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娴吞了吞口水,觉得刚刚认识苏婉如一般,“你真的和宁王爷很熟,来燕京是因为宁王爷?”
“不是。我吓唬她们的。”苏婉如其实也有些紧张,可比起杀人来,和女人斗嘴斗势,实在算不得大场面了,“不搬出宁王爷来,我们今天不好走。”
她今天应该看看黄历,早知道就不出门了。
现在周娴什么都知道了,怕是她连宝应绣坊都不能留,要去刘婆婆的米行混吃混喝了。
周娴就咳嗽了一声,道:“那她说你是应天锦绣坊的绣长,也是假的?”
“这是真的。”苏婉如无奈的笑道:“不过我现在不是,而且你们现在因此被我连累,恐怕接不了锦绣坊的活了。”
周娴这才想起这件事来,顿时忘记追问苏婉如的过去,跳脚道:“接不到活,姑姑肯定很失望。她熬了好几日才绣出来的挂屏。”
苏婉如也很内疚,今天看霍姑姑的脸色煞白煞白的,现在她一来,她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你快想想办法。”周娴拉着她,“你那么厉害,都做到锦绣坊的绣长了,肯定有办法的……还有,你要不要试着去找找王爷呢,你不熟可你认识啊。”
苏婉如尴尬的道:“我只是认识,再说,王府我就是想进也进不了啊。”
也对!周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叹着气道:“早知道不带你来这里了。”说着垂头丧气,“你要和我一起去和姑姑解释啊。我怕姑姑太失望,我……我难受。”
“我解释她一样会失望的。”苏婉如没拒绝,周娴回头盯着她,“真是看不出来,你居然这么厉害。”
苏婉如无奈的笑,觉得周娴没有抓住重点,提醒她道:“现在不是讨论我厉害不厉害,不管我以前如何,现在都成了你们的拖油瓶了。”
“也是。”周娴叹气,托着下巴看着她,“怎么办呢,要怎么和姑姑解释呢。”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是愁眉苦脸的。
进了绣坊,越离霍姑姑的房间近,苏婉如心头越是不安,第一次,她为自己做的事感到抱歉和后悔。
虽然她不赞同霍姑姑去接锦绣坊的活,可是很清楚,这个活对于霍姑姑来说,是希望!
是她重振旗鼓的希望。
两个人立在门口,周娴敲门,又指了指里面,低声道:“一会儿我来解释,你先不要说话。若是姑姑哭了或者伤心了,你再上来解释和认错。”
“好!”苏婉如点头。
周娴敲门进去,霍姑姑应了,两人进门去,霍姑姑含笑回头过来看着她们,脸上隐约的期待,在看到她们的那一瞬间,便淡了下去,“回来啦。今天外面冷吗,快来暖暖手。”
“姑姑。”周娴快步走到窗户边,将窗户关上拉上窗帘,回头搓着衣角,低声道:“您十来天的功夫白做了。”
霍姑姑深吸了口,淡淡笑着,“功夫不算白受,我这副挂屏拿出去少说也能买十几两呢,咱们能吃好几天的饭了。”
“姑姑。”周娴上去抱着霍姑姑,“我也绣,绣完明天拿出去卖。”
霍姑姑笑了笑,又看着苏婉如,扬眉道:“怎么了,你也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是因为我。”苏婉如上前去福了福,道:“抱歉!”
霍姑姑不解的看着两个人,周娴就压着声音细细的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霍姑姑很惊讶,看着苏婉如道:“应天锦绣坊的事我听说过,只道有个小绣娘很泼辣,去了小半年就做了绣长,还护着自己的姑姑做了掌事。原来那位小绣娘就是你啊。”
苏婉如汗颜,回道:“我……泼辣是真的。别的本事就没有了。”
“可见我是因祸得福。”霍姑姑拍了拍面前的椅子,让两个人坐下来,她看着苏婉如道:“不过,我这小庙恐怕也装不了你这大菩萨,在我这里太委屈你了。”
这是要赶她走吗,苏婉如朝她笑了笑,道:“姑姑不要这么说,是我连累您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省的我一直在做梦。好像我送了挂屏过去,就一定是我赢。就算赢了呢,我也接不了活,宝应绣坊真的不行了。”她说着,像是被人抽掉了元气似的,倒在了椅子上,生无可恋的看着屋顶,“二十年前我白手起家,开了宝应绣坊,最繁盛的时候,绣娘足有近百人,谁也没有想到,如今只有这么几个人,还让我丢了苏绣的招牌。”
她说着,歪着头看着苏婉如,“路是我自己选的,我怪不了任何人。我手里还有几十两,一会儿阿娴帮我找大家来,各人拿一点,便散了吧。”
她说这话时很平静,苏婉如听着却很心酸。
二十年前的乱世,她一个腿脚不便的女人,白手起家创下这番大业,就算放到现代去,也是少见的。
她能想象鼎盛时的宝应绣坊。
那时候,燕京可是连锦绣坊都没有的!
“姑姑。”周娴扑在霍姑姑的腿上,哽咽的道:“我们还有机会的。再不济我们去和成衣铺子合作,给他们做成衣,总有出路的。”
霍姑姑凄苦的笑了笑,道:“我还没有沦落到这个地步。”
绣娘也有绣娘的骄傲,她们的作品是要摆在桌上,挂在墙上供人欣赏的,不是赶着针脚给人做衣服纳鞋底的。
若是这样,他们还学这么多年做什么,从一开始就给人做衣服便是。
周娴哭着,回头过去看着苏婉如,眼睛里露出埋怨之色,苏婉如撇过视线,无话可说。
“都怪我。”周娴道:“我今天不该喊苏瑾一起去的,没有想到……都是我的错。”
霍姑姑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她也不知道会这样。再说,她一个锦绣坊的绣长,纡尊降贵来我们这里,是我们的福气,你还怪她,就太不讲道理了。”
周娴抹着眼泪,抱着霍姑姑不肯起来。
“去吧……”霍姑姑说完,忽然门被推开,秦大生闯了进来,讥诮的站在门口,道:“姐姐,您现在知道了,锦绣坊的活也不是你想接就能接的。你这么多年没有出去,外面早就换天了。”
“你以为现在提起宝应绣坊,提起霍姑姑还有人买账吗。”秦大生冷笑一声,道:“你早听我的,今天也不用去锦绣坊丢这个人了。”
霍姑姑没有说话,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噗嗤一声,一口血喷在周娴的肩膀上,周娴吓的一跳,喊道:“姑姑,你怎么样了。苏瑾,快去请大夫来。”
苏婉如也吓了一跳,朝秦大生扫了一眼,点头道:“好!”她跑出去吩咐了守门的婆子,又跑了回来,就听到里面秦大生谩骂着道:“你的身体就是熬出来的,我说我养你们,你偏不听,现在这样就是活该!”
苏婉如手痒,很想摸了匕首出来捅他一刀。
养不熟的白眼狼,霍姑姑收养他,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他,供他吃穿,他却不知好歹,说出这样的话来。
“滚!”周娴壮着胆子道:“都是你气的姑姑,姑姑要是有三长两短,我一定去报官,将你抓起来。”
秦大生没想到周娴敢吼他,嘿了一声,一脚踹在周娴的胸口,道:“小婊子,你吃用都是我们的,你还敢吼我,作死的东西,我今天不弄死你,我就不姓秦。”
说着就要扑上去。
苏婉如砰的一声踢开门,站在门口,就看到秦大生正抬脚要踢周娴,霍姑姑捂着胸口想要去拉,可离的太远她够不着,人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秦大爷!”苏婉如上前去,将霍姑姑拉起来,道:“你可知道,这绣坊是姑姑,你若是寒了她的心,她就是死前将这宅子送人了也是可以的。你想想好,到时候你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这个小……”秦大生的话没有说出来,苏婉如一回头眯着眼睛,道:“你想好了,后面几个字要不要说出来。”他要是敢骂她一句婊子,她现在就抹了他的脖子,弄死她!
里面吵着,春娘和黄桃几个人也跑了过来,站在门口。
秦大生一看它她们人多,动了动嘴角推开人群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大夫来了,给霍姑姑开了药,大家坐在房里也没有心思做事,苏婉如想了想去了霍姑姑的房里,霍彩正在给她喂药,念叨着,“大生说的话不中听,您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气坏了的可是您自己的身子。”
霍姑姑闭着眼睛没摆了摆手,道:“你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姐姐。”霍彩还想说什么,顿了顿还是将碗放下来出去,在门口碰到要进来的苏婉如,撇了她一眼走了。
苏婉如进去,坐在床边看着霍姑姑,道:“姑姑,要是拿到了那批活,您打算怎么才能在明年年底前交齐呢。”
“招人!”霍姑姑道:“他们会先付三百两的定金,有这三百两,我就能下定决定先招人回来。”
她之前有三百两,可是却总也下不了决心,而且,就算招人回来没有活做,还是一样的。
可要是接了这活,打响了名头,以后就不愁无人上门。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我帮你。”苏婉如扶着霍姑姑起来,将药端着递给她,“我帮你拿到这个活。就当我向您赔礼道歉,瞒着您我的来路,还断了您唯一重起的时机。”
霍姑姑一顿,看着她道:“没有用。锦绣坊不会给我们做的。她们不但和你有仇怨,和我……十几年也曾有过矛盾。”
苏婉如看着她将药喝完,低声道:“我们不走锦绣坊,我们私底下去找要这批货的东家,对于东家来说,只有绣品好,到底是出自谁的手,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你不知道吧。这批货的东家是五皇子!”霍姑姑道:“他今年开服府,婚期定的是后年年初,所以要赶着明年底交货。五皇子的东西,凭我们怎么能接到呢。”
苏婉如听着一愣,问道:“您说五皇子要的绣品?”
霍姑姑点头,道:“是!”
那她就更要试试了,刘长文说现在宗人府就是赵骏在管,还说这个人做事板正规矩,宗人府在他手中管理的如铁板一块,他们正愁无从入手,现在这是不是也算个机会。
至少,能借机接近一番,见不着人,认识他几个管事嬷嬷也是可以的。
“您可知道这次锦绣坊为什么要将绣品外包吗。”苏婉如低声问道:“在应天,我们就算来不及赶工也不会将事情给别人做,以免出了岔子,回头东家算在我们头上。”
“那是应天。锦绣坊干干净净的。燕京的锦绣坊好些年就不是这样了。她们成了京中绣坊的统领,不但接宫里下来的绣品,就是外面的大宗的活也要从她们手里走,如果她们做不了,就会外包出去。利钱她们也要抽走四成。”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苏婉如也算是长了见识了,“所以这些年来,您只能接一些零散的活。坊里的绣娘也越来越少?”
“不单我们,京中好几家绣坊都是这样,在夹缝中艰难的存活着。”霍姑姑叹了口气,无奈的道:“老天爷不给饭吃,我们走投无路了。”
原来如此,苏婉如没有再说话,起身站在窗口看着外面发呆,霍姑姑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道:“你见不到五皇子的。他们这样的尊贵的人出门,左右都有侍卫,莫说近身,就是两丈外的人畜也都要回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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