可陶金海就是那个没骚味的狐狸,拥兵自重几十年。看不出一点眉目。功败垂成之际,谢睿最后一搏,给陶金海的大军寄了一支箭,一封信。
信中道:“……以命换还命……这是我最后求陶家一次,此番不成再没有今后。若应,他是我登基之日,便是青鸾为后之时。”
笔锋缓缓收合,谢睿嘴角微弯,不顾范颐鸣惊愕的眼神。笑道:“小齐王能以色伺人,我又何不可。试一试吧。总归要选一条路,陶金海看不上小齐王,也看不上我,那就是要自己干了。这不就一清二楚。”
说罢,封上印蜡,重重一按,冷笑道:“都这个时候了,还玩什么敌在明我在暗。脱了马甲痛痛快快干一场,输赢成败,岂不痛哉。”
范颐鸣大惊,“四殿下,万一惹怒陶大人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你说如何是好。”谢睿冷笑着,按着箭伤未愈的肩膀,隐隐作痛。“大不了万箭穿心。”
过了会儿,范颐鸣问:“若陶大人答应。你当真要娶章青鸾?”
谢睿沉默一会,随意道:“娶嘛,我又不掉一块肉。”
河南,陶府。
陶金海看过谢睿求助信后,叫来章青鸾,问她的意思。
青鸾接过信看了半晌,阳光照在信纸上,有些刺眼。她半真半假道:“若我选,我要当公主。当皇后有什么意思,自古皇后哪一个有好下场。外公当皇帝才好呢,我们谁的脸色也不用看。”
陶金海笑了笑,从断箭隔桌扎着信拿回来。章青鸾感到手中有尖锐的东西一次,陶金海分寸把握的极好,青鸾还是觉得手心一疼,闷闷的钻心。
陶金海再次审阅这封状似深情的求助信,目光落到‘以命换还命’上,迟迟没有挪开眼睛。抬头,诧异的问青鸾:“他还不知道?”
青鸾触及伤心事,默默点点头。艰涩道:“他不知道。”
陶金海当机立断,“拿去烧了。”青鸾下意识的抬手去接,一旁伺候的下人已经接过扔进火盆。
第204章
窗外细密靡靡,杨久安拖着沉重的步子去给长公主请安。长公主雍容华贵,气质优雅。两代帝王变动没有对她产生一丝一毫的影响,换哪个都是她的弟弟。
长姐如母,阿团和阿圆对她都有深厚的感情。
建由候府承蒙长公主之故,大厦将倾时,仍稳固如初。不管出于政治层面,还是长公主的美色,建由候杨圪都不得不掏出真心,侍奉着他的公主。
从各种意义来讲,杨家并不希望天下易主。
长公主褪下宝石戒指,深绿的宝石面上泛着幽邃的光。玉脂凝膏浸在热水里净手,肤泽晶莹,金盆的光泽都被压黯淡无光。杨久安敛下眼神,行礼叩安,腿弯还未屈下去。长公主高兴道:“琨儿,你怎么来了。”
杨久安官名杨琨,字琅玕。在中学堂的时候,年幼的杨久安嫌自己的名字拗口难写,索性将乳名久安两个字顶上去。
杨久安拉近凳子,靠着长公主坐下。犹豫半晌,不知如何开口。
长公主将儿子的神色收在眼里,掩帕一笑,眼中尽是了然。杨久安从小就是藏不住事的,性情耿直,重情重义。长公主问儿子,“什么事着你这么为难?”
杨久安沉默片刻道:“有一事我瞒了舅舅,我不后悔。可还有一事,我不知该不该瞒。”
“哦。你瞒了皇舅舅什么了不得的事?”长公主不由的松口气,笑道:“可是又遇见哪个楚楚可人的姑娘,想为她求情。还是禁卫军中又有谁招惹你了……”
“国事。”杨久安神色认真。
长公主一愣,慢吞吞道:“哦,是吗。琨儿什么时候也关心起国事了。娘猜猜,你身边能挂的上号的人,无非储谦和章年卿。储大人和章年卿交往甚密,想来是章年卿出了什么事吧。”
长公主抬手,丫鬟们鱼贯而出,只留母子两人。长公主半阖着眼,想了想道:“前些日子,小齐王奉旨去河南求和,被陶金海削了脸面。章年卿和陶金海血脉相连,你是怕章年卿受到牵累?”
“不是。”杨久安低低道:“在他那里只有里应外合,哪有牵连可言。”
长公主警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娘,我觉得……章年卿写的檄文有问题。”杨久安绝望的抬头,“娘不觉得很奇怪吗。陶金海在皇上和谢睿的夹缝中生存,可我们行军的每一步都好似能被人料到一样。陶金海一路带兵朝西北而去,沿路攻城掠池都很容易。”
“有时他们倾尽兵力,一点不怕河南空虚,朝堂趁机攻打。有时又虚晃一招,河南重兵把守,将围剿的大军杀的一干二净。仿佛有神助力一样。”
长公主冷静的问,“你能看出檄文的藏的暗语?”
杨久安道:“我,不能。”
长公主十分奇怪,“那你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怀疑。”
因为章年卿把儿女送走了!斩断后路,背水一战,他不得不重新考虑章年卿的立场。杨久安咬住舌头,好悬没有吐出这句话。垂眉道:“我和章天德二十多年兄弟,他有什么异常,我最清楚。”
长公主想了想,问他:“这话你可曾对皇上说过。”
“尚未。”
长公主道:“你不愿说,让你父亲代你去说可好?”
“娘!”杨久安惶然睁大眼。
长公主温柔一笑,“你舍不得兄弟,章年卿可曾也舍不得你?”高声道:“来人。给世子爷备车去章府。”另叫人去叫建由候。
杨久安挪不开脚,慌张道:“娘,我还没想好。别这么快,你让我想清楚。娘!”
长公主笑了,“都这个时候了。陶金海都撕了脸皮,章年卿还遮遮掩掩的干什么。你是谢家的外侄,章年卿是陶家的外孙,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这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章年卿和你不是一路人。”
杨久安双眼赤红,“可是……”
长公主静静的听他说完,却迟迟等不到下文。
杨久安可是了半天,也挤不出来一个字。立场的为难让他心如刀割,背叛兄弟和背叛家族之间的抉择让他不知所措。二十多年的兄弟一朝分裂,杨久安顿时崩溃。
母亲是谢家的公主,他是谢家的外孙。父亲建由候也是靠着谢氏王朝,承荫于下……
杨久安乘轿去章府。
“齐王殿下,建由候去紫来殿磕头了。半个时辰前传来的消息,听说刑部侍郎尚文贺都在殿外候着呢。”尚文贺是负责围剿谢睿的领头人,皇上连他都不见。可见肯定是大事,小齐王蹙眉道:“谈了这么久。建由候还没出来吗?”
底下人道:“宫里递出消息时还没有,现在就不得而知了。”
“果然,果然。”小齐王满面阴云见开明,手中佛珠握定,恭恭敬敬去小佛堂磕三个头。人常说临时抱佛脚不管用,看来佛祖还是怜惜他的。
小齐王打心眼里不愿去河南冒险。柿子挑软的捏,炸不出陶金海炸出章年卿的心思,父皇一样会高兴。小齐王很不情愿承认,但皇上确实很喜欢章年卿,哪怕章年卿的外公是让人忌惮不已的陶金海。
若是这世上真有迷惑人心智的蛊虫。开泰帝倒真愿意求一盅过来,将章年卿洗脑迷惑,成为他的肱骨之臣。可惜的是,章年卿折在内宅了。儿女情长,优柔寡断。生生将个英雄折成狗熊,章年卿没有胆魄。什么决定都是在一个稳妥安全的屏障下。
小齐王早就怀疑章年卿在和河南勾结,可是苦无证据。直到杨久安忽然插手虎贲军的检查。
至时今日,小齐王已经不想猜测章年卿的子女是否还在京城。但作为和章年卿二十多年的兄弟杨久安,必然能看出章年卿某种不同寻常的异常。
这个异常,也许就是章年卿和河南通信的关键。
皇天不负苦心人,杨久安果然发现了章年卿的秘密。
在这个关键时刻得先机者得天下,小齐王在消息尚未散出时,立即进宫求旨,让他带着章年卿去河南,劝降陶金海。将功折罪!
开泰帝惊喜又惊吓的看着自己长子,与有荣焉之情顿升,心情复杂道:“你倒是给自己求了道护身符。”小齐王老老实实道:“儿臣怕死。”
开泰帝没说什么,只道:“章年卿你不能带走。届时出事,你的兵力保不住两个人。河南你还得孤身一人去,不必言及其他。只告诉陶金海,停止进兵西北,释兵进京听后发落。另让京郊大营包围保定。勿必在三日之内,揪出逆贼谢睿。”
章年卿此时也已经被重兵押解进宫,冯俏坐着杨久安的轿子,两眼含泪,恨恨的瞪着杨久安。两人相顾无言,冯俏泪如雨下,哭湿了绣摆也无济于事。思及到此,倒也不哭了。
轿子在长公主府外停下,杨久安带着冯俏拜见长公主。冯俏没跪,直挺挺的站在中堂,眼圈微红。长公主也没生气,“罢了。我知道琨儿这个好人做了也白做。你且放心,你是冯大学士女儿,孔家外孙女。不过是嫁错郎入错行,你的小命总归保的下。”
冯俏仍是不言语,分明是年已三十的妇人,却像个十七八岁的花骨朵般艳丽。长公主不以为忤,问杨久安:“章年卿的一双儿女也押走了?”
杨久安沉默了会,嘶哑道:“他们不在京城。”
长公主目光诧异,随即点点头,道:“你下去吧,我有几句话想对冯姑娘说。”
“娘!”杨久安嘴唇蠕动,似是哀求。
长公主轻笑道:“你放心,我不会为难她。几曾何时,她也是宫里的长客。我也喜欢的紧呢。”
杨久安询问道:“小嫂子?”
冯俏怨恨又迷茫的看着他,一边恨不得将他啖血吃肉,一边又恨不起他。两种矛盾的心情没有任何冲突的交斥在心里。恨是真,恨不起来也是真。想杀了他是真,想哭也是真。冯俏幽幽的问:“杨久安你害我夫君,又救了我,就全了你的兄弟情义吗。”
杨久安避开她的眼神,刚想说什么。已经被长公主身边的嬷嬷拉出走。
屋里只剩冯俏和长公主两个人了,长公主冷漠的看着她:“娶妻当娶贤。国难当头,章年卿身为内阁重臣,与逆臣贼子谋反。你身为妻子,不加阻拦。如今东窗事发,章年卿入狱。你到来怨怪我儿子,这是什么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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