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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女韶华(穿越)——溪畔茶

时间:2017-10-09 17:50:33  作者:溪畔茶

  “两个可能。其一,有人一直在暗中监视梅家,发现梅少诚被抓之后,立刻对梅家下手;其二,如同朝中的梅祭酒一般,锦衣卫里,也掺进了对方的沙子,泄露了信息。”
  梅少诚就是梅家的小公子。
  跪在金砖上的郝连英手掌握起,抬起头来想要说话:“皇爷——”
  皇帝表情漠然地打断了他:“听二郎说完。”
  郝连英牙关微紧,重新低下了头。
  皇帝这是很不高兴了,他知道。
  龙颜发怒是当然的,朗朗青天下,有去职官员被灭去满门,几无幸免,还是在这么关键敏感的时候,皇帝怎么能不生气。
  郝连英心下焦躁。
  无论如何,这是在他指挥之下的失利。找千百个理由,他就是没有把梅祭酒带到皇帝跟前来,他这件差事就是办砸了。
  而更糟的是,锦衣卫查朝中与那乐工有勾连的高级官员查了两年多,一无所获,最终线索是由外人直接呈报给了皇帝,留给锦衣卫的事只有抓人,而就这一件,锦衣卫还没有做好。
  这让他就算想找理由都很难找。
  “梅祭酒与前朝余孽的牵涉究竟有多深,世上恐怕很难有人能回答了。妾室多年前已故,乐工两年前自杀,而他自己,如今举家溺亡,这一条线几乎断了个干干净净,留下的一个小儿子,天真无知,从他嘴里能问出来的话——”
  朱谨深清冷的声音在大殿里响着,忽然一顿,他躬身道,“皇爷,请立即封存梅祭酒为官以来所历衙门留下的所有文书。”
  皇帝一愣,揉了揉眉心,道:“你说的不错,朕气急了,一时竟忘了。”
  对方卡在这个关口灭了梅祭酒,就算成功,也在相当一部分程度上暴露了自己的存在,而即使如此,也不惜一定要伸出这只黑手,可见梅祭酒一定是捏着了余孽的什么秘密,这秘密很可能还关乎命门,所以余孽才做出这个选择。
  翻船这一招太毒,连梅祭酒所携的全部行李都一并沉入了浩荡的运河里,就算梅祭酒还算警醒,有给自己留下一点线索作为退路,但这多半是密信字纸一类,往河水里一浸,哪怕不惜人力捞针般捞了上来,也只是一团废纸了。
  梅祭酒与这个世上最后的联系,只有他做官时留下的各类文书,这类公文存档在各衙门的稿房里,余孽的手一时还伸不进去。
  但动作也必须得快,如果余孽丧心病狂,一把火去烧了,那后续的断案真的只能靠猜了。
  皇帝就看汪怀忠:“去内阁,让沈卿立即安排。”
  汪怀忠答应一声,连忙去了。
  “朕年纪大了,”皇帝叹了口气,按着额角,“一生起气来,这脑子里就有些糊涂。二郎,你还想到什么,都说说。不必怕说错。”
  朱谨深没什么表情地道:“皇爷无需动怒,梅祭酒能杀妾室,能在国子监里庸碌十年,可见他其实没有背叛朝廷。他应当是被余孽诱骗,为余孽做了一件或者一些事,留下把柄,导致不敢揭穿余孽。但他也不甘心从此屈服,所以压下自己的前程,与余孽拉锯抗争。”
  其实梅祭酒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这么做,现在已然不可考了,可能是不敢被余孽越拉越深,有朝一日暴露时祸及满门;可能是舍不得自己唯一的子嗣,所以杀了妾室,却留下了小儿子;也可能是他本人性情不够果敢,种种缘由交错,最终让他选择了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他不揭发余孽,但也压制自己的前程不让余孽有更大的机会利用胁迫他。
  皇帝眉头动了动。
  梅祭酒只是为余孽所蒙骗或胁迫,跟他投靠了余孽或者本身就是余孽的一员打入朝廷,对皇帝的打击当然是不一样的。
  后者要难以接受得多。对朝廷所做的破坏,也可能要大得多。
  二儿子这是在安慰他。
  皇帝有点奇异地想,他此刻确实气得有些脑袋发疼,但还不至于真气昏了头。
  朱谨深从这个角度切入进来叙说,他一张脸再似块木板,也掩不住这层似乎是很隐晦的意思。
  他头疼得忽然就好些了,手指在桌上点点:“还有什么,继续说。”
  “儿臣原来以为,梅祭酒的把柄可能是乐工案,但现在看,他跟乐工即便有关系,这关系也不甚大,否则乐工失手被抓,余孽有势力能做到灭口,当时就该灭他,当时没灭,现在也没有必要为旧事出手。”
  “梅祭酒为余孽做的事,一定是发生在他纳妾跟杀妾之间的这段时日里,他在做的当时不一定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是其后才发现了不对。而他选择杀妾,应当是认为杀掉妾室就消除了自己的把柄。但随后,余孽找上了他,他才发现里面的水比他以为的深得多。”
  朱谨深在殿里走了两步,他要从当事人已经死光、留下的这些有限的信息里反复分析测算,找出一条可行的后续查探方案来,所要耗费的脑力也很惊人,一直站着有点腿酸。
  “但梅祭酒不是无能之辈,他庸碌十年不配合,余孽不敢动他,直到梅少诚暴露,余孽才被迫临时冒险去灭了他的口。这漫长的十年间,双方应该是处于一个互相要挟的平衡点上。”
  “所以,查探梅祭酒留下公文的重点,应该放在他任职国子监祭酒期间及之前的那个衙门。”
  这一句其实是情理之中,朱谨深的最终结论,是下一句。
  “所有梅祭酒主办过的公务,都该留有记录,包括他为余孽做的事——余孽盯上他,只可能是看上他官员的身份。如果能找出来,很有可能,也就找到了他捏着余孽的那个秘密。”
  他停下说话后,大殿里鸦雀无声了片刻。
  皇帝缓缓点了头:“好。二郎,追查梅祭酒身后文书之事,朕就交予你。朕会交待沈卿,期间需要任何衙门配合,你皆可提出要求。”
  朱谨深静立片刻,躬身:“是。”
  “郝连英。”
  一直跪着膝盖都发麻了的郝连英连忙应声:“是,臣也会全力配合二殿下——”
  “二郎这边的事,不用你管。”皇帝道,“梅家的船还沉在运河里,你去盯着,打捞上来。”
  梅家的船当然不至于沉了就没下文了,皇帝闻讯的第一刻,已经下令从附近的河关巡检司里调了好手前去打捞,但这个时节,河水冰凉刺骨,再晚一晚都要结冰了,下去捞人捞物哪里是什么好差事,都不知顺着川流不息的河水飘哪儿去了,能不能捞,又能捞上来多少,都实在是个未知数。
  郝连英的面色就有点滞住,但也不可能跟皇帝讨价还价,只能道:“——是。”
  领了差事,各自出来。
  朱谨深直接去内阁找沈首辅,郝连英的脚步就有点慢。
  顺着夹道拐出内左门时,在此候着的韦启峰跟了上来,称呼道:“郝连大人。”
  郝连英心情很坏,不过韦启峰已经升级成了三皇子的大舅子,他对这个下属的脸色便还是好了点,“嗯”了一声。
  韦启峰的品级没有升,仍是个百户,但他毕竟勉强蹭上了皇亲国戚的尊号,在锦衣卫里的分量便也不同起来,有什么露脸的差事,他争取一下,一般人不会不给他这个面子。
  去抓梅祭酒就有他的份,不过这样的大事,是郝连英亲自带了队去,他只是跟着凑了个人头而已。
  “大人怎么了,心里不痛快?”韦启峰跟在旁边走,“可是挨了皇爷的训斥?”
  若是别的百户敢问出这么蠢的话戳他的心,郝连英早已转头,一记窝心脚踹上去了。
  饶是如此,他的步子也重了:“办砸了事,自然该挨训了!”
  “这事怎么能怪大人呢。”韦启峰听了抱怨,“船在河中央,说翻就翻了,我们又没长翅膀,能提前飞过去。”
  郝连英垂着眼睛:“不单是这一件事,梅祭酒在乐工事后仍潜藏了两年多之久,本官忝为天子耳目,不曾有丝毫察觉,差一点就让他成功返乡。如今皇爷要训,本官也只好受着。”
  “这也不能怨大人啊!”韦启峰不假思索地道,“皇上不许大动干戈,一味压着大人暗查,暗查,这能查得出什么来?唉,我以为锦衣卫多么威风,才想尽了法子捐了个缺额进来,没想到进来以后才发现,这过的还不如那些到处乱喷乱参人的言官呢。太祖那会儿锦衣卫多威风啊,我听说,有一天晚上,有个官员在家里打马吊,打着打着发现有一张牌不见了,只好散了。隔天太祖在朝上问这个官员,昨晚在家干什么,这个官员如实说了,太祖从龙案上拿起一张牌来,笑着问他,是不是这张?官员又惊吓又佩服,连连磕头。”
  “这才是我们锦衣卫应当有的威风啊!”
  韦启峰多年浪荡,胸中没有多少墨水,说起话来也浅薄得很,但他这一番话,却正正击中了郝连英的心事。
  锦衣卫当年如何,现今又如何。
  作为锦衣卫的主官,他胸中不能不为此激起一腔闷气。
  只知道叫他查,却不给相应的权限,他能查得出什么来。
  若如当年一般,内阁又如何,六部又如何,刑木之下,想要什么口供没有。
  就有十个梅祭酒,也早被揪出来了。哪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他堂堂一个指挥使,居然被发配去运河上看人捞尸体——
  郝连英一语不发,只是脚步忽然加快,闷头向外走。


第131章
  朱谨深办前一桩国子监李司业的案子时,那是写意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但摊上了一根线头上被扯出来的梅祭酒,因为当事人已经无法开口,他纵然分析出了从何处入手,也没有捷径可走,只能老老实实地去翻那些尘封的如山旧档。
  有点凑巧的是,梅祭酒的上一份官职正在朱谨深才打过交道的一个衙门里——都察院。
  十一到十七年前的这段期间,梅祭酒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这个职位与国子监祭酒一般是正四品。
  看上去似乎是平级调迁,其实不然。
  国子监祭酒是一方主官,而佥都御史头上还压着副都御使和都御史,不太熟悉国朝官制的人,又可能以为这样的调任是升迁,其实也不然。
  国子监是教育机构,哪怕是官办的最高等级,也仍然是个学校。而都察院是法司三巨头之一,在三法司里,它论办案权重比不上刑部,论最终定案权比不上大理寺,但它却起到一个极重要的监督作用。
  就是说,不论是刑部立案,还是大理寺复核,都察院有疑问,都可以去插一嘴,刑部与大理寺必须予以解释。
  不止于此,都察院本身一样拥有办案权,一般电视剧里演的常会被百姓拦轿告状口呼“青天大老爷”的钦差巡按,实际上就多是由都察院里派出去各地巡视的监察御史。
  所以,这样一个实权部门里的四品官职,当然要比一个学校的校长来的值钱——祭酒的前程更多的是在将来,能转内阁大学士这份前程才算远大,不能,那当下的权柄是比较边缘的。
  那么答案出来了,梅祭酒由佥都御史转迁祭酒,实际上是暗降。
  这个状况推翻了朱谨深原有的猜测,他以为梅祭酒四十来岁能任四品已算前程不错,不想梅祭酒能力更强,他的上一份官职居然是更好的。
  但这不是坏事,因为某种程度上,这为他指出了更明确的查探方向。
  梅祭酒从都察院被挤去了国子监,可能是得罪了主官,可能是任满了而后台关系不到位,可能是犯了点小错。
  ——而也可能是,如同他“被”李司业从祭酒位子上搞到丢官一样,他因为某些原因,把自己降到了国子监这个边缘部门去。
  想升官难,想遭贬,那办法多得是了。
  其中原因,则不妨推算一下小妾亡故的时间,梅小公子的确切年纪朱谨深是已经知道了,他今年和沐元瑜同岁,也是十六,而他生母亡于他四岁时,也就是说,妾亡于十二年前。
  梅祭酒降迁入国子监的准确年份在十一年前。
  时间隔得如今之近,几乎就是前后脚的事。
  结合朱谨深先前推测的梅祭酒为余孽做事应该发生在他纳妾与杀妾之间,这个情况的出现是让方向变得更明确了。
  想象一下,梅祭酒杀妾之后,以为解除了隐患,结果忽然发现危险远超乎自己的想象,而非常糟糕的是,他如果不杀妾,也许还能把妾作为证据交给朝廷,但他杀了,他没法洗清自己了,他惹不起妾背后的人,但又不想为他们卖命,他只能躲——
  朱谨深至此松了口气,他之前所有都是靠猜,如今一步步出现的事实佐证了,他在大方向上是应当没有猜错。
  而问题出在都察院里的可能,比国子监更大。
  朱谨深由沈首辅亲自陪着去了都察院。
  都察院的大佬宋总宪迎接了他们,知道朱谨深的来意后,很配合地将他带去了都察院的后院,其中有一排房屋,是专门封存案档的地方。
  然后派了丁御史全程陪同他,另还拨了四个司务跟他一起翻阅案档。
  再然后,宋总宪就领着沈首辅去喝茶去了。
  “阁老一向辛苦了,您尝尝我这茶。”
  沈首辅端起茶盅来,热气缭绕,茶香悠然,他喝了一小口点头:“好茶。这时节了,难为你还弄得到这样的好货色。”
  宋总宪哈哈笑了:“哪是我弄来的,前阵皇上赏的。就办国子监李某人那事,我这里出了两个人去协办,出了点彩,皇上心情不错,就赏了两包下来。”
  沈首辅点头不语,专心品茶。
  宋总宪闲不住嘴,又道:“皇上这一阵挺看重二殿下,一件差才完,又给派上第二件了,幸亏二殿下如今身子骨好了,若是从前,恐怕还禁不住这么连番用。”
  外头北风渐起,旋起一地落叶,宋总宪邀着沈首辅进来的是他官署旁边隔出来的一小间暖阁,角落里火盆熏笼俱有,十分暖和。
  这样的温暖里品着茶,看着窗外乱摆的枝叶,沈首辅很为闲适,道:“这算是一条线上扯出来的,来来回回都是二殿下跟总同他在一起的沐世子发现,交给他去查,是情理之中。皇子们渐渐大了,也该历练一二了。”
  “二殿下从前不大理事,但是如今做起来,我瞧着倒是一点都不含糊。”
  沈首辅笑了笑:“有些人,聪明出于天成,不用教。有些人,愚钝出于天成,教也教不出来。”
  宋总宪凑近了点:“阁老,您辅奉皇上左右,可知皇上如今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呢?”
  沈首辅瞥他一眼:“圣心莫测,我一般是做臣子的,怎么知道。”
  “阁老,您这话就见外了。”宋总宪笑嘻嘻地道,“您知道下官问的是什么。为着立储闹了这么多年,多多少少,总该见点分晓了吧?皇上若想不起来,阁老也该提醒提醒了。”
  “你以为本官不着急吗?”沈首辅也换了自称,道,“如你这样的探问,本官哪一日不曾听闻,只是皇上不吐口,本官有什么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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