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泰嘉不过是实在没办法了,才顺口的一句,让沐元瑜一说,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无理,就不说话了,只是耷拉着头,一副饱受情伤的样子。
“许兄,你可别觉得自己委屈,依我看,宣山侯家那姑娘才倒霉呢。”
朱谨深不在的这阵子,沐元瑜跟许泰嘉两个二皇子派倒抱团走得近一些了,所以她才直说了这话。
许泰嘉郁闷地回道:“就你是好人,你以为我就是人渣吗?我都去找庄姑娘说过了,结果她说,不在乎我心里有谁,只要世子夫人的位置是她就够了。”
“呀,”沐元瑜扬眉,“女中豪杰。”
“喂!”许泰嘉心塞叫道,“这叫什么话,难道是我愿意心里有一个再娶另一个的吗?这样的事何曾能由着我做主。”
“不然呢?你想她捧心晕倒一个给你看?”
许泰嘉:“……”
他设想了一下那个场面,不由把自己惊吓了一下,那也太难收拾了。
沐元瑜摇摇头,她其实不以为许泰嘉对韦瑶有多么深情不移,他跟韦瑶只是见过几次面,所谓爱情处在一个美好的浅薄的想象中,他这样众星拱月般长大的公子哥,生平没有过挫折,想什么就得到什么,一朝得不到了,就觉得自己受到了多大伤害。
别人的家事终究她插手不着,沐元瑜想过也就罢了,到了吉日那一天,作为双方亲友去应酬了一下就完了。
时间往前走,没过多久又一桩喜事出来。
是大皇子朱谨治大婚。
满朝文武盼这一天可盼了好几年了,总算如了愿。大皇子妃是礼部一个员外郎之女,听说十分的贤良淑德,品貌端庄。皇子成亲礼仪繁琐,但朱谨治本身年纪不小了,于是从选定人选起,到实际成礼大约经过了半年多一些的时间。
沐元瑜听说后,心里有了谱,不再着急去找皇帝给朱谨深求情了——兄长大婚,总不能还不放他出来吧?
她就数着日子往前过,怕自己行事高调让皇帝不悦,中间这段时日也没敢再去找朱谨深,眼瞧着时令从夏到秋,朱谨治大婚的吉日一天天逼近,皇帝那边竟就是没有一点动静。
不是没有人提过该把朱谨深放出来,连沈首辅都去求过情了,好好的儿子,又没犯大错,总关着算怎么回事呢?
这一年半载地关下来,跟外面的世事都脱了节,这可是个皇子,且是有资格角逐太子的皇子,难道皇帝就此打算把他关废了不成?
皇帝的态度只是坚决:“朕心里有数。二郎现在养着病,需要清静,等病好了,朕会放他出来的。”
这病好是哪一天啊?
说实话,沈首辅对此是不抱持多乐观的态度的,朱谨深病秧子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他每年都要病几场,臣子们都习惯了,若有哪年病得少了一点,臣子们反要奇怪了。
要不是为他这个身体,太子之位也不会至今悬而不决。
不管立哪个,总该吵嚷出个结果了。
话到这个份上,沈首辅无法再追下去,总不能说他觉得朱谨深好不了罢。遂转了个弯,委婉地从另一个角度问道:“皇上,大殿下展眼就将大婚,二殿下的年纪也不小了,这选妃之事,是否也该准备起来了?”
朱谨治大婚,说到底用不着朱谨深干什么,他不出来就不出来罢,可给他本人选妃,总不能还把他关着吧?
沈首辅这一问,也算用心良苦了,既不会因急迫触怒皇帝,也让皇帝无法回避掉这个问题。
皇帝却仍旧摇头:“沈卿,你是朕身边的老臣了,朕也就与你明说,二郎现在那个身体,朕连宫女都不敢往他身边派,哪里挨得住娶妻?只怕是催他的命。再说,他那样孤拐,朕也不知该给他选个什么样的,不中他的意了,将来有的是官司打。”
沈首辅这个无语,他是老臣不错,多年在皇帝与百官之间找平衡,上要哄下要压,可他也搞不太懂皇帝与朱谨深这对父子间的关系,他是正统儒家出身,在他心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天经地义,中间哪有这么多弯绕?
忍不住道:“皇上,难道为着怕二殿下不中意,就不给他娶妻了不成?”
皇帝道:“并不是,不过二郎年岁也不算大,大郎弱冠才选的妃,他再等两年也无妨。”
沈首辅心好累,皇帝这话听上去不错,可那是朱谨治本身就有问题好吗?寻常百姓有几个婚姻拖到这么晚的,拿一个有问题的,跟另一个有问题的比,这比出来的结果怎么会正常。
“皇上——”
他试图努力一把再劝,皇帝摆了摆手,“沈卿,不必说了,”他的话音慢了下来,有点意味深长地道,“这操之过急的苦,朕是已经吃过了。如今宁可缓些,慢些,总比错了的好。朕如今还算壮年,等得起,你们,也不要着急。”
沈首辅愣了一下,他不知皇家秘事,但多少明白皇帝为何会出此言——两个居长的皇子一个傻一个弱,这是比较罕见的现象,里面若有什么不可言说的事,实在也是常情。
就只好绕了回去:“不提选妃的事,二殿下也是不能长久关着,皇上就不怕他心里生怨吗?下面的臣子们也难免要有疑虑。”
皇帝不以为然:“爱卿这就多虑了,二郎脾性不佳,脑子还是够使的,朕能为这点小事关他一辈子不成?迟早总要放出来的,这一点他都想不通,也太傻了。”
沈首辅:“……”
把儿子关了还要人自动领会他的深意,领会不了就是自己傻,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父子关系好不了,真是该。
沈首辅在心里大逆不道地吐槽了一句,退了一步:“那皇上能给老臣一个期限吗?可是两年以后?”
天子家事就是国事,他作为首辅,是有资格过问到这个程度的。
皇帝想了想:“说不准,看二郎身体养的怎样罢。”
沈首辅心中一动:“皇上的意思,可是太子之位——”
“这个话还是早了。”皇帝却摇头,“社稷最重,朕需对天下臣民负责,必得慎之又慎。”
“可储位一日不定,臣心一日不安——”
“等二郎出来后,各自给他们派了差试试。”皇帝终于松了口,“看过几件事,再说。”
虽然又被皇帝一杆子支到了好几年开外去,但总算也不能说是全无收获,沈首辅得了这个话音,多少是能给底下的人交待,遂带着几分无奈地去了。
沐元瑜失望地迎过了朱谨治的大婚,再接下去也没闲多久,因为皇帝的四十圣寿跟着来了。
她便又升起希望来,老实窝着,然而只是又等来了另一次失望。
连着两次大事,朱谨深都未能露面,普通人的忘性是很大的,他在冠礼及元宵宴上的出彩渐渐在人们的记忆中消失,而人心向背,此消彼长,朱瑾渊却是更进入了大众视野,他的名声本来也不错,底下的朱瑾洵毕竟年岁还小,一段时间内,他甚至呈现出了一枝独秀的态势。
原来不看好他的人也禁不住把目光投注了一些过去。
随着又一年的元宵宴过去,沈首辅回想去年,连他这样的近臣心中都生出了疑惑来:皇帝预料到了这个局势吗?朱谨深不知哪天才能出来,等他出来,面对这个被后来者居上的劣势,他还能翻盘?
众意滔滔中,沐元瑜算是逆潮而行的那个。
既然亲爹大寿这样的日子朱谨深都出不来,显见得不关到皇帝满意,他就是出不来了,她也没必要缩着了,隔一阵子,就去二皇子府墙外去找着朱谨深说话,给他带些书本或别的小玩意儿。
她心里其实不服气,朱瑾渊那样的货,怎么比得上她择定的大腿?朱谨深是被关着而已,她就不信,他一旦出来,还能有朱瑾渊出头的份!
沐元瑜头回去找朱谨深没人知道,但后来渐渐风声就出去了,但是皇帝一直不管,别人也管不着,只是对她有些侧目。
这土霸王世子是真不懂事,还是明知而为之?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倒到朱瑾渊那边去了,有嫡子存在的情况下,他庶出是极大劣势,大部分人还是处于一个观望的状态。其他三位皇子也仍然各有护拥。
但别人即便支持朱谨深,不会在圣意未明的情况下去跟圈禁中的朱谨深来往,太招眼了,等于把自己跟这位二殿下死死捆在了一起,绝了投奔别人的路。
沐元瑜为此甚至收到了一封滇宁王寄来的告诫信。
她看完就撕了,她觉得滇宁王才是傻,都知道她选择投靠朱谨深了,还警告她形势不好,不要跟朱谨深走太近?
雪中不送炭,等到成锦再添花,那时哪里还缺了她这一朵。
她虽然见不着朱谨深,但她始终对他抱持信心,因为他在圈禁中并没有显出任何崩溃的意思,她去找他聊天,想安慰他,他一句说自己不好的话也没有,反而越来越是关心她,怕她在外面受没受了谁欺负。
说真的,沐元瑜感觉就这么下去,不出意外的话,等到朱谨深有一天登位,她做个奸臣都会得到朱谨深的纵容了,她哪怕是暴露了自己最深层的秘密,恐怕都能从他那里换一条命回来。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过去。
沐元瑜已经习惯了以两个月为限,保持着这个不长不短、皇帝似乎能容忍的频率去看望朱谨深——隔着墙。
滇宁王妃又给她捎了荔枝来,一年就吃这一回,给她解个馋。
沐元瑜照例分了一半,装食盒抱了去,她现在不需要扔书了,绕到早已熟悉的那边府墙去,那里面会有人守着,知道她来就去通知朱谨深。
结果正碰上巡视的锦衣卫收队,她跟换班来巡视的这两队锦衣卫都很熟悉了,笑着还打了个招呼。
那小旗很遗憾地跟她道:“世子爷,您怎么还过来这边呢?前面府门开啦,皇爷才下了令,二殿下的封禁,解了。我们以后也不用来了。”
唉,好大一门财路以后就没有了。不过这位世子爷实在也是够意思,所以他没有糊弄,马上就告诉了她。
沐元瑜:“……!”
她没从府门过,不知道这事,掉头就跑。
第97章
正门上的锁链确实已经取走了。
沐元瑜飞一般进去,两旁准备撤走的锦衣卫没有人拦她,有人望着她的背影还生出了点敬意来——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啊。
二殿下被封禁的日子着实算不上短了,敢不避嫌疑冒着风险一直过来的也就这一位了,脸虽长得娘们了点,这秉性可坚毅,不愧是战王沐氏的继承人。
正堂里,朱谨深也才刚得知这个消息。
外面的人撤走的无声无息,并没个人进来给他宣读个圣旨什么的,还是例行去门前取菜蔬的厨房下人发现了,才飞奔回来语无伦次地禀报。
朱谨深端着药碗,愣了一下。
他一时找不到真实感。
旁边的李百草催促了一句:“殿下,发什么愣,这药的冷热对药性可都是有影响的。”
朱谨深心里油然地有点羡慕他,这称得上一位医痴了,外界的风云变幻完全影响不到他的心绪,他满心满意里专注的只有自己热爱的这一件事。
人能这样活一辈子,也算不枉了。
而他终究是没办法,生在这个位置,许多事不能随心所欲,这道大门一开,从此那些纷繁芜杂又要缠上身了。
当然,并不全部都惹他厌烦。
朱谨深放下药碗时,就见到了风一般卷过来的苍青色身影。
自然而然地,他的眼底漾出了微笑。
那笑意从眼底如涟漪般扩散,到沐元瑜进门时,已飞扬至他整张脸,恍若被什么点亮般闪耀。
“殿下!”
正门到这里的距离不算短,沐元瑜又是从府墙那边绕过来的,跑出了一头汗,脸颊红通通的,她扶着门框,一边喘气,一边打量了一下朱谨深。
第一感觉是有点陌生。
不过两年多一点的功夫,朱谨深不至于形容大改,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气质上的不同。
别人都是越圈越废,中二少年果然与众不同,居然圈得内敛温和了起来——不对,现在不是少年了,朱谨深站在堂中,此时正值夏日,他穿着单衣,虽被关着不见人,襟口周身和从前一样打理得一丝不乱,但有一个很明显的区别,他不那么单薄了。
他不再是个清瘦少年的模样,举步走过来的时候,分明蕴含了一点属于男人的力量。
至于身高倒是没大变化,他关起来的时候已经十八,变的是沐元瑜,她从十四长到十六岁,是抽条最厉害的一段时间,她现在看朱谨深,仍然需要抬一点下巴,但不需要把脸仰出很大的幅度了。
这可能也是她感觉陌生的原因之一。
朱谨深微笑着越走越近,沐元瑜向他伸了手,他迟疑了下,也伸出一只手来——
两手相握。
沐元瑜用力一拉一甩。
朱谨深目中的笑意变成愕然,他踉跄了一下,险些被甩到门外去,所幸及时伸出只手撑住了门框,才稳住了身形。
“殿下,你真的好多啦。”
沐元瑜表情很开心地望一眼他的胸膛,“没有被我撂倒,可见药没有白吃,肉也没有白长。”
朱谨深:“……”
他现在的姿势等于是将沐元瑜圈在了他的手臂和门框之间。
沐元瑜的眼睛还笑弯弯的,好像随时可能伸出手摸一把他胸口,以验证是不是货真价实的结实。
朱谨深用力闭了一下眼,努力克制着自己收回了手。
门口看守的锦衣卫都知道她不离不弃的可贵,他又如何不知道,假如原来他还有点放任妄念的意思的话,这两年下来,他已决定将这念头藏到心底最深处,永不拿出来亵渎他。
人生得一知交,可遇而不可求,他愿将这份交情一直延续下去,而不是因私欲毁掉。
他往后退去。
沐元瑜也松了口气。
咳,大门解禁的消息来得太突然,她是一时高兴过头才玩了这手,真把人扯过来,他修长结实的身躯笼罩下来,她瞬间感受到了这是个成年的男人,那种男女有别的感觉分外明显。
只能发挥一把演技,假装若无其事。但也只敢望着他襟前的部位,不敢抬头。
李百草走过来瞪了她一眼,打破了这略微妙的气氛:“世子,你可手下留点情,老头子把人治到今天不容易。”
沐元瑜恢复了心神,笑道:“我有数,不会真摔着殿下的。我在外面时问殿下,殿下总是都说好,我没有底么,所以才想试一试。”
又躬身向他一揖:“这两年多劳老先生了,您真是圣手。”
李百草捋了捋整齐的花白胡子:“也还好,我从前倒是没机会这样专心地治胎里弱的病症,如今也得了些心得,不算白耽误我的功夫——你看什么?”
沐元瑜疑惑地盯着他的胡子:“老先生,这胡子不是你自己打理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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