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皇子臣属,殚精竭虑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君心”二字吗?
朱谨深若真的去培养别的所谓势力,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这个道理被点出来似乎简单,但在点出之前,他就能于无数纷繁局势中精准地看清,打算好了自己的后路,那是很不简单。
“殿下——”
她简直要拜服,他至今不过弱冠,这份天资纯属天成,怎么就能聪明成这样啊。
朱谨深被她崇拜的眼神看着,神色不变,只是又温和了些,然后笑道:“所以,你要是再想骗我,就要小心了。”
沐元瑜:“……”
说这么一通,把心事都剖给她,就为了最后恐吓她一句?
干嘛这样。
好讨厌哦。
第123章
虽然挨了一记冷箭,但话点到这个份上,沐元瑜也就没什么不明白的了。
她同时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论出身论个人素质,将来大位所属,几乎没有悬念。
她没有再追问,也没有试图就着这个话题再多说什么,前路曙光已现,沿着走就是了,不用操之过急,这也不是急的事。
于她内心深处,隐隐地有一层侥幸:她幸亏是早几年前认识了朱谨深,若是她现在才进京,而又三年后暴露了自己,以他成长的速度之快,心性都将不一样,那时一定不会就这样轻易善了。
他推开她,可能就是真的推开了。
不会再给她道歉和好的机会。
朱谨深见她神色,倒有一点纳罕:“真害怕了?”
他可不觉得她就这点胆量。
沐元瑜老实承认:“是。”
他刚才表情虽然温和,但又真有一点威严在,她其实有点觉得心头一颤。
朱谨深并不被她迷惑,一针见血地道:“你怕有什么用,怕也不会消停。真有了事,恐怕还是照你自己的路数来。我同你说的,都是耳旁风。”
沐元瑜被逗笑了,道:“殿下这样了解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她还真是这样的——当然,后一句不算啦。
便又忙着表白:“哪有,殿下说的话我都记着呢,不信殿下考考我。”
朱谨深当然不至于这样无聊,没再说话,见她的书丢在桌角,顺手拿起来翻了翻。
沐元瑜想起来问:“殿下,你那边事了了吗?明日去不去学堂?”
“去。后面的事跟我也无干了。”
沐元瑜开心了:“这就好。我从进京,都没和殿下在一个学堂里呆过几天。”
朱谨深动不动被关,她这个一起同过窗的成就刷得将就巴巴,要不是凑巧跟他投了缘,恐怕至今近他的身都难。
又闲扯过几句,就到了晚饭时辰,用过饭后,沐元瑜提出了告辞。
二皇子府当然不缺她一间客房,但朱谨深没有留她,沐元瑜也不打算住下来,彼此身份如此,各自心里有数,在二人关系的处理上,互相其实都保留了最基本的一点克制,只是没有明说,也不必要,算是个心照不宣。
于是赶在宵禁之前,沐元瑜返回了老宅。
刚进春深院,鸣琴迎上来:“世子,三堂少爷回来了,在家等了世子好一阵子。”
沐元瑜意外之余,一想也就约摸知道了沐元茂的意思,道:“我去找他。”
又出了院门,到隔壁院子去。
隔着一点距离,正堂里倾泻出暖黄的灯光来,沐元茂看样子正收拾东西,把各色笔砚文玩等在堂屋的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
沐元瑜走进去,笑道:“三堂哥,你这是做什么呢,怎么大晚上收拾这些?”
沐元茂一抬头见她,露出一点笑容来:“瑜弟,你回来了。”
丢下手里的一个青玉山峰笔架,上前迎她,又问她怎么这样晚回来。
“瑜弟,外面还不一定太平,我以为你还在家休养,怎么你的丫头说你就去上学了。”
“闲着也是闲着。再者,我在家里闷着,什么消息也听不到,去到学堂里,离着宫里近,多少还能听到两句。”
两人说着话,走到了桌边,沐元瑜捡起他才放下的那个笔架看。
沐元茂想起来解释:“我有个同窗要走了,我想寻件别礼送他,所以回来找一找有什么合适的。”
沐元瑜点头,轻轻把笔架又放下,道:“我还以为三堂哥跟我生分了,收拾东西要抛下我,回家去呢。”
沐元茂:“……!”
他那点笑容消失,郁闷地揉了把脸,“瑜弟,你看出来啦。”
话被挑明,他就不憋着也实在憋不住了,往后颓废地窝到圈椅里,苦着脸抱怨:“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啊,好端端地,怎么我家的亲戚就变成刺客了呢,疯了还来刺杀你,我越想越难过,简直都没脸来见你——唉!”
他重重地叹口气,十分苦恼的样子。
他跟沐大奶奶那边关系再坏,没断绝关系,那就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子,他再知道自己跟刺客绝无关系,也无法说服自己当没事人般撇得清楚。
沐元瑜在另一边坐下,手指在桌面上找了点空地方敲了敲:“三堂哥,你这可是杞人忧天,要说亲戚,拐弯抹角地我跟那刺客也算沾着一点呢,你怎么就不好见我了?”
沐元茂闷闷不乐地道:“那一点哪里算数,怎么好和我比。”
“那也不同你相干。你家大嫂子是个窝里横的好手,连你娘都压倒了,她的娘家人再找找我的麻烦又有什么稀奇?你往自己身上揽,才是多余呢。”
沐元瑜劝他,“三堂哥,你再要多想,可是辜负了我们一向的情谊了,我从小看着你长大,对你的为人——”
沐元茂正听得心里松快了些,秀气的眉间都舒展开来,忽然觉得不对,狐疑地道:“啊?看着我长大?”
沐元瑜改口:“一道长大,一道长大。”
因这个口误,两人对视着,不由都笑了,气氛也跟着轻松起来。
沐元茂道:“我没有要走,只是觉得不好意思。但想想,我再不好意思,还是该回来和你说一说。我已经又写信给我爹了,让他去问问大嫂,你放心,这事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的。”
他是好意,沐元瑜也就点头应了,不过公允地道:“倒不一定跟你大嫂有关,真正行刺的是那个仆从,以卢永志的糊涂劲,恐怕他都未必是知情者,想混到他身边去,实在不是件难事。”
沐元茂关心地问道:“锦衣卫那边审出什么了吗?”
“暂时还不知道。假如有消息的话,应该会告诉我一声,到时候我也让人给你送个信。”
沐元茂就点点头:“好。”
他沉了好一阵的心事没了,一下又活跃起来,跳起来拉她道:“瑜弟,你见识多,来帮我选一选,我送什么做别礼好呢?”
沐元瑜往桌子上打量着:“你那个要走的同窗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言情书网出身,你没见过,但我一说,你应该知道他家。”沐元茂道,“就是国子监梅老大人的小公子,是言情书网不错吧?还是非常清贵的那种,他自己也有出息,已经考了秀才了,是贡监进来的。所以我让你帮我一下,我自己选,恐怕送错了招他那样门第的人笑话。”
沐元瑜确实知道,她还知道这个梅祭酒的官已经被罢掉了。
不过今日才罢的官,沐元茂这些同窗已经在张罗送东西,可见他家自己也有预感,应该是李司业的事一出,就做起黯然退场的准备来了。
沐元茂唠叨着:“据说梅老大人要还乡去了,他走还罢了,其实我觉得梅小公子倒不用一起跟着——不过他那样的人家,梅小公子就是不在国子监了,也可以跟着父亲读书,不用像我一样跟家人分隔两地。”
梅老大人能做国子监祭酒,自己自然是正统科举出身,他没了官职,以后手把手教儿子,也许比把儿子放进国子监里还强些。
沐元瑜点着头,她跟梅祭酒毫无交集,见都没见过,想过一句也就罢了,拿起一根彩漆蝠纹管笔,以指尖试了试毫毛,道:“三堂哥,你是不是跟他不太熟?”
真是至交好友,是不会怕送错了东西就招他笑话的。
沐元茂道:“我们不是一个堂读书,不过我们的学房挨着,他就在我隔壁,有时看见会打个招呼。现在他要走了,别人都在张罗着送礼,我不送似乎不太好,就算是结个善缘吧。”
这种同窗间的离情是很容易互相感染的,沐元瑜明白,就认真替他选起来。
她没费多大功夫,沐元茂送礼的方向是对的,摆出来的都是文房所用之物,这些东西再怎么送也出不了大岔子,她帮着从里面挑了两样式样清雅的出来:“我看够了,你跟他既然不熟,表示个心意便是。再送多了,反而奇怪。”
沐元茂点头:“好,那就这样。”
叫了小厮把两样别礼包好,明天带走。
这时候天色也晚了,他们各自安歇不提。
随着梅祭酒的罢官而去,新任祭酒走马上任,国子监一事算是正式落下了帷幄。
但并没有就此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淡去。
比如说朱瑾渊。
他沉不住气地到永安宫找了贤妃,要她向皇帝说话讨要差事。
要说这差事,说容易也容易,这么大的天下,按下葫芦浮起瓢,哪个角落都能寻摸出件事来。说难也难,难的是怎么提。
弄得不好,给皇帝留下儿子大了要争权的印象就糟了。
朱瑾渊只是不以为然:“哪里有这样严重,二哥做了,不是好好的,现在连讲官待他都又添了一层恭谨。我再等,等到什么时候去,再等两年,老四那个小崽子又大了,我夹在中间,哪里还有我的路走。”
贤妃沉吟住了。这话说的也是,儿子庶出,这块短板弥补不过来,太争先虽不大妥,可不争,更加没人看得见他了。
“这样罢,”贤妃下了决定,“你先不要想这些,很快你就将大婚了,等成了家,皇爷若还没有给你派差,我就去说,那时也好开口些。”
朱瑾渊勉强满意:“母妃说的,可别忘了。”
“我忘了什么,还能把你的事忘了不成。”贤妃说着,又关心问他,“你府里各样准备齐全了没有?可还缺什么不缺?”
朱瑾渊的府邸是从定下韦瑶起就开始为大婚做准备,到如今也有小半年了。
“早都布置好了,母妃放心。”朱瑾渊笑道,“真要说缺,就还缺一个皇子妃。”
贤妃笑了:“那你可安生些,好好把你的皇子妃迎娶进来。”
朱瑾渊有口无心地应着:“我知道,知道。”
第124章
时令来到十月初,凛凛的寒风刚起,沐元瑜已很有自我保护意识地换上了轻暖的裘衣。
朱谨深还在吃着固本培元的药,不能受冻,冬衣上身也早,他两人往学堂里一坐,便好似与其他人差着一个季节。
朱谨渊快要做新郎官了,这一阵都不再来学堂里,只有许泰嘉看见了憋不住要笑:“殿下,这可显得你们是一伙的了。”
又去拉沐元瑜的手:“你哪里就冻得这样,手比我还热乎呢,偏年年这么早就裹得团子一般——殿下,我没说您,做什么瞪我?”
冷飕飕的,真是不悦的样子。
朱谨深的目光只是戳在他手上,不咸不淡地开口:“都是成了亲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许泰嘉尤没自觉,沐元瑜被戳醒了过来,有点忍笑地把手缩到袖子里躲开他,道:“你说我,就同说殿下一般,当然要瞪你了。”
“嘿,沐世子,你这脸皮可是修炼得越来越不得了了,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许泰嘉真是纳闷,因为他看见朱谨深对此居然微笑了一下——这种简直是恃宠而骄的刁钻话他听了都不生气?
他有点淡淡地羡慕加嫉妒了。
不过想一想,也不得不服气,朱谨深被关在府邸的那两年里,只有沐元瑜这愣头青世子敢冒着触怒皇帝的风险去看他,有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在,如今得些纵容,也不是多出奇的事。
闹了两句,差不多到了上课的时辰,朱谨深要启口请讲官进来,外面先走进来一个内侍,到沐元瑜身边道:“沐世子,指挥使大人在外面候着,请您出去问两句话。”
沐元瑜心下一动:这指挥使自然是郝连英,她跟特务头子没别的来往,这是刺客的嘴撬开来了?
她就站起来,察觉到朱谨深的目光扫过来,向他笑了笑:“殿下,没事,我去去就来。”
她跟在那内侍后面出去。
郝连英站在殿下的台阶等她。
他今年三十五岁,正是壮年,穿飞鱼服,配绣春刀,是一身很光耀标准的堂上官装束。
见到沐元瑜出来,他拱了拱手:“沐世子,有两句话相询。”
沐元瑜点头:“指挥使请说。”
郝连英先把前情解释了一下,果然是刺客的事。
卢永志与老仆是分开审讯,卢永志作为一个只会败家的纨绔,骨头十分软塌,正经刑罚一样没上,只是抽了几鞭子,就恨不得把祖宗八代全部交待出来了。
只是有些遗憾,他吐出了那么多,没一句是真有用的线索,对那老仆的来历,都只说得出是早就在他家的,当年他上京读书,他父母不放心,才在书童之外特地把那老仆给他,因老仆老实稳重,希望他能约束着一些儿子,不要在外面乱来。
再问他那老仆在他家里还有什么亲眷,他说不明白,只能给出个“似乎没有”的答案,负责问话的番子气得抽他,他还挺委屈:“我管奴才那么多做什么啊。”
至于那老仆,嘴就要硬实得多了,这是桩大案,锦衣卫得他如获至宝,怕一时不慎弄死了他,断了线索,所以严密地看守着他,刑罚也用得小心,磨到今日,终于磨得他招了一番话出来。
“据他第一遍所招,此事出自沐王爷的侧室柳夫人所为——”
沐元瑜睁大了眼,柳夫人?
从动机上说得通,但她有这样的能耐?
郝连英接着道:“但再细审下去,他许多话答不上来,柳夫人如何跟他认得联络,他说得错漏百出,很不通顺。”
沐元瑜点头。
她很清楚,柳夫人就是只金丝雀,她连滇宁王府的内部事务都插不进手,更不要说把手伸到府外。而在她生育沐元瑱之后,滇宁王也许会对她有所抬举,但滇宁王妃对她的防范只会更为严密。
退一步说,就算她能联络上外面,也不会去联络到沐大奶奶的娘家人,这都拐了几道弯了,这中间更还隔着滇宁王和沐二老爷那一支的决裂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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