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承辉不是听不进去话的人,筷子点了点冯俏,“你说。”
冯俏心疼的看了眼儿子,缓缓道:“父亲当年办晖圣堂,十四中解元,十五中状元的有几个人?”
冯承辉道:“一个。”
冯俏笑道:“这不就是了。”
章鹿佑考过县试,考过府试,考过院试。方才十五岁,已经是秀才,其实已经很不错了。只是,比起他少年天才的父亲。章鹿佑的确显得有些‘不争气’。
冯俏话音一落,屋子里显得有些静。冯俏悄悄去拧章年卿,示意章年卿说两句。手被章年卿先一步逮住,捏了一下,沉吟道:“行云,今年准备准备,下场试一试。”
明稚插嘴问,“哥哥要考乡试吗?”
孔丹依怜爱摸摸小孙女,“哟,我们阿稚还知道乡试。”明稚骄傲的昂起头,“我当然知道,乡试第一名就是解元。我爹就是解元!”
屋子里笑成一团,都去摸明稚的柔软的头发。
章鹿佑感慨道:“还好妹妹随了娘。”若不是明稚像冯俏,长的漂亮,胖一点也讨人喜欢。现在这个样子,指不定被人怎么嫌弃呢。
宫里,凤仪宫里显得有些冷清。青鸾将冯俏拿给她的信反复的看,夜渐渐深了。章青鸾问宫女:“皇上还没有忙完吗?”
宫女满心欢心,谢天谢地,皇后终于知道问皇上的行踪了。一福身道:“奴婢去打听打听?”
章青鸾想了想,“也好。我正好有事找他。”宫女哧哧的笑,皇后娘娘害羞了,想皇上还不好意思承认。
宫女笑的暧昧,青鸾才后知后觉,自己派宫女去打探谢睿行踪是多么恼人的一件事。许是青鸾鲜少打听谢睿行迹,承治帝正在批改奏折,忽的听闻太监来报,说是凤仪宫的宫女来打听皇上什么时候忙完。微微一笑,放下朱笔道:“摆驾,凤仪宫。”
谢睿很喜欢凤仪宫,因为那是曾住过他母妃的地方。
谢睿直到进殿时,嘴角都是带笑的。章青鸾见谢睿进来,忽然有些紧张。今天算她请‘圣驾’过来的,按宫规来说,她要服侍皇上。
可怎么服侍?青鸾感到很头疼。索性拿着信,开门见山道:“皇上,臣妾有要事禀告。”
谢睿从她手里抽出纸张,挑眉道:“这是什么?”
“等等。”青鸾按住他的手,“有一件事我要说清楚,这封信到我三哥手里的时候,你在我宫里。”
谢睿盯着她的白洁如玉的手背,“你什么意思?”
章青鸾不知想到什么,兴致丧丧的收回手,道:“没有。说这个也挺无趣的,那一晚虽然皇上虽在凤仪宫里歇着,白日里却没盯着我。抱歉,只想着三哥收到信的时候,皇上在我宫里了。”
青鸾铺垫了这么一大串,谢睿也大概猜到纸上是什么。扫了两眼,道:“你叫朕来是为这个?”
章青鸾道:“皇上不在乎?”不待谢睿打,章青鸾又道:“可臣妾在乎。臣妾不知传这封信的是谁。皇上却和我三哥刘大人相处多年,你我都知,这个消息对我哥一点价值都没有。”一字一顿,“我们不需要。”
谢睿赞同的点点头,“的确蠢。”
章青鸾问:“故而,臣妾斗胆问皇上一句,你和刘大人在殿内时,还有谁在场?”目光澄亮,灼灼有神。
谢睿意外的看着青鸾的坦诚,慢条斯理的问:“你想让朕帮你找出‘别有用心’之人。”
章青鸾歪头,“帮的是我?”她慢吞吞道:“这次传的是‘笑话’,你我都不当回事。可下次呢?”她模仿着谢睿那晚教育她的口气,“帝后不合,君臣不睦。挑拨皇上和章家的关系……”红嫣的唇,张张合合。
承治帝伸出手指,按住她的唇,“朕知道了。”微恼道:“不许再学朕说话。”
一根手指当然挡不住一张想说话的嘴,章青鸾问他:“你知道是谁吗?”
承治帝拍拍床,拉青鸾坐下,淡道:“不难。不知道章天德和刘俞仁底细,又在殿前伺候,有能力递出去信的只有韦九孝。”
“韦九孝?他不是你的人吗。”章青鸾纳闷道,韦九孝是谢睿的嫡系,无依无靠,只听谢睿使唤。怎么会,章青鸾警惕道:“是你?”说着就要站起来。
“还真是无知。”谢睿将青鸾打横抱起,放到床上,叹道:“朕进来这么久了,连口水也不给朕喝。”
两人滚到床上,谢睿替她褪下鞋,章青鸾脚飞快的缩进被子。过了会儿,她问:“我叫宫女给你倒水?”
谢睿瞥了她一眼,“免了。”拍拍她臀部,“起来,服侍朕就寝。”
青鸾有些不情愿,可谢睿今天的确是她叫来的。无论有没有宫规,今天她再拿乔,就有些装腔作势。
虽然,虽然她平时也在装腔作势。
谢睿坐在床边自己脱下靴子,章青鸾从被窝里坐起来,替他宽衣解带。气氛很奇怪,两人都不说话。终于解下中衣的时候,青鸾松了口气,“就寝吧。”
谢睿看了看自己裤子,没说什么。
两人歇下后,谢睿才状似无意道:“说起来,韦九孝和你哥哥、刘俞仁都有些不睦。”青鸾果然好奇起来,“为什么啊。”
谢睿顺势将她揽到怀里,“还能因为什么,衍圣……”忽然意识到什么,改口道:“没什么,只知道给你修葺凤仪宫时,三人时常争执,后来韦九孝见着你三哥都避着走。”
青鸾敏锐道:“衍圣公,皇上是说……”
承治帝打了个哈欠,“怎么又扯上衍圣公了。”
不对劲……
章青鸾知道衍圣公之死是半个月后的事,殿内很静,青鸾落泪的声音静可闻声。外面传来宫侍的声音,很是喜悦:“……皇上赏赐。”韦九孝端着圣旨进殿宣旨。
章青鸾没有动,“韦九孝。”
韦九孝莫名所以,“皇后娘娘,奴才在。”
“在?若本宫赏你板子,你还在不在。”
韦九孝一愣,望着眼前年轻的皇后,扯着笑道:“皇后和奴才开玩笑是吧。”
章青鸾蓦地拔高声音,“我没和你开玩笑!”韦九孝身边的小太监见情况不对,赶紧使眼色,让另一个太监去给皇上通风报信。
小太监一路小跑,贴着墙根悄悄溜走。
章青鸾没做过皇后,也不大知道做皇后是这么一件有威仪的事。一声令下,韦九孝趴在长凳上,啪啪啪挨着板子。
哪怕,眼下打的这个人是皇上面前的韦九孝。
闻讯赶来的承治帝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匆匆进殿,章青鸾正在试他赏赐手钏,仿佛对外面的事不闻不问一样。
承治帝问:“皇后什么意思?”
章青鸾道:“本宫贵为皇后,连个人都打不得。”`
承治帝耐着性子道:“皇后可知,你打的人……”
“是你的大太监。”章青鸾霍然抬头,还是那句话,“怎么,打不得吗。”
承治帝静静的问:“为什么。”
“我终于知道你那晚没说完的话是什么。衍圣公的死,是韦九孝做的吧。”章青鸾褪下手钏,放回托盘里:“为了你。”
承治帝久久不语,“你说的对。”
章青鸾道:“这我总算明白韦九孝为什么急着在我刚入宫就闹这么一出。刘大人是衍圣公的学生,我三哥是衍圣公的孙女婿。若不趁我根基不稳的时候,赶紧让你嫌弃了我和三哥。难不成要看着皇后和章陶两家和和睦睦,亲如一家。”
“章青鸾,别说了。”
外面板子不间断,章青鸾拽着谢睿腰带,嗒,一松手。承治帝衣衫半褪,谢睿道:“青鸾,会打死人的。”
章青鸾噘着嘴,“不是说宫里都是人精,打人都有技巧,死活是两种打法。”
承治帝被扒的只剩条裤子,握住她手腕,拦道:“青鸾,我和你说正事。”
青鸾停下手,认真的看着他,“皇上保的了他一时,保不了他一时。我听话,我乖。”目光幽幽,“可有人记仇。他也乖吗?”
刘俞仁和章年卿都不是省油的灯。
承治帝重重叹气。
韦九孝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谢睿竟然歇在凤仪宫。更没有算到,皇上竟事事顺着皇后。
皇后蛮横,打死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一夜之间传遍宫内外。
刘俞仁知道消息后,百思不得其解,仰倒在摇椅上。单手抚额,双目望着房梁。
韦九孝有从龙之功,为承治帝也没少吃苦头。如今为了讨好章家,竟由着皇后活活将人打死。那他算什么呢。从龙之功?若论功劳,他和章年卿加起来都比不过韦九孝的所为。下场呢?
刘俞仁原以为,谢睿会是个不甘于被人钳制的人。没想到他为了讨好章陶两家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承治帝的偏心,和开泰帝如出一辙。
可惜,皇上偏的不是他。承治帝愿意为章家打死韦九孝,却不同意他去齐地。
刘俞仁想明白,想干净了,越发觉得对不起儿子。当初为了护送四皇子离京,刘俞仁忍着不舍,把小鱼儿送出去,绊住章鹿佑的脚步。
等小鱼儿回来,他才知道。小鱼儿已经在通州船行老六面前晃过了。老六认识章鹿佑,万幸他不认识小鱼儿。不然……
刘俞仁不敢想下去,刘家和通州船行不合多年。刘俞仁记得,小时候不管行多远的路。他永远走的是马行,水面上沾都不敢沾。不单单是因为他曾有个弟弟溺死在湖里。而是父亲有薄津浩。
薄津浩吞了通州船行的江山,通州船行上下都恨着刘家。刘俞仁心绞在一起,这就是他报效的帝王,这就是他投诚的皇上。
爹,你究竟给儿子指了一条什么样的路。
会站队,会钻营,不如有个强有力的外家。章年卿永远那么万丈光芒,衍圣公喜欢他,把冯俏许给他。父亲喜欢他,逼着自己儿子一生把章年卿当政敌。
皇上也喜欢章年卿,和景帝喜欢他的文章,点他做状元。开泰帝喜欢他的才华,让他做阁臣。承治帝喜欢他的外家,让他做首辅。
若章年卿是个无能之辈,那也就这样了。偏偏章年卿万众瞩目,刘俞仁知道章年卿有才,真才实学。像三华章那样的东西,别说一炷香,给他十辈子他也写不出。
刘俞仁想,若章年卿是他。父亲的血仇早已得报,哪会像他……
第二日,刘俞仁求见皇上。承治帝在圣乾殿接见刘俞仁,君臣二人谈了一天一夜。谁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凤仪宫里,宫女点起蜡烛。青鸾散着头发,枕在冯俏腿上。冯俏顺着她的头发,像是在哄孩子。青鸾问:“嫂嫂,你想衍圣公吗?”
冯俏温柔道:“当然想,我外公疼我,就像陶外公疼你一样。”
“谢睿也这么说。”章青鸾出人意料道:“谢睿说,人人都知道我外公好,我外公疼我。可有谁还记得,他外公也很疼他。我问他,你外公是谁?谢睿说,是王国舅。”
青鸾仰起头,眼神纯真清澈,“嫂嫂,你听说过王国舅吗。”
冯俏笑道:“听说过不仅听说过,嫂嫂还见过他几次。”
“王国舅人好吗?”
“好?”冯俏沉默道:“我不知道。也许就像你说的,他是个好外公。”
章青鸾望着远处一盏盏亮起的宫灯,宫女太监穿梭在其中,青鸾推着冯俏道:“嫂嫂,我送你出宫。”
冯俏道:“不,我多陪陪你。”
青鸾摇头道:“我没有什么好陪的。你早些出宫去,陪陪三哥,陪陪明稚和阿丘。你那么忙,我还总叫你进宫。”吸吸鼻子。
冯俏笑道:“傻青鸾,你也是我的心肝宝贝。如今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宫里,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来了我才安心呢。”
从凤仪宫出来,冯俏坐着轿子。宫道匆匆走过一人,冯俏一声寿哥堵在嗓子眼里,却又不敢喊,不敢问。
第215章
韦九孝死后,刘俞仁显得异常安静。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乖巧’不少。冯俏那日见过刘俞仁后,没过多久,便听章年卿说,刘俞仁不跟皇上别着性子了。
冯俏正铺着被子,闻言一愣,“他放弃了?”
章年卿举棋难定,正踌躇着。章鹿佑见父亲面露难色,微不可见的松口气。父子二人在主屋下棋,隔着一扇屏风,是冯俏悉悉索索安排琐事的声音。章鹿佑正如今大了,正尴尬着,母亲便帮他解了困。
章年卿瞥儿子一眼,道:“放弃与否。我不敢言,不过陈伏先生对他评价颇高。你想不想听?”因儿子在身边,没有直呼俏俏。
冯俏掀帘出去,见儿子伸长脖子,也十分感兴趣的样子。笑了笑,招呼人替父子二人斟茶,道:“陈先生也知道这事?”她还以为陈伏在泉州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谋挣钱大业呢。
章年卿道:“陈伏说,刘俞仁乃翻山越岭之人,其父便曾趟山渡河……”顿,淡淡道:“儿子又怎么敢小觑。”
章鹿佑的棋路刁钻,喜下小尖,小尖无恶手,看似寻常温和,坚实稳重。可步数一长,便成搜根之势,大开大合的压着章年卿,诡谲的很。
章年卿不想在儿子面前输的太难看,临晚饭也不放他走。哪想到自己输的更难看了。借着说话的功夫,他也想不出破局之棋。
冯俏和章年卿夫妻多年,哪看不出丈夫此时的迫窘。伸手翻了翻儿子的衣领,“这怎么都绽线了,还好在内领里。”章鹿佑侧着脖子,配合着母亲。——他的确没注意这些小事。
嗒。章年卿落子,正镇章鹿佑腹中,扼断连络,一下子落为孤军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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