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如意就捧出了那带血香囊。
不待谢如莺开口,站在一旁、身量矮小的季御女便讶然道:“这绣技,不是谢姐姐的手艺么?前些日子,妾身便见到谢姐姐带着这香囊了。”
这季御女不怎么受宠,但挤兑起谢美人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好。
谢如莺抬起头来,百口莫辩,水似的眼里凝上了一汪眼泪儿。她看向皇后,却见陆皇后目光如锐箭,冷笑着看着她,心底不由一阵惊慌——自在大光明寺得罪了陆皇后,她便成了陆皇后的眼中钉!就算她百般避让,但只要陛下宠爱一日尚在,陆皇后就绝不会放过她!
谢如莺立刻跪下,匐低了身子,哭道:“陛下明鉴!昨夜妾身伴于君侧,整夜不曾离开,又如何害了令冬姑娘呢?”
季御女却以帕掩口,小声道:“可是谢姐姐你昨夜不是也离开过含章殿,说是要去摘夜里刚开的花儿……?”
萧武川翘着二郎腿坐到圈椅上,揉着眉心,道:“皇后,你也别瞎折腾。母后这才去了,西宫里还是静一些为好。”
陆皇后被他这句话噎住了。
——静一些?这西宫里最热闹的,便是含章殿了!
他竟然要自己静一些!
“且如莺和令冬无冤无仇的,害她做什么?”萧武川不耐地挥了挥手,道,“无稽之谈罢了!”
陆皇后望着自己的夫君,圆润的指甲盖儿直直的刺入掌心娇嫩的肌肤里,惹来一片生疼。可这疼,又怎比的上心里的恼恨?
萧武川总是如此,愿护着梁妃、护着谢美人,却不愿听她一句实话!
“当然有冤有仇。”陆皇后放柔了声音,道,“只是这事,还是陛下与妾身私自说道的好。”
萧武川见她面色肃然,便驱散了余下的妃嫔,只余下陆皇后、谢如莺、令冬与自己。待含章殿里清净下来,他才不耐地开口道:“有什么事儿赶紧说吧。”
“谢美人擅妒,怕其他妃嫔有孕在身,夺走陛下宠爱,因而指使身旁婢女,悄悄在陛下饭食中添加一味伤身之药,想要陛下……想要这萧家皇裔,不得子嗣。”
陆皇后吸了一口气,这才稳稳当当地继续说这惊天大秘密:“只是陛下真龙天子,自有吉人天相,未曾受到这药物阻塞,以是嫔妃才得以有孕。谢美人毒计被令冬撞破,这才对令冬狠下毒手。”
此言一出,含章殿内一片寂静,只余殿外风声呼呼。
谢美人淌着泪珠子,猛然摇了摇头,已是跪在地上抖成了筛糠,泣不成声,“陛下明鉴!臣妾又怎会有这样的胆量?!”
她的抽泣声如幽幽鬼魂,回荡于偌大的含章殿内。
陆皇后一攥指尖,强忍着惧意,道:“臣妾所言,句句为实。不信,陛下可以问令冬。”
绵软靠在肩舆上的令冬被抬了上来,她无甚力气地抬眼望着萧武川,吊着一口气,说道:“奴婢……奴婢亲眼所见……”
这会儿,她忽然想到,若是谢美人死了,绛春便被挑出了事外,大可继续攀她的高枝。而自己所作所为,便成了皇后娘娘手中一杆枪。一时间,令冬觉得心底憋着一口气上不来。
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她直起了身子,似回光一般,把眼睛瞪得有铜铃大,声音飘飘悠悠的,和一抹游魂似的:“陛下明鉴!此事……实乃绛春所为,与谢美人无关。”
此话一出,陆皇后面色便沉了下去。
桂姑姑立即大喝道:“大胆!竟敢在圣驾前满口胡言!你现下言语,怎么和说与皇后娘娘的不一样?”
三言两语,就将陆皇后拨了个干净。
令冬已无暇去管桂姑姑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事儿,只是惨白着面孔,颤巍巍道:“下药之人乃是绛春,绛春所住之处,妆奁匣的暗格之下,尚藏着未用完的药物。”顿了顿,她喘了口气儿,气若游丝道,“太后远去静亭山前,绛春特地用了十倍之量。陛下不妨召来御医,看看奴婢所言是否为真。”
说罢,她就像是用尽了全部余力,目光呆怔地跌坠在了软舆上。
萧武川听到那两个婢女的名字,已明白了大概。他晃着身子,朝前走了两步,抬头恰好看到悬在檐下的绿鹦鹉。那鹦鹉歪了歪脑袋,学起舌来:“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房月溪。”
他喃喃地念了一声这个名字,猛然将面前的抱月梅枝美人瓶踢翻在地。
“你非要与朕不死不休么!”
那美人瓶原插着一捧时令花,此刻花枝萎落一地,无人收捡。
他突然暴起的嗓音,令诸女子都吓了一跳,就连陆皇后也不由瑟缩一下。
“传太医来。”萧武川负着手,在殿内反复踱步。他原本轻佻俊俏的面孔,早已布满了沉沉云霭。当他抬头扫着谢美人与陆皇后时,那一眼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两人不由想到梁妃身死时的惨象来。
谢美人颤了一下,心里却思绪万千。
这绛春从前约莫是小心翼翼地下药,因而陛下的妃嫔尚能有孕。但太后远去静亭山前,绛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一下下了如此之多的药剂…
只怕陛下,现在已是无法得嗣了。
若是陛下真绝了嗣,那他便是做不得帝王的。这皇位,终究还得轮到毫州王与竞陵王来坐。这消息若是传出宫外,只怕那摄政王立时便会开始裁起龙袍来。
她知道了这样一个天大的消息,以后可又该如何是好?怕不是也会和梁妃落得一个下场!
且那皇后视她为眼中钉,若是陆皇后以此要挟陛下,自此得势,她又岂能在这西宫中继续活下去?
思绪斗转间,鹤发白须的御医提着药箱匆匆赶到。拜过陛下之后,那御医便下了帘帐,替萧武川问诊起来。
不一会儿,那帘帐后便传来御医跪落在地的声音。随后,那年迈衰老、侍奉过三代萧氏帝王的老御医便膝行着退出了帘帐,口中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谢美人从未见过这德高望重的老御医,露出过这般模样。
但见萧武川撩起帘帐,负手慢悠悠走了出来。他冷冷地瞧了一会儿老御医,便道:“庸医错诊,杖刑一百。”
谢美人心口一窒——看这模样,令冬所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了。不然,陛下不至于为了封口,而要杀了这老御医。
这御医尚且如此,自己又待如何?
萧武川的目光朝谢美人扫过来,谢美人哆嗦了一下,泪眼朦胧,哽咽着开了口:“臣妾……”
萧武川定定地望了一会儿她那双眼,几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去,抚着她沾满泪珠的眼角,低声喃喃道:“如莺,朕不杀你。”
在旁观望的陆皇后,心里一阵失望。
谢如莺微微一愕,眼泪愈发汹涌。她跪在地上时擦着了额头,叫那额上妖艳的桃花都变得模糊起来。
她一边哭着,一边听见萧武川说道:“只是,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如莺心里应当有一个谱。”
谢如莺连连点头,哽咽道:“臣妾知道的。”
那少年帝王拎来了檐下小金笼子,逗弄了一下鹦鹉。只是他神色阴郁,那鹦鹉大概也不喜欢他这张脸,迟迟不肯开口。最后,才说了句“大吉大利”。
谢如莺用袖子拭去了面上泪水,心道:唯有在这等时候,她才看出来陛下与那摄政王都是姓萧的人。
眼见着那鹦鹉懒洋洋的,百般逗弄,才肯吐出一句敷衍的话来,萧武川也不耐烦逗它了,将小金笼子又挂回了屋檐下,道:“如莺先回去吧,朕有话要同皇后说。”
谢如莺理了理发髻,应了声是。
待谢如莺与令冬都离开后,这含章殿里便真真正正地寂静了下来。萧武川踱回座椅上,歪歪斜斜地坐下,似一潭融了的春水。他懒懒抬手,对陆皇后说:“皇后随意坐,不要见外。”
陆皇后沉着面孔坐下了。
“朕有事……要求皇后。”他说。
陆皇后微微抬高了下巴。
她倒要看看,萧武川用什么来理由来说动她?
含章殿里,水精帘低垂,博山香炉逸着一抹浅淡白烟。金雕玉饰、山奢海侈,俱是无言,唯有那细细帘珠因风而荡,互相击打,发出清脆空响来,半露出其后一双帝后身影。二人交颈密谈,影子映在墙上,竟好似一对恩爱眷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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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太后尚在停灵,宫妃、命妇俱要进宫,替房太后守灵。便是皇后与摄政王妃,也须念经颂佛、长跪灵前。房太后的宫殿里,一连几日几夜,都期期艾艾、哭声不绝,纸钱溢地,焚香绕梁。便是那再末等的外命妇,也哭得极是悲恸,可独独为人臣子的陛下,始终不曾露面。
姜灵洲为摄政王妃,须得做个表率,因而一直在灵前操持。净手焚香、抄写经书不说,还在房太后灵前长跪了许久。
萧骏驰心疼她,也不想让她跪这房月溪,打从一开始就明说了“王妃大可不去”,可姜灵洲还是咬着牙去了,免得天下人又用言语鞭笞萧骏驰这个摄政王当得太肆意妄为。好在蒹葭在她的衣裙里缝了两块软垫子,这才不曾伤了膝盖。
到第六日时,姜灵洲也有些熬不住了,便偷偷摸摸地用手捶起膝盖来。
她瞥一眼左边,见陆皇后将洒了椒粉的帕子蒙在眼前,却也不太哭得出来,明白这是所有人都做戏做累了。就在此时,格胡娜磨磨蹭蹭地挪了过来,跪在了她身侧,低声道:“摄政王妃累不累?”
“太后灵前,又岂敢言累?”姜灵洲挺直了脊背,道,“惟愿太后娘娘早登极乐。”
“我看着王妃娘娘刚在锤膝盖了,”格胡娜不顾这是在灵前,竟然没心没肺地偷笑了起来,“我可讨厌这太后了,她去了刚好。我总觉得她不是好人。”
此话让姜灵洲不由微微蹙起了眉,道:“娜塔热琴,在我面前尚好。你若在别人面前说这些,会惹来一身祸。”
诚然,格胡娜那没理由的直觉,还挺准的。
“因为知道是你,才敢这般说。”格胡娜偷偷瞄了一眼四周,假模假样地哭了一声,又低声嚷道,“汉人就是麻烦。我十五岁前都在草原上,那可没这样的规矩。唯一的烦心事便是族人稍有不豫,就要火烧大草原。”
听格胡娜所说,姜灵洲能想到她年少时那无忧无虑的模样来。
陆皇后又甩了两下帕子,蹙起了眉。大概是她那催眼泪用的手帕已不管用了,于是她唤来如意,要如意搀着自己起来。
陆皇后歪歪斜斜起身时,身子骨一软,便朝着姜灵洲这边倒来,好在姜灵洲伸手扶住了她:“皇后娘娘小心些。”
“谢过摄政王妃了。”陆皇后用手背按了下额头,轻声道,“本宫近来不知怎的,总是这样头脑昏沉、身子乏力,胃口也差得很,一会儿本宫宣个太医来瞧一瞧。”
如意一听,面露惊喜之色。碍于这四下乃是太后停灵之所,这才严肃了面孔,小声道:“皇后娘娘的小日子好似也许久未来了……莫非是……有喜了?”
此言一出,姜灵洲也不由严肃起来。
陛下一直未能得子,此事虽是房月溪所为,但世人却常常说是萧骏驰暗中动了手脚。若是陆皇后一举产下太子,那这无端罪名便可得以清除。
想到此处,姜灵洲愈发小心地搀着陆皇后,道:“纨扇,如意,赶紧送你们娘娘到侧殿去歇着,召个千金妙手来瞧一瞧。太后灵前有我照看着,无妨。”
如意应声说是,陆皇后却紧紧拽着姜灵洲不放手。她不着痕迹地将捏着帕子的手搁在腹上,一双眼警惕地扫着四周,尤是狠狠地盯着角落里的谢美人、王嫔那几个,口中低声道:“摄政王妃……可否陪本宫一道去那儿?”
姜灵洲见她一直狠狠盯着那谢美人,心下了然。
这宫里明争暗斗、倾轧太过,从前就有数个嫔妃落了胎。有那吃错了吃的食、摔了跤的、落了湖的,这数个有孕嫔妃,竟没有一个真的产下子嗣来。现下那么多双眼看着陆皇后,她自然是担忧非常。
想到这陆皇后乃是萧骏驰一手挑选出来送入宫中的,摄政王府也须扶持她一把,于是姜灵洲便点头应了。
“我陪皇后娘娘一道去。纨扇,还不快去宣太医?”
作者有话要说: 光看内容提要,竟然有了百合的错觉哈哈哈哈哈哈
第55章 求不得
姜灵洲起身, 陪着陆皇后离开了房月溪灵前,去了侧殿。
一至侧殿,陆皇后便遣散了身侧婢女,对姜灵洲道:“摄政王妃,本宫有些话, 想要在私底下与你说。可否让蒹葭姑娘去一旁吃茶?”
姜灵洲扶着她在圆凳上坐下, 道:“皇后娘娘还信不过我么?蒹葭是自己人,有什么话, 直说无妨。”
陆皇后的笑容滞了一下。她攥起手帕, 假作拭了下额间汗水, 道:“只是此事……着实不便与外人听见, 还是摄政王妃与本宫单独留下来的好。”
姜灵洲听了,心下微有些疑虑, 愈不肯应了。
她就不信, 这由萧骏驰亲手捧起来的陆皇后, 还能强求她做些什么。
“皇后娘娘这话, 我就有些不懂了。”姜灵洲笑了笑,“皇后这是信不过我么?”
“自然不敢。”陆皇后垂下了头,低声道,“但蒹葭姑娘,无论如何都要请出去的。”
这话一出,姜灵洲便觉得不对劲。不容多想,她转身便走。只是这偏殿的大门却已在不知不觉间合上,似还在外落了锁。两个身强力壮的中年女官上来按了蒹葭, 就往旁拖拽。
“王妃!”蒹葭大惊失色,立时便想挣扎,只是那两个姑姑力气大得很,一下便闷住了她的嘴巴,让她发不出声来。
姜灵洲静静地立了一会儿,问:“皇后,你这是何意?”
“本宫并不欲做些什么,王妃娘娘大可放心。”陆皇后的声音缓缓响起,“只是有个人一直想要见王妃娘娘,本宫只是应人所托而为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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