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睿露出不解的表情,“如不然,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可以是二皇子,却不能是我谢睿呢?”
章年卿心情复杂的看着谢睿,‘因’全错了,谢睿却歪打正着猜到果。不得不说,这一刻能言善辩的章年卿也被谢睿带着走了。
章年卿无法解释,若外公真的从未想过牺牲青鸾,为什么要为青鸾组建鸾家军。他明知道这样会让青鸾成为众矢之的。
章年卿没办法昧着良心说陶金海是不疼章青鸾的,论章陶两家上下,若说陶金海最喜欢谁,章青鸾自认第二,绝无人敢自认第一。
章年卿自嘲的笑笑,无法拿定主意。和陶孟新商量后,写信给陶金海,问外公的意思。
河南,陶家。
陶金海看着京城来信,顿感棘手不已。章青鸾端着鹿茸汤进来,陶金海故意没有收信纸。哪知章青鸾低眉敛目,不往他桌上多看一眼。陶金海不由得叫住她,“青鸾。”欲言又止。
章青鸾不解的停下,“外公?”陶金海话堵在嗓子眼,不知如何说出口,泄气道:“帮我收拾下桌子。”章青鸾甜甜一笑,“恩。”
那抹甜笑,刺的陶金海锥心的疼。看着章青鸾飞快的折好信,将一切归整好。
陶金海沉默道:“等等。那封信别折了,青鸾你看看。”
章青鸾愣一下,仿佛意识到什么,抿唇打开。一目十行的看完,又不敢置信的从头到尾看一遍。
陶金海叹息道:“早知今日,就不让你射他那一箭了。”
章青鸾表情麻木,恍若未闻。
这个身份就那么讨人喜欢吗。那么,让人念念不忘?内心涌起一股耻辱之情,若是她不生在章家就好了。或者,她没有在外公膝下长大,她的三哥不成名震天下的章年卿……
可是这样又好难过啊。她有这么好的外公,这么好的三哥,这么好的舅舅。世上那么多人都疼着她,不过是折姻缘罢了。人哪能十全十美呢。
章青鸾哭的梨花带雨,一抬头娇怯如雨打海棠,青鸾问:“外公想我嫁吗。”
陶金海目光怜惜的看着她,“我的青鸾想嫁吗?”
章青鸾扯了扯嘴角,“你应该问谢睿,如果我不是章青鸾他还想娶吗。”仰头望天,眼泪倒流。总算止住了无用的哭泣。
你看,事情很简单。他喜欢你的身份,至死不渝。仅此而已,和你无关,和你整个人都无关。
只是恰好是你。
你有什么选择的权力呢。
过了几日,章年卿收到河南的回信。陶金海道,他不喜欢西北王这个称号,当初开泰帝定的中州王就很好。此外,他还有两个要求。一、中州王他不当,由长子陶孟辉担任。袭爵三代,改袭爵五代,世袭封号。
晁淑年咂舌,“这是狮子大开口啊。”
韦九孝轻嗤,“这算什么,狮子大开口的还在后面。”
晁淑年接着往下看,“……二、皇长子必须由皇后章青鸾所出。”晁淑年还没看完,大惊道:“陶家这是要嫡长占全!这怎么得了,这么下去,岂不是百年之后,半个天下就要姓陶。”
谢睿淡淡道:“难不成现在半个天下就不姓陶了。”
晁淑年讪讪的,“殿下说的是。”
谢睿没有说话,继续看:“……二、皇长子必须由皇后章青鸾所出。此外,新帝登基后,第一道旨意需为立储,效仿先帝遗旨。将来继大统者,需为皇后膝下之子。圣旨由陶家代为保管。”
此处先帝,自然是指的谢睿还没出生,就留下立储遗旨的和景帝。有和景帝这个先例在。谢睿效仿,不仅顺理成章,而且不得后悔。如不然,就是在打谢睿自己的脸。
韦九孝晁淑年倒抽一口冷气,这陶家还真敢张口啊。
谢睿敲着桌子,陷入沉默。王家上下都不赞同谢睿同意这些要求,并威胁谢睿若敢答应。王家便带着百官阻止谢睿登基。
谢睿恍若未闻,其实他没有想那封信。而是在盘算,依现在局势。和陶家抗争到底,最大的胜算局面是什么。这个胜算局面,和陶金海提的这些要求,哪个更划算。
想了一夜后,谢睿望着渐明的天色,开口道:“韦九孝,告诉章年卿。陶家的要求,朕答应了。”
事情终于尘埃落地,章年卿心里大石落下。开始一寸寸翻皇宫,可找遍整个宫廷都找不到人影。章年卿不知道冯俏是不是拿到密道图,只能抱着试探的心思沿路找去。密道里有火折子落下来的火星灰烬,密道外是一片树丛。
章年卿望着偌大的树林,毅然去向陶孟新借人,翻遍树林,疯了一样找冯俏。
这天,冯俏借居的老夫妻家,老头儿回家问冯俏,“孔姑娘,外面好像是你家人来找你了。”
托衍圣公的福,衍圣公年年会给孩子们散铜钱、散糖果。冯俏玉佩穗上坠的便是孔家的闲钱,老夫妻家前些年曾几经周折,得到一枚从孔家流出来的铜钱。故而识得,见了冯俏便磕头。
冯俏在此迷路,无法之下,只能和他们回家。待看见他们供起来的铜钱,知道不是作假,这才安下心。冯俏谎称自己是被人绑架了,欲曙是跟她一起逃出来的姑娘。
女孩子被绑架是件大事,动辄毁清白。
老婆婆立即道:“姑娘放心,老婆子不会碎嘴的。你们且安心住下,我们老头日日在外侍弄庄稼,若有人来找,我们一定第一时间通知孔姑娘。”
冯俏没说她姓什么,老夫妻自动将她归结为孔家姑娘。冯俏暗暗在心里对孔家的姐妹们说声抱歉,没有解释什么。
章年卿找到冯俏时,冯俏打扮的像个山里姑娘,木钗布裙,白净水灵,俏生生的像个待嫁的小姑娘。章年卿带兵赶到,停在山麓下。正逢冯俏和欲曙在老夫妻的相伴下,一起下山。
冯俏见着不远处的兵马,和马上的章年卿,噙泪生笑。
章年卿眼中泪光,看着冯俏,倾身道:“罗敷年几何,宁可共载不?”
冯俏扑哧一笑,歪头道:“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哦?”章年卿挑眉,慵眸中一点笑意,“罗敷夫何人,才亦当几斗。貌又当几何,能得此佳人。”尾音落在佳人上,隐隐颤音。无穷尽的思念
冯俏笑泪道:“汝问我夫谁?十五状元郎,二十提督使,三十内阁臣。而今三十余五,风华正茂。君又当何比?”
章年卿眼泪砸在马鬃上,笑着问她,“他那么好?如何又扔你独自一人在这深山野林。我看你夫君也是个混账东西。”
冯俏笑盈盈的上前一步,拉马缰瞪他道:“不许你出言羞辱我夫君。”
章年卿顺势下马,将冯俏紧紧拥在怀里,摩挲着她的鬓发。道:“我看我说的句句大实话,何来羞辱之说。”
冯俏埋在他怀里,声音闷在他胸膛里,“可是,我的天德哥哥已经很好了啊。你还要他怎么样。”
“傻姑娘。”章年卿深深叹息。
荒废了数日的章府,终于迎来他们的主人。章年卿一路抱着冯俏,回府也不让她下地,两人一起洗过澡。径直在浴桶里荒唐起来,章年卿着急上火,也耐着性子温柔。
两人脑子都是空的,什么话也不想说。疯狂的亲吻,十指相扣,眼泪落在彼此身上,笑容融化在彼此嘴巴里。自己都不知道在哭什么,也许是欣喜,也许是庆幸,也许是劫后逃生的喜悦。
快感盖过一切情绪,两人已经无从判断。
荒唐到最后已是深夜,章年卿抱着冯俏回屋睡下。冯俏有些懵懵的,腿不自然的交合着。隐隐觉得好像还有东西,她叫住章年卿:“天德哥……会不会水弄里面了。”
章年卿立即转身,“怎么了,你不舒服?”
冯俏说不上来,抿抿唇道:“你给我倒杯水。”章年卿从善如流,紧张的看着冯俏喝完。“好些了吗?”冯俏扑哧笑道:“哪有这么快。”
章年卿也不忙乎了,忧心忡忡的躺在她身边,还想动手去摸,“疼不疼?”
冯俏赶紧捉住他的手,老老实实点头,“疼。天德哥,你陪我说说话吧。”章年卿懊恼不已。
两人玩闹了阵,章年卿才给她掖好被子,慢慢讲起这几天发生的事。说到从河南返回来的圣旨时,冯俏诧异的问,“这些要求是哪位高人提的,分寸也卡的恰到好处了些吧。”
章年卿注意到冯俏手上的褪皮,亲着她手道:“青鸾。”
“青鸾?”冯俏瞪大眼睛,“真的假的,青鸾怎么这么大胆。”
章年卿眉眼露出一丝不解,沉声道:“我也不大清楚。只听说章青鸾当时的样子很孤傲,说谢睿娶的是‘章青鸾’,既然是‘章青鸾’就值这个身价。”
冯俏心里毛毛的,奇道:“青鸾说话怎么这么渗人呢。她不就是章青鸾,怎么她口里的章青鸾像个外人似的。”不知想到什么,冯俏紧张道:“青鸾不会想搞代嫁吧。谢睿见过她的,她可不能胡来。”
章年卿无奈道:“你放心吧,不会的。外公看着呢。”
冯俏心里还是不舒服,青鸾那个口吻说话太让人心疼了。她抓着章年卿胳膊问道:“青鸾是不是不想嫁。天德哥,你是她三哥的,不能再想想办法吗?”
章年卿无奈至极,“还能如何?章陶两家如何再找一个像她一样身份尊贵的女孩儿?难不成你想明稚嫁过去。”
冯俏立即舍不得了,一边是青鸾一边是明稚。两个都是她心尖尖上的肉。青鸾寄托了冯俏那几年对孩子无尽的期待,冯俏觉得十分痛心。她宝贝了这么些年的青鸾,她嚣张的无法无天的青鸾,终究还是在亲事上委屈了。
以前的章青鸾多么快活啊,认识了谢睿之后,她整个人都变了。
冯俏低低啜泣,连带着这几日担惊受怕的委屈嚎啕出来。“为什么你们男人的事,总要把我们女人搅合进来。你们男人玩政治,玩权谋。你们争名夺利,连累我们算什么。青鸾招谁惹谁了”
“那谢睿为什么缠青鸾,是青鸾美艳得不可方物,勾的谢睿神魂颠倒了?青鸾做错了什么,不过是因为她是章年卿的妹妹。”冯俏不敢提太陶金海,陶金海是长辈,她只能把一肚子气撒在章年卿身上,气到极处,挣扎着不让章年卿抱。
章年卿没有半分恼意,不顾她挣扎,紧紧抱着她。俏俏终于把她的担惊受怕骂出来了。这些日,她受了多少苦。章年卿心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冯俏趴在章年卿怀里,轻轻啜泣:“天德哥。青鸾是闹腾了些,她不知天高地厚。可我宁愿她永远那么无法无天,而不是站在那里,冷冰冰的说着什么章青鸾的身份。她就是我的青鸾啊,这孩子究竟被逼成了什么样。”
冯俏不敢置信道:“难不成她以为,她不是章青鸾了,我就不疼她不爱她了?”
章年卿冷不丁的问,“青鸾若不是我妹妹,你当真会疼她?”
冯俏忽的收住声,整个人愣住。是啊,若章青鸾不是章青鸾。再在喜欢,也不过是个于己无关的小女孩。若说在自己身边长大,陈丹姿也在她眼皮子长大……
“不对不对,我是疼青鸾的。”冯俏反驳道:“是青鸾本身招人疼,我不是为讨好天德哥你,才疼她的。”
“我知道,我知道。”章年卿拍着冯俏背,舒缓着她的情绪,慢慢道:“你说这些假设是不成立的。章青鸾就是章青鸾,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陶家女孩子少,也是事实。章青鸾作为章家唯一的女孩,陶家唯二的女孩,她注定备受宠爱。”
冯俏听的出神,喃喃道:“好像,是个死结啊。”
章年卿靠在冯俏头上,眷恋的揉揉,想起和他反目成仇的杨久安,低低附和,“是啊,是死结。”
解不开的死结。
第208章
昨夜两人荒唐的太过。天一亮,冯俏就后悔了,喃喃道:“外公方才去世半年,孝期未过。我们便在一起了。”越说越恼,“我怎么就没克制住自己呢!”悔恨交加。
两人盖着同一条被子,冯俏这边一动,章年卿立即赶到冷风丝丝钻进来。章年卿赤着上身,只着裘裤,一把将冯俏拉回来。冯俏眸子中的疑问还未透出来,章年卿无奈道:“四下钻风,冷。”
说罢,臂膀紧了紧。
冯俏感到他身上的确是冰的,闷闷几声,没在动弹。
章年卿想了良久,叹气道:“外公会原谅我们的。”他们夫妻刚经历过大起大落的生死,朝局变动,一时情不自禁罢了。
冯俏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恩’了声,不再说话。两人静静抱在一起,享受着难得的静谧时光。
良久,冯俏问:“新帝登基,这两日朝堂上会很忙吧。要帮你准备些衣服吗?”她记得章年卿刚调到礼部时,忙的脚不沾地,一日三餐都是在宫里吃的。
章年卿不知想到什么,含糊道:“还好。”冯俏听出话音,“我怎么听你话里有话?”章年卿斟酌片刻道:“新帝放我三日假,说礼部需归整。待整理好,再请我回去主持大局。”
“谢睿这是什么意思?”冯俏皱眉道。
章年卿枕着胳膊道:“大约是我那份欺瞒过他的圣旨,让他起了疑心。大概又怕我在文字上动什么手脚,索性将我摘出来,落得清净。”
冯俏抿抿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章年卿可以正反读的圣旨,她也很好奇。
章年卿是怎么做到一旨两意,还能瞒过谢睿眼皮子。据说当时礼部尚书晁淑年也在场,不管晁淑年为人为官如何,他的学问是扎扎实实的。他都看没看出来章年卿刷的小心机,实着让人惊奇。
章年卿看她一眼,主动解惑道:“年轻时在笔杆子上吃过大亏,我一直耿耿于怀。其实也算不得难事,比起九转曲回,玲珑心肠的璇玑辞。一道拟旨算的了什么。”
冯俏想起章年卿殿试答卷上的那个污点,莞尔笑道:“一副笔墨,三道圣旨。章大人何尝不是玲珑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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