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敬?”静姝吞下嘴里的半口青菜,心想怎么会,看他的样子,甚是虔诚。
“你有所不知,别看淑离外表风度翩翩、人模人样,实际上内心狂妄自大、野心勃勃——这话我也就私下告诉你,你听了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哈,和嘉树都不要提。”三姐突然严肃,提起淑离,眼神中透着嫌弃和满满的傲气,静姝闻言忙点点头;三姐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开始道,“淑离十五岁那年,曾经扬言说‘要娶就娶这世上最有能耐的女人’。”
“然后呢?”这有什么,静姝心想,她还想嫁这世上最有能耐的男人呢。
三姐咋舌,似在嫌静姝迟钝,撇撇嘴,继续道,“你说寻常人家的男子,哪有这野心,漂亮、贤惠也就罢了,要什么最有能耐,他以为他是谁啊。再说,女孩子家,要能耐有什么用,你说是不是?”
静姝不语,暗暗感叹三姐除了夹花生米、夹丸子的技术人不能及,其他——哦还有,乱搭式穿衣别具一格——就没了。
三姐又拿起筷子,顺势抬手用手背扶了扶头上的簪花,然后夹了最后一根青菜毫不客气地塞进嘴里,发出如同兔子吃草般的咀嚼声,不一会儿又接着方才的话题道,“当时他狂言一出,立马就有人不服,‘怎样的女子才算得上最有能耐’?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
静姝摇头,三姐清了清嗓子,“他说”,继而模仿男人的声音道,“‘红山娘娘这般女子便是最有能耐的女人’”,说完“啪”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静姝吓得一哆嗦,抬头见她正愤慨不已,连连点头回应,“哦哦,这样说的啊。”
“你说他是不是很可恶?”三姐斜眼撇嘴地“哼唧”着。“而且,这话就是在娘娘庙里说的,当时和他一起的人都吓愣了,连忙给娘娘赔不是,他倒好,一本正经、义正言辞,觉得自己是在夸赞娘娘。你说他那是夸赞吗?红山娘娘是什么人,是保佑我们沈麻县一方安宁的神仙,需要他夸赞吗?呵,真是无知,真是狂妄!”
人家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个陆三姐,自己一个人能唱三台戏,不重样。听到这里,静姝心中因沈红而生的阴霾一扫而光,脑海里的影像区已被三姐方才的声色并茂全线占领。
“反正现在你知道了,以后就少和他们夫妇来往,省得沾了他的罪孽,影响你和嘉树。”三姐一番“好意”劝告,静姝呆了片刻,傻笑笑,“知道了。原来堂哥是这样子的啊,哎呦真是——他那样说确实不太好。不过,今天看他在庙里拜的时候,倒是很真诚的。”
“现在有诚意,晚了!静娴啊,三姐把话说在前头,你可别怪三姐。”她深吸一口气,略作停顿,“我知道你是从静湖来的,你们那里不信红山娘娘,可我们这里信,你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娘娘只保佑我们沈麻县。现在你嫁到我们家里来了,将来便也受娘娘保佑,所以你可不能跟淑离似的对娘娘说不敬的话。不光不能说,心里想想都不行。这可是为了你自己好,也是为了嘉树好,更是为了咱们陆家好。”
静姝忙点头,三姐方松一口气,又自言自语,“我们姐妹可被淑离连累惨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好不容易我们嘉树成了亲——说来兴许是娘娘原谅了咱们陆家,才让嘉树转性,同意娶妻——可不能再出什么乱子,受什么连累。”
静姝喝了口面汤,突然饶有兴致,想着边吃边继续听,可看看饭菜——她根本没吃几口——却连豆腐渣都已不剩。那会儿也不知是谁说自己一个人吃不完三盘菜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陆三讲故事,下章继续。我姝对陆家人的了解几乎来自陆三姐倾倒式的八卦,尽管我姝对陆三姐的话并非全信,但,以后的以后,陆三姐确实对我姝和我树的关系产生了严重影响。
☆、八婆陆三(2)
“三姐,你方才说‘嘉树转性同意娶妻’,是什么意思?”
“这个,说来话长——”陆三欲言又止,静姝眨眨眼睛,装出一副纯粹好奇的天真无邪模样,“慢慢说,三姐。”
“好吧”,陆三张望一番,不由得叹气,“你们这里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嘉树也真是——”她站起身,打了个饱嗝,“真是怪性子。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找点瓜子再过来。”
“哦。”
明明都撑得打嗝了,还要再吃,看她也没正常到哪里去。唉!可怜的“静姝”,怎么会和这样的人家定亲!
一盏茶的功夫,陆三回来了,带着瓜子。
“瓜子只有自己磕了吃才有味道,下人剥好的瓜子仁,一口吃下去几十个,没意思。”陆三坐定,边磕瓜子边说。夜色渐深,屋里已点灯,烛光下静姝隐约看到陆三的瓜子牙——好大一个缺口。
“三姐,嘉树他——”
“他小时候其实挺乖的,越长大越讨人嫌。”
“具体说来听听嘛。”静姝手肘杵在桌子上,双手托腮,静静地盯着陆三。
“被淑离和沈河带坏了。”陆三啐掉粘在嘴边的瓜子皮,给自己倒了半杯茶。
“沈河?就是那位长得很好看的沈公子?”静姝想起他脸上的浅浅酒窝,眼前放佛重现他醉人的笑容。然而,静姝不为所动,尤其是隐约听到他说自己的坏话后,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
陆三端起茶碗,仰头将茶水倒进嘴中,发出漱口的声音,然后吞掉,惊讶道,“你见过他?”
“今天他和我们一起去了红山娘娘庙。”静姝看着陆三完成一系列动作,心里一愣一愣的,一定是遇到了个假的地主家小姐。
“哦”,陆三微皱眉头,若有所思,继而眼波微转,一本正经道,“我跟你说哦,这男人生得比女人好看,也是祸害。沈河今年二十六了,到处拈花惹草,可就拖着不成亲,你说是不是不正经!”
“拈花惹草是不正经,可拖着不成亲嘛——还好吧——嘉树不也拖到二十五嘛。”
“你不知道,嘉树拖到现在——我跟你讲——嘉树就是受了沈河的影响。跟中邪了似的,死活不娶妻。”
“不懂。”静姝摇摇头。
“沈河和嘉树自小一起长大,俩人关系可好了,跟亲兄弟似的。可不知从何时起,沈河开始给嘉树灌毒汤,说什么‘娶老婆就要被老婆管,女人都是麻烦,成亲生不如死’——你听听,这话多么荒唐呀——可嘉树偏偏信他。你说嘉树是不是傻?就是傻。沈河说自己不会娶妻,嘉树就跟着也不娶妻。”
“听上去有点儿奇怪”,静姝蹙着眉头,“那嘉树后来怎么就想通了,肯成亲了呢?”回想当日嘉树同胡宝珠去胡家商量亲事的情形,恍如昨日,静姝不自觉地抓了抓额前的刘海儿。
“嘉树跟你姐姐——原本有婚约”,陆三试探着问,“这事你知道吧?”
“嗯。”静姝确定地点点头。她当然知道。
“你姐姐死得早”,陆三观察着静姝的神情,“唉,可惜”,哀叹一番,又偷瞄两眼静姝,“你知道嘉树听到你姐姐的死讯是何反应吗?”
静姝想起当时静娴与她说过,便道,“悲痛欲绝,大病一场?”
“差不多”,陆三微微颔首,嘴角却挑起诡谲的笑,“另有隐情。”
“什么隐情?”静姝当真有几分好奇。
陆三犹豫,进一步试探,“你比你姐姐小十多岁吧?她死的时候你还很小吧?按说你们应该没什么感情吧?”
“还好,姐姐长我十二岁,我对姐姐有些印象,但不多。”静姝说得模棱两可,陆三捏起一粒瓜子,在拇指与食指间轻轻揉搓,沉默了一会儿,略笑笑道,“这样啊,其实也没什么隐情。只是,嘉树当时本来就很伤心,可沈河偏偏嘲讽他,说他还没娶老婆就死老婆。嘉树听了难受得不得了,然后就病倒了。”
从陆三的表情和言语中,静姝察觉到,她并没有说出实情。到底在隐瞒些什么呢?奇怪。
静姝略显失落,抓起一把瓜子,慢慢磕起来,少顷,她突然想到沈红,“三姐,你可知道沈红?”
“娘娘庙后院竹林里那个沈红?”
显然,陆三知道。
“嗯。她是什么来历呀?”
“这——你若问别的什么人的来历,我可能能说上一二,唯独这个沈红”,陆三罕见地摇了摇头,“我知之甚少。”
“有多少便说多少,三姐与我说说,我可喜欢听三姐说话了。”为了情报也是豁出去老脸了,一把年纪还卖萌撒娇说谎话奉承人,拼了……
陆三很吃这一套,她又笑笑,是那种“算你聪明找对人了”的得意的笑,“听说她是红山娘娘的弟子。”
“然后呢?”
“略懂仙术。”
“还有呢?”
“没了。”
“没了?”忍着恶心巴结半天,就说这些?]
“她很神秘。”陆三话止于此。
“哦。”神秘,谁不知道她神秘。又是竹篱又是浓雾,能不神秘吗?可陆三的样子不像说谎,静姝觉着问不出什么,只好作罢。
不多会儿,嘉树回来了。陆三道“时候不早”,就走了。
静姝坐在桌前,盯着烛台上跳跃的烛光出神,内心笃信自己的穿越一定与沈红有关。那把匕首,难道是召唤之刃,是沈红把她召唤到了这个世界?可是,那为什么沈红会神色慌张,目光中尽是震惊与恐惧?莫不是因为沈红当真想杀掉她,阴差阳错却使她穿越了?也不对,她明明在十二年前就穿越了,只是最近才彻底穿越——这个穿越有点儿长,也有点儿莫名其妙。如果说沈红当真要杀掉她,那动机又是什么呢?
“想什么呢?”嘉树换好衣服,轻轻拍了拍静姝的肩膀,静姝回过神,看着嘉树,小心翼翼道,“你有没有觉得竹屋里那个女人怪怪的?”
嘉树温柔一笑,“摔了茶壶而已,吓到你了?”
“我是说她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她第一次见到你嘛,可能多看你两眼,没什么的。也怪我,没有提前给你们介绍一下。别太在意了,没事的,早点休息吧。”
“……”静姝无言以对,机械般地起来收拾好,上床躺下,不说话,心里始终不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 是我姝想太多,可我树并没有,真的心疼她。
☆、夜色深沉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眼前仿佛闪过一道白光,静姝猛地睁开眼睛,一切正常,是她过度敏感。屋里很静,听得见嘉树均匀的呼吸声,他在床的里侧,睡得正熟。
静姝坐起来,定了定神。窗外一片漆黑,今夜无月,亦无眠。
许是一阵风吹得烛光乱舞,许是她心里怕极了。
下床灭了所有的蜡烛,静姝摸索着回到床上,她轻轻躺下,想让夜的漆黑将她完全隐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唉!”一闭上眼睛,匕首刺过来的场景就一遍又一遍上演,不由得她不怕,不由得她不安。静姝又坐起来,重重地叹了一声气。而嘉树却睡得深沉,丝毫没有被她影响。
同一张床,一个心乱如麻,一个却睡得如此安稳,凭什么?
“嘉树,嘉树”,静姝推了推嘉树,“你睡着了吗?”
“嗯——”嘉树发出慵懒的声音,努力睁开眼睛,“怎么了?”
“我睡不着。”
见眼前一片黑,嘉树不禁道,“蜡烛怎么都灭了?”
“我熄的,我怕失火。”
“你怎么还不睡?”嘉树坐起来,定了定神,静姝重复道,“睡不着。”
“是不是今天太累了?”
“兴许有点儿。”
“快睡吧,睡着了就好了。”
“睡不着!”
“想家了?”
“没有。”
“那是怎么了?”
静姝一肚子怨念,却沉默不语。
见静姝不答话,嘉树微微叹气,继而躺下,略有些嫌怨道,“睡吧睡吧。”
算了,真是幼稚还是睡觉吧。静姝往床边靠了靠,躺下闭上眼睛,酝酿睡意,良久,终于稍稍平静。
没多会儿,嘉树一阵翻来覆去,静姝恍然惊醒。
睁开眼,没有任何异常,提到嗓子眼的心却久久难以安抚。吓死了。好不容易快睡着了,这下可好。
“唉——”怎么才能踏实些呢?
深沉的夜,如此黑暗,包裹着静姝单薄的驱壳,将她隐藏,也将她出卖给了恐惧。害怕,不安,焦躁,静姝吞了一口又一口口水,直到喉咙干痛如同被火燎过。她突然想抱住嘉树。
“嘉树,嘉树,嘉树——”
“怎么?”嘉树略带睡意地敷衍。
“我可以拉着你的胳膊睡吗?”
静姝试探着去扯嘉树的袖角,然而却摸到了嘉树赤.裸的胳膊,嘉树“噌”地坐起来,往角落里缩了缩,“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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