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我是开玩笑的,你听不出来吗?”最先出言教训的女人一改嘴脸,继而冲静姝眯眼笑起来,“静娴啊,你是叫静娴吧?别往心里去哈,大姐和你开玩笑呢!”
静姝微微颔首,偷偷打量着方才说话的两个女人。替她说话的那位是昨晚上见过的三姐,依旧是花枝招展的打扮,头上簪的花恐怕十个手指数不过来;另一位“厉害的”,则穿戴得体,墨蓝色上襦配灰绿色下裙,中规中矩,头饰华丽倒不失雅致,只是耳上的一对硕大的金耳坠同颈上的粗金链甚是俗气。
许是看她愣神失了礼节,嘉树凑近静姝,轻声介绍,“静娴,这是大姐。”
静姝礼貌地微微笑笑,道了声“大姐好”。
“好咧。”大姐的目光在静姝身上游移,继而咋舌,“年轻,真是好看,瞧那脸蛋儿,水嫩嫩的。”
静姝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回道:“大姐保养得甚好。”
大姐“哈哈哈”笑起来,笑声又响又亮,惹来旁边的人一对白眼。
嘉树接着给静姝介绍,低声说,“旁边是大姐夫。”
“大姐夫好。”静姝看向大姐身旁的男人,瘦瘦小小,眼神中带着些许清高。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弟妹好。”
“呦,大姐夫眼中的美人,不知是弟妹还是大姐?”说话的是个满脸褶子的男人,颧骨很高,薄唇,瘦。话中尽是玩味儿的挑拨,话音刚落便被他旁边的女人呵斥,“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嘉树抿了抿嘴角,眼神并不友好,对静姝道,“这是二姐和二姐夫。”
“二姐,二姐夫。”静姝一一问候。二姐夫瞧了瞧她,复又扫了一圈座中的其他女人,斜拉着嘴角轻蔑地笑道:“这弟妹一来,大姐夫就‘有美一人’,你们三姐妹——老喽!”
“你才老了呢!让你少说话,听不懂人话吗?”二姐狠狠瞪着眼睛,目光如针就差将她男人的嘴给缝起来,只恨缺根合适的缝线。
气氛稍显紧张,大姐夫轻咳一声,笑呵呵道:“不老不老,都美都美。你们姐妹是‘有美三人’,永远不老。”
“永远不老,那岂不是妖精?大姐夫到底是会说话还是不会说话呀?”三姐冷哼了一声,又转向二姐夫,埋怨道:“二姐夫,都怪你,瞧把静娴吓得,都不敢说话了。”
“没,没。”静姝尴尬地否认着。
“别怕,三姐帮着你哈。”
“就你充好人,弄得我们都跟坏人似的。”大姐瞟了三姐一眼,又翻了个白眼,再抄起桌上的筷子,冲自己男人的手狠打了几下,“让你卖弄,我让你卖弄,读了几年破书就知道卖弄,有能耐去考个功名回来呀,净会些没用的!真恨我生得女儿身,我若是个男的,早就及第登科了。唉!”大姐一通抱怨,眼泪险些挣脱眼眶。
紧接着,一位老妇人走上前来,“人啊,得认命。是女人就是女人。”
“娘。”众人起立,齐喊了声娘。喊完嘉树跟着喊“大娘”,静姝也忙喊“大娘”。
老妇人点点头,“都坐吧。”坐定又吩咐下人,“不早了,先把饭菜端上来。”
“娘,刚刚大姐夫又——”
二姐正欲告状,陆夫人不看她,扭头对静姝道:“静娴是吧?”
“是。”静姝应着。
“真好。和嘉树好好过,早点儿生个男娃娃。别像大娘,生一堆女娃娃,不中用不说,还没一个省心的。”
“娘啊!”众姐妹不服,甚是怨怼地喊着娘。
“好了好了,少说两句。天天听你们在我耳边嚷嚷,吵死了!”陆夫人眉心揪成一团,深吸了口气,又教训道:“你们三个也是,都老大不小了,一个能生的都没有。”
三姐妹霎时安静地低下头,直到饭菜端上来,也没人再说话。
早饭没有想象中的丰盛,不过几个素炒菜和八宝粥。值得一提的是桌子中央的一大盆酱咸菜,一上来就被众人分食殆尽。见他们各自盛到自己碟中,堆老高一垛,静姝起先想着,[真是浪费,这么多哪吃得完,也不怕齁死],岂料,一筷子下去竟欲罢不能,分分钟将自己碟中的咸菜扫荡一空,只恨一开始没多盛一些。[世间竟有如此美味的——咸菜!]
吃完咸菜,三姐妹又开始碎碎念。
“以后咱们家可热闹喽”,三姐连着夹了三次花生米,时间间隔目测均小于半秒钟,甚至是在一秒内完成了三次动作,可谓稳准狠,堪称夹花生米一绝。她一边嚼着花生米,一边接着道:“静娴这样小,才十六,正是最美的年纪,一看到她我想起来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娇艳动人。”
没有人理会。
三姐用胳膊肘杵了杵旁边的男人,“是不是啊?你说是不是啊!”
男人被杵烦了,小声说了句“是”。静姝这才注意到传说中的三姐夫,看上去蛮老实,肤色略黑,圆脸,不算瘦。
“妹夫这就是说瞎话了”,二姐夫斜嘴笑起来,一副不嫌事大的面孔,“我没记错的话,三妹成亲的时候都二十多了,妹夫怎会知道三妹十六的时候什么样!呵呵!”
“我成亲的时候同十六岁一般模样”,三姐扶了扶鬓边的花,“只是成亲这几年,劳心的事多,才开始衰老。”
……
一阵低沉的哼笑声,众人不屑于继续这个话题。
稍得安静,陆夫人嘱咐嘉树,“嘉树啊,吃过饭带着静娴去看看你爹。”
“知道了,大娘。”
又是短暂的沉默,三姐妹七嘴八舌继续絮叨,整个早饭在一片冷嘲热讽互相攻击中度过。饭后,静姝同嘉树一同去给陆老爷请安。陆老爷身体不好,近来已经无法下床,胡宝珠伺候左右,几乎寸步不离。
见到静姝,陆老爷很是高兴,大体交代几句,不外是让他们好好相处,早点儿传宗接代。
“快点儿生个大胖小子,我也好安心。唉!”陆老爷重重地叹了声气,“没什么事,你们就回去歇着吧。”
“是。爹您好生休息。”嘉树带着静姝行过礼。
临走的时候,胡宝珠跟到房门口,低声叮嘱嘉树,让他尽快找时间带静姝去什么庙里还愿。静姝隐约听着,感觉既神秘又莫名其妙,随后回房的路上盘问嘉树是何事,嘉树吞吞吐吐道改天再同她说,静姝只好暂且作罢。
“我可不可以再问个问题?”
“说说看。”
“你的姐姐们都是大娘生的吗?”
“是。”
“她们都多大了?”
“大姐大我五岁,二姐大我三岁,三姐大我两岁。”
25+5=30,25+3=28,25+2=27;果然都不小了。“她们——”
“她们平时就爱吵嘴,你别往心里去,不理她们就好。”
“哦——我是想说,她们都住在家里吗?”
“嗯。姐夫们都是赘婿。”
“这样啊,怪不得……”怪不得看上去一个个都饱受委屈似的,静姝在心里偷笑,转而道:“今天早上的饭真好吃,尤其是那盆咸菜,是三姐夫做的吗?”
“不是”,嘉树淡然一笑,“是大娘做的。大娘甚少管家事,最喜欢的就是腌制各种咸菜,大家都喜欢吃。三姐夫厨艺甚好,但也不是天天下厨,一般过节的时候才会给大家露两手。平日里谁若是嘴馋了,求他做点好吃的,他也会答应。三姐夫很好说话。”
“哦。”静姝略显严肃地应着,心里想着该找个小本本把嘉树说的记下来,以后若是有什么也好应付。
“以后慢慢熟悉你就知道了。”嘉树咧嘴笑了笑,目不转睛地看着静姝。
“怎么,我的刘海儿又乱了吗?”静姝抓了抓额前的头发。
“没有。只是觉得你认真起来的样子——很有趣。”
“有趣?”
“没什么。就是感觉你和她们不一样。”
“她们?谁们?”
“姐姐们。”
“‘有美三人’,全是奇葩。”静姝不禁小声嘀咕。
“嗯?”
“我是说,你有三个漂亮的姐姐,真好。”
“呵!”嘉树没说话,只是不住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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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话家常
陆家人个个“画风清奇”,静姝对他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时间将“红衣毒女”的事遗忘殆尽,非但没有任何逃跑的念头,甚至有一点儿流连陆家的——咸菜。
这天早上,早饭送进各房,静姝别的不看,只对着那碟咸菜丝微微皱眉轻叹,“怎么那么少”,边说边动筷子,学着三姐夹花生米的高超技艺,眨眼的功夫吃掉一半。嘉树紧蹙眉头,呆呆地看着静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咸菜进行扫荡式消灭,心里不由得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不喜欢吃太咸的东西。”
静姝咬了一口薄饼,回忆道,“我说过吗?”
“你说‘可以叫静,不可以叫娴’,原因是你不喜欢吃太咸的东西。”
“哦,好像有那么回事儿。”静姝茫然地点了点头。
这么离谱的话也信,要不要这么认真?!
棕褐色的咸菜丝弯弯曲曲地盘绕于白底蓝花的瓷碟之上,白色的芝麻粒遍布每一根菜丝,极具特色的浅红色油汁浸润每一粒芝麻,呈现出亮丽的光泽,静姝忍不住又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霎时满口生香,咬下去,生脆爽口,油汁浓而不腻,咽下之后还有淡淡的薄荷回味,吃完一口还想再来一口。
瞥了一眼嘉树,他正用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静姝犹豫了一下,终没有抵挡住诱惑,筷子仿佛不听使唤,又伸向了咸菜丝,她不禁咧嘴笑了笑,“这个不太咸。”
“可到底是咸菜。”
“是咸菜没错,可是不太咸,而且特别好吃”,静姝一本正经地看向嘉树,“难道你不觉得好吃吗?”
“没有,好吃。”嘉树淡淡地回应。
“那你怎么不吃呀?”
“我倒是想吃。”嘉树微垂眼帘,瞥向碟子,表情略显不悦,声音低如蚊蝇。
静姝顺势看去,只见碟子已然见底,仅剩零星残品不够一筷子夹的。
“呃——”,静姝露出一抹尴尬的笑,“不好意思哈,我忘了还有你了,下次一定给你留点儿。来,吃别的,吃饼,这饼也不错。”
嘉树没说话,嘴角抽动一下,像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给咽了回去,紧着轻叹了声气,才缓缓动起筷子。
静姝瞬间觉得自己在嘉树心中的形象陡然降到最低,怕是“吃货”的标签已经给她贴在脑门上了。可这也不能全怪她呀。先不说这咸菜有多么美味,从她醒来到来这里的几十天里,除了在静娴那黄毛丫头房里蹭了一顿有肉的,其他时候可都吃的是牢饭。所以现在才觉得什么都好吃,尤其是咸菜。想到这里,她霎时想出一个“发财致富”的点子。
“大娘做咸菜的手艺那么好,我可不可以跟她学呀?”
“你?”嘉树闻言蔑笑。
“嗯。”
“算了吧。”
“为什么?”
“不是我看不起你,你学不来。”
“这还不叫看不起我?还能有比这更直白的看不起吗?”静姝不服。嘉树嘴上说着不是看不起,小眼神里却满满的鄙视。
“这么和你说吧,你不是第一个要跟大娘学做咸菜的人。”嘉树舀了一勺粥,不紧不慢送到嘴边,轻轻吹了吹。
静姝着急问:“还有谁?”
嘉树喝了两口粥才缓缓道,“堂嫂”,他似是忍俊不禁,“堂嫂跟着大娘学了好多年,水平不及大娘十分之一。”
“堂嫂?”
“嗯。”
“是谁?”
“是堂哥的妻子。”
“呵!我再不知道堂嫂是堂哥的妻子,别跟我卖关子,堂哥又是谁?”
“堂哥是大伯的儿子。”嘉树慢慢喝着粥,气得静姝干瞪眼。
“大伯是谁?”静姝话中含怨,等着他说“大伯是爹的哥哥”。心里暗暗决心,若是真这样回了,定然不要再理他了。
“大伯已为故人。”
“嗯?”
嘉树放下碗筷,正经起来,“我没有见过大伯,堂哥很小的时候他就过世了。堂哥是在我家长大的,他长我三岁,与二姐一般年纪,爹待他如亲生。”
“哦。”
“堂嫂小堂哥两岁,他们从小就认识,算是青梅竹马,成亲有十年了,膝下无一儿半女,但很是恩爱。”
“哇,十年了”,静姝默算着他们成亲的年纪,耳畔却莫名萦绕《十年》的旋律,“堂哥真是痴情专一呢。”
嘉树淡然一笑,若有所思。
静姝突然想起同“有美三人”一起吃早饭的那天,听陆夫人的口气,好像三姐妹都没有孩子,今儿又听闻堂哥结婚十年无一儿半女,看来这陆家许是有不孕不育的传统啊。怪不得陆老爷、陆夫人开口闭口就是催着生孩子,原来她是被寄予了传宗接代的厚望啊。真惨!好在嘉树是个不懂事的——不对,按说他这年纪不该不懂啊,可从这两天的观察来看,他——也是奇怪,难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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