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浅把饭菜从厨房端出来的时候,刻意加重了脚步声,虽然那样的话,她走起来有些累,但是至少不会被叶夫人说,她为了吓唬她们,故意学猫走路,悄无声息什么的。
其实叶清浅也明白,叶夫人之所以声高,无非是想掩藏一些事情,有些不想被她知道的事情,但是叶夫人,您真该好好高声提醒一下您的亲生女儿:偷吃记得擦嘴。
“叶夫人,饭菜都煮好了。”
“煮好了就快端上来。”此刻,叶夫人依旧背对着她,站在柜子跟前,折腾着柜子的锁头,也许因为今天她的脚步声虽重,可步子却迈得比平常大的缘故,所以叶夫人来不及把柜子锁好。
因为爹不在家的缘故,她们的菜很简单,基本都是两菜一汤,如果不是叶夫人和叶清音能吃的话,恐怕以叶夫人的节俭程度,一菜一汤或者一个菜也是可能的。
叶清浅才刚拿起筷子,还没动作,手中的筷子已经被拍掉。叶清音的年纪虽然比她小,但是力气可比她大得多,所以那些吃食也不是白吃的,至少长了肉,还长了力气。
“二妹。”叶清浅看向叶清音,眼中浮现一丝不解。
“你不许吃饭!”叶清音不止长相身材随的叶夫人,连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也是一模一样的。
“为什么?”叶清浅轻轻的问。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我们难道不是一脉相承的姐妹吗?
“你还有脸问?明天就要交货了,你绣品都没做完。没做完不许吃饭!娘亲,你说是不是?她绣品都没有做好,就不许她吃饭。”
叶清浅是佩服叶清音的,她居然能一边吃东西,一边口齿那么清晰地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别胡说。”叶夫人冲着叶清浅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浅浅啊,听娘跟你说,娘也不想逼你,但是咱们家的日子不好过啊。你爹当年考科举,花光了家中的积蓄不说,咱们还欠了我娘家好多银子的。虽然我兄长厚道,不和咱们讨要银子,但是你表哥年岁也渐大了,也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了,这下聘、成亲可是都需要大把银子的。你爹为什么一直在外头做活,十天半个月也回不了一趟家呢?还不是因为想要省下回家的路费吗?你的绣品做的好,铺子里头喜欢收,你就辛苦些,多做点,等攒够了欠我娘家的银子,你以后卖绣品的银子,娘就都帮你攒着,给你以后做嫁妆用,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娘,我要嫁给表哥。”刚才叶夫人说话期间,叶清音都在拼命地往嘴里塞东西,因而一时说不了话,这会儿好容易咽下了,她就着急忙慌地开了口。于叶清音来说,她就没有见过比表哥长得更好看的人了。
“吃你的东西,你还小呢,说什么嫁人不嫁人的。”
“我怎么还小了,您不是说了吗?已经给我攒了好多好多嫁妆银子了。”说着,叶清音瞪了叶清浅一眼,“还有,娘您不是说过,以后她出嫁的时候,谁给的聘礼高,就把她嫁给谁吗?为什么还要给她备嫁妆,家里的银子不是都是我以后的嫁妆吗?”
“清音!”叶夫人脸上又被揭穿的窘迫,虽然出现的时间极短。
叶清浅知道,叶清音说的才是真的,她爹原来参加科举确实花费了不少银子,但是没有银子可花之后,他爹就很痛快地放弃继续考科举。所以欠银子什么的,都不过是叶夫人哄骗她继续努力做刺绣的话。至于嫁妆,她前世没有得过,这世自然也不会期待。
“娘,是女儿的错,女儿昨天……偷懒了。”
叶清浅的突然下跪,吓了叶夫人一跳,叶清音却似很得意,因为叶清浅瞬间就比她矮了一截,此刻在她跟前,她不再是‘矮冬瓜’了。
叶清音得意的结果是,站在叶清浅的跟前,指着她的鼻子说,“都跟你说过了多少遍了,这是我娘不是你娘,你要叫她‘叶夫人’!”
“你就是这么和你姐姐说话的吗?!”
听见爹的声音,叶清浅松了口气,她的时间掐算的刚刚好。爹,睁大眼睛看看吧,看看你给浅浅娶的后娘。您不在的时候,她是如何待我的。
“……爹。”叶清音在她跟前虽然跋扈,在爹面前却一直十分胆小。
“当家的,你回来了?是我没有管教好清音,她年纪小,你别生她的气,气坏了身体怎么办?清音,快,和你姐姐道歉。”
“这是怎么回事?”叶城看向跪在叶夫人跟前的叶清浅,而后走到她身边,把她扶了起来。
“是姐姐偷懒……”
叶清音刚想说话,叶夫人已经瞪了她一眼,“浅浅是个好孩子,一直刺绣贴补家用,昨个儿我看她累了,让她歇息一天,她可能确实累了,真歇息了,今天才想起明天就要给铺子里头送绣品了,她怕来不及绣我会责罚于她,一着急,就跪下了。我也吓了一跳呢,刚想扶她起来,你就回来了。”
“哦。是这么回事啊。浅浅,没事的,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累了就休息,爹赚的银子,也能养活你们娘儿三的。别学你娘,熬坏了眼睛。”最后那一句话,叶城说的很小声,也许是怕被叶夫人听见吧。聪明的男子,不会在继室跟前提起原配。
“当家的,你这个时辰回来,用饭了吗?”
“还没有,想回来和你们一道吃。你们……你们就吃的这个?”
正在长身体的叶清音胃口不小,即便刚才已经开了小灶,桌上的两菜一汤依旧被她吃的所剩无几。
“夫君你在外那么辛苦,我想着,能省就省一点,我们都是女子,吃的本就不多,煮的多了,也是浪费。”
“那也,那也不能一点荤腥不见啊!两个孩子都是长身体的时候,你也……”
“怎么没有,夫君您回家的时候,咱们不是都吃的吗?”
叶城沉默了一会儿,拉住了叶夫人的手,“是我没用,让你们母女几个和我一起受苦了。”
“夫君你别这样说,什么样的日子不是过呢。”
叶清浅最佩服的人,当属叶夫人,她真是个人才,不管什么情况,她三言两语,总能将之转成对她有利的情形。她还以为,这一回至少,她爹能说她两句,比如慢待原配留下的女儿之类,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爹只是在心疼她生活的不易。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今天之前,她还以为她是有些优势的,至少她知道,她爹今天会回来,不按往常的惯例。但也不过就是让她爹看到了妹妹的年幼无知罢了。叶夫人依旧是个善解人意的好继母。
突然之间,叶清浅有些心疼她的膝盖。早知如此,她何必跪那一场呢?
“你怎么还真的提前回来了?我也只是说说罢了。”
“我不放心你,这回有什么反应吗?”
“没有,一点不像怀清音的时候,所以我猜,这回应该是个小子。”
“真的?”
叶清浅能很明显地听出他爹嗓音之中的喜悦之情,怪不得他爹提前回来了,原来是因为这个吗?因为她要有个弟弟了?
第3章 娘亲留下的银钗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论身在什么人家,这句话都是适用的。
虽然他爹平日里没有表现地很明显,但是叶清浅知道,她爹是很想要一个儿子的,因为只有儿子能够传宗接代,光耀门楣。这一回,他爹也算是心想事成。
对,叶夫人肚子里头的是个弟弟,叶清浅知道的。弟弟出生的时候,爹高兴坏了,名字也是很早就取好了的,叫叶清睿,清是清贵的清,睿是睿智的睿。
只是……原来叶夫人这么早就已经知道她自己怀有身孕了吗?爹也是知道的?那么也就说,那个时候,她是装的?爹也任由她装?只是为了逼她一个人吗?她还真是傻,怎么从来就没有想到过呢?明明,自己的身体,应该是自己最了解的才是,她当初有孕的时候,不是也有预感的吗?他们到底,对她说了多少的谎言,或者说,他们对她说的话里头,究竟有几句是真的呢?
爹的回归,意味着她要做好一个‘孝女’,收拾完厨房之后,叶清浅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头。很快,这间屋子的主人会变成她弟弟,因为她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懂事’的她应该‘主动’地让出这间屋子。
看了眼绣篮中绣了一半的帕子,叶清浅伸手将之拿出,轻轻抚过,他们家送到铺子里头的绣帕用的布料都很普通,即便她的手此刻有些粗糙,也带不起什么来。若是丝绸的话,只怕会带起一些细丝。
其实叶清浅曾经听掌柜的说过,绣娘的双手是最需要保护的,不能糙,不然一辈子都只能做一个最下品的绣女,因为即便刺绣的技艺再高超,如果只能绣在粗布上的话,那么便卖不出好价。或许这么说有些俗气,但一件绣品如果连银子都不值几两的话,别的就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更有甚者,有些绣娘的手指糙地连绣线都没法分股的话,那么恐怕连刺绣都没有办法继续做了。
叶清浅搓了搓手指,她的手,现在还算细腻,因为她年纪还小。
叶城推门进屋的时候,叶清浅正在配线,虽然她的绣帕卖的价格不大高,且一个铜板都到不了她手里,但是既然做了,她还是想做好的。掌柜的是个好人,她并不想让她为难。
自从她弄坏了那块丝绸之后,婆母就不让她再做绣品了,因为心疼那些赔出去的银子,却好似完全忘记了,她曾经靠刺绣替婆家赚了多少银子。多年没有碰刺绣了,叶清浅很是想念,昨天之所以没有做绣活,并不是她偷懒,而是因为时隔太多年,她有些无从下手,当然,也是灵机一动,想着或许,能让今天突然回家的爹看到些她在这个家里生活的真实状况,但没有用,她或许早就该想到,她爹是不可靠的。从过去到现在,都不可靠。在这个家里,她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
“浅浅。”
叶城的突然出声,让聚精会神的叶清浅吓了一跳,下回若是叶夫人再说她像猫,她是不是能说呢?因为她爹走路没声,而她是像她爹的。
“爹,您怎么过来了?”居然没有继续陪着叶夫人,好生奇怪。
“爹来看看你。”叶城说着,在屋子里头四处看了看。“屋子里头光线不好,你要做刺绣的话,去院子里头做吧。”
闻言,叶清浅愣了一下,她还以为她爹会说,‘做刺绣对眼睛不好,就不要再做了。’原来只是,换个地方做吗?
所以果然,爹说的暖人心的话,就只能暖心一时,从来都是如此。
“没事,女儿已经习惯了。这儿挺好的。”至少没有旁人打搅。
“爹知道你乖巧。你妹妹她,年纪还小,你做姐姐的,大度一些,别太过计较。至于你母亲,平日里你有时间的话,多帮她做些事情,爹在家中的时间少,这个家里还是得靠你。”
多做些事?叶清浅笑了下,她能说,这家中的事,其实几乎都是她在做的吗?洗衣做饭打扫刺绣……叶夫人要做的事,无非就是动动嘴罢了,难道还能累着吗?
清音不懂事?她多想也做个不懂事的孩子,天天吃饱睡睡饱吃,学学亲娘怎么使唤姐姐。可她命硬,早就把亲娘给克死了。
“女儿知道了。”靠自己,叶清浅你要靠自己。
“这个……虽然不多,你拿着买点零嘴吃。”叶城摸索了半天,从腰带里头摸出十来个铜板,塞到了叶清浅手里。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在她心冷的时候,又给她一丝温暖,就这样吊着她。爹,您知道吗?您这样,让女儿很为难。
如果是前世,这几个铜板叶清浅是不会收的,她连卖绣帕、荷包得的银子都能分文不要,这几个铜板又算得了什么呢?她更希望她爹能把这些留在身边,花用在他自己身上。但是现在,她不能不要,她得为自己做打算,她不想再走过去的老路了。不然,重活一次,又再受一样的苦,又有什么意义呢?
“谢谢爹。”叶清浅攥住了叶城放在她手心的铜板,紧紧的。
叶城脸上的错愕一闪而过,被叶清浅看个正着。心微微凉,难道只是做做样子吗?或者,因为她从来没有要过,这回突然要了,所以她爹才吃惊了?叶清浅希望是后者。
“额……这些你收好,别乱花。”
他们家里,会乱花银子的,应该是叶清音才是吧。她就算想乱花,也得手中有银子才行啊。
叶城出门之后,叶清浅闩好了房门。这十几个铜板,让她想起了一件事。这间屋子成了叶清睿的以后,大约是想抹去她在这个家里存在过的痕迹,所以叶夫人找人帮忙把屋子里头的摆设重新弄了弄。
叶清浅使劲地推开了衣橱,这个衣橱是她娘的陪嫁之物。之后,叶清浅努力地在在衣橱后的墙壁上寻找,终于,被她发现了其中一块砖头的不同。
砖块和砖块之间的缝隙不大,叶清浅也没想用手指硬抠,她用了剪刀。慢慢地探进剪刀尖,将砖块从墙里挪出来。虽然有些慢,但是不伤手就行。砖块后头,是一个小木盒,这是她娘亲留下的。
看了好一会儿,叶清浅将木盒从墙中取出,慢慢地将之打开。盒子里头,是一支银钗,上头是几朵梅花,可能因为放置时间不短的缘故,整支银钗不似叶清音手腕上的那个银镯闪闪发亮,颜色有些暗哑,有些地方已经镀了一层黑色。但叶清浅就是觉得这支银钗好看,比她见过的所有银钗都好看,因为这是她娘留给她的。
从来都是这样的,娘亲的嫁妆留给子女,这银钗,是她娘亲当年的嫁妆之一。至于其他的,即便不多,也全都变了现,支撑这个家,支持她爹考科举。
和银钗放在一处的,还有一张泛黄的纸,上头写着,“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字迹,是她爹的,她名字中的‘清浅’二字,就是来源于这句诗。
所以后来叶清音才说,这是她的嫁妆吧?只是当她知道她屋子的墙壁之中还有这一支银钗的时候,它已经变了形貌,成了叶清音的一副不常戴的银耳环。
叶清浅现在都还记得,叶清音用那样不屑地语气说着这件事,说她的‘短命娘’吝啬,只留下这么点破东西,连个银镯都打不了,只能打一对破耳环。她不屑的,是她珍贵的。
又摩挲了一会儿,叶清浅将银钗重新放进了盒子里头,塞回墙中,推回砖头和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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