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珩跟着过来,见楚珺的动作,似乎明白了她想做什么,了然一笑道:“别找了,没有的。”
楚珺一下反应不过来,“啊?”
“皇女成亲,验红不过是走个形式。再者我母亲早逝,没有人执行这一礼仪,所以就省了。宁远侯夫人来的时候,也很有眼色地并没有在新房的婚床上布置元帕,自然是没有了。”
楚珺有些尴尬,卫珩怎么会这么不遮不掩地跟她讲这些……她尽力装作很坦然的样子。“咳咳,这样啊,那倒是省了麻烦了。”她连忙唤了翡扇进来收拾,不敢再看卫珩。
卫珩只是笑了笑,又拿起案上的书。楚珺进了耳房梳洗,他就在外面等着。楚珺收拾妥当了,出来对他道:“我去拜见国公。”
新妇第二天要拜见公婆,还有敬茶听训等礼仪。楚珺只需要象征性地去拜见卫朗,问候两句就是了。
卫珩将书合上,起身道:“我同殿下一起去吧。”
楚珺玩笑道:“怎么,还怕你父亲会为难我不成?”
卫珩浅笑着摇摇头,“平日府里因着父亲和我,起身的时间都早,今日这个时候却是有些晚了,我陪着殿下过去,倒也情有可原。”
楚珺一时无言。卫珩是怕自己入府第一日就起晚了,众人虽嘴上不说,可心里有所轻慢;所以早就起身了也没出去,就在房中看书,等自己起了才一道出去,众人倒以为是他折腾晚了,对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微词。卫珩虽从小外在历练的时候多,可心思一点也不粗略,照顾起人来更是细致入微,不仅仅着眼在明处,更在这些很多人难以顾及的人情世故上。自己则是自幼丧母离父,失恃无依,习惯了一个人担待一切;陈赞和青璇也受处境所限,她只能习惯别离与孤独,舅舅、舅母对她的照顾也仅限于教导指点,她内心细微复杂的情绪从来无处抒发,只能自己消弭,渐渐也就心如止水,再难起波澜。
而现在,卫珩突然出现在她生活中的照顾,让她茫然微怅,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她有些讨厌这样不在自己控制中的感觉,所以本能般想拒绝卫珩,但话到口边又不由停住。楚珺是个非常爱憎分明的人,强行使自己情绪长久平静,造成了她回报式的被动情感。卫珩对她,从来是坦荡磊落,有情而恪礼,从什么方面她都找不出为难他的理由。自己情绪失控,又为何要迁怒旁人?楚珺抬头,看见卫珩正在门边站着等自己先走,拒绝的话更是抛到九霄云外了。
她微微一笑,点头向卫珩还礼,“那便谢过世子了。”
卫珩倒被她吓了一大跳,差点闪身避开她行礼,“殿下这是做什么!臣受不起!”
楚珺轻笑道:“世子忘了?妾身可是没有封公主就嫁到卫府,那就算是卫家人了,世子怎么受不起?”她还重重咬了“妾身”两个字。
卫珩也听出来她是在玩笑,跟在她后面边走边道:“殿下倒是无妨,要是父亲见了,肯定会以家法教训我大不敬的。还望殿下口下留情,饶我几天轻松日子。”
卫珩新婚,有九天休沐。
楚珺见他不拘着称“臣”了,这才笑道:“罢了,就让你轻松几天!”
两人低声说笑着来到东跨院,进了有“清壹堂”牌匾的院子,过了穿堂就是正房。
卫珩成婚,卫朗也得了九日休息,此时正在书房临帖。听侍人来报说楚珺与卫珩联袂而来,立时放下笔回了正堂。
楚珺拂裳就要行万福礼,被卫朗再三请求免除了,便退而求其次,抱拳行了个拱手礼,卫朗赶忙还礼。
等楚珺一直起身,卫朗就请她坐下。不过正堂里放的却不是常用的坐榻,而是高脚桌椅。楚珺不过扫了一眼,就谢过卫朗,坐姿标准端正地在椅子上坐下了。
卫朗也是开口请楚珺坐后才反应过来,卫府里常用的不是其他勋贵府中的坐垫矮榻,还没来得及请楚珺稍缓,吩咐人换上坐榻,楚珺就已经坐下了。而且一点看不出是初次这样落座,倒像是像是用惯了的样子。卫朗看了一眼在楚珺下首落座的卫珩,后者面色如常,没有任何惊疑,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卫朗在心里叹了口气,面色不变地同楚珺寒暄道:“殿下初至,一切可还习惯?”
楚珺带着礼貌的笑容,“一切都很好,甚是周全。只是国公和世子太多礼,让楚珺惶恐不安。”
卫朗笑道:“殿下切莫不安,不过是常理罢了,若是臣等失礼,那是对陛下不敬。”
楚珺陪笑道:“不过是在自己府上,又不在朝中;这儿也没有皇女,只有我初来乍到甚是惶恐。国公无需多虑。”
卫朗道:“殿下不必在意什么,府里人少,卫家世代武将出身,不拘什么礼,殿下大可随意。”
楚珺又与他寒暄了许久,卫朗多问了些楚珺平日里的习惯,楚珺一一仔细答了,态度恭敬,没有丝毫不耐。直到巳时,卫朗又要留两人用午膳。
第三十章 封号
第三十章
楚珺本以为卫朗留自己用膳不过是客气,在婉拒前下意识地看了卫珩一眼,见他微微点头,便留下来。卫朗却转头吩咐侍人,“去叫小姐来。”
楚珺垂下眼帘,卫珩见了,低声在她耳边道:“我有一同胞妹妹,单名瑛,小字粲然,小我五岁。”
楚珺心里有了底,略略颔首。又腹诽卫珩的妹妹倒比自己还长一岁,放在这个时代自然没什么,自己总觉得有些别扭。
一个着莲白上衣茜红下裙的少女款款而入,楚珺不由仔细打量她。她的面容跟卫珩竟有六分相似,却更见细致柔美,脸颊上比卫珩多一对浅浅的梨涡,看来卫瑛应该更像武国公夫人。楚珺私下里揣测着,卫珩的母亲也该是个风姿绰约的女子。
武国公夫人段氏是沛国公段宗臣的庶长女,亦是将门出身。当年卫朗的父亲,老武国公卫延与沛国公交好,卫延就表达了想与段家结亲的意思。卫朗是卫延独子,又是段宗臣看着长大的,是以段宗臣欣然同意,欲将嫡女许配。不想卫朗竟然很失礼地向段宗臣提出欲求娶庶长女。好在段宗臣是通达之人,卫朗的秉性他也知道,没有多计较,心道是两家多来往,怕两人早有属意了,便定了亲事。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段氏早逝,两子尚幼,卫朗更无姬妾,段家便欲将嫡出幼女再许卫朗,卫朗却说什么也不愿意。卫延在几年前已经战死,两家缺少牵线人,段宗臣又不好强迫一个小辈,此事只能作罢。从此段卫两家来往便少了。也是因为当年卫延战死之事,先皇感念卫家,遂特许卫家与皇孙同辈的子嗣可从玉为名。
楚珺常年不在京,平都的公卿勋贵十个能有九个半不认识。这些事都是当时决定站在武国公的阵营,或者说把卫珩拉入自己阵营时,青璇告诉自己的。当时楚珺还唏嘘,卫家这只有正妻没有姬妾的情况怕是传统,老武国公只有正妻,所以只得卫朗一个独子,卫朗不知怎么续弦都不肯,又只得了卫珩一个。青璇玩笑道,卫家这情状在平都也算是奇事一桩,只此一家别无二店,不少公族女子想嫁入卫家,都是冲着这个去的,倒让楚珺捡了个便宜。
那少女进来,先向坐在主位的卫朗行了礼,才转向楚珺屈膝一礼,“殿下万福。”光是这行礼的姿态都犹如春风拂柳,更不用说似莺啼婉转的声音了。
楚珺一边在心里自愧,这才是正儿八经贵族千金大小姐,一边带上亲切温和的笑容起身扶她,“快起来,都是一家人,妹妹多礼了。”
楚珺心里直别扭,分明比自己年长,却因着卫珩的缘故只能唤她作“妹妹”。
卫瑛直身,笑容温婉动人,“殿下唤我粲然就是。”
毕竟都是女子,年纪又相仿,坐在一起总有话说。一顿饭吃着吃着,就变成一堆人在听楚珺和卫瑛聊天。卫瑛毕竟是闺阁小姐,所及之处最多不过平都,讲来讲去都是勋贵间小姐们那些事。楚珺常年在外,又经常出瑶谷游历,所见所闻自然博杂,一路经历也甚多趣味,所以聊着聊着,又变成大家都在听楚珺讲故事。
“……等白纸铺开、笔墨备齐,大家都准备看笑话。没想到那小厮挥笔就写,一连写了三首才停下,把那乡绅的儿子羞愧得无地自容……”
“那天的雪实在是太大了,无论如何我们也不敢往前走了,没想到那山里居然有一户人家,我们就借宿下来。……后来返回时,想绕道去那户人家看看那对老夫妻,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人家了……”
“南疆再往南就不属我兴国,而是南蛮的地界了。我的舅母出自南疆叶家,一次托我去送信……苗人很会用蛊,我见过苗疆一个老蛊师,是个不知道活了多大年纪的老妪,传闻会一种已经失传的能让爱人对自己死心塌地的蛊术……”
卫瑛忍不住道:“是真的吗?那婆婆用过这种蛊术吗?”
卫珩不由道:“殿下还在说,你急什么。”
卫瑛道:“我这不是好奇,就想问问,倒是你打什么岔……”
卫珩挑了挑眉,“我常在边关,与西域各国也不少打交道,怎么也不见你感兴趣过?”
楚珺从未见过卫珩这么孩子气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正当厅里气氛一片轻松家常时,武国公府的管家卫忠突然匆匆进来,“殿下,有陛下圣旨,请您速去接旨。”
楚珺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她与父皇商量好的“迟来一天”的旨意。心里不由地叹了声,老天还真见不得她清闲片刻。这样的惆怅也是只一瞬,楚珺马上起身整了整衣裙,“我这就去。”
来传旨的竟然是苏寿康。众人都跪倒在地后,苏寿康所宣却不是楚珺意料之中的旨诣。
“武国公世子卫珩……今尚皇五女,特迁为金吾卫上将军,钦此。”
卫珩没有迟疑,“臣领旨谢恩。”
父皇升了卫珩的职,虽不在自己预料,但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此举必将会把卫家推到风口浪尖了。不过最近平都都在议论卫家尚嫡皇女的事,此时升迁,反而不那么引人注意了。
苏寿康又取出另一份圣旨,“五殿下,请接旨。”
楚珺拉回注意力,“儿臣在。”
苏寿康展开圣旨念道:“皇五女楚珺,柔嘉居质,婉嫕有仪;动遵图史之规,步中珩璜之节。六珈备物,百两有期。爰稽妫汭之封。用锡金玉之号。启疆析木,叶咏秾华。是册为昌乐公主,勉膺汤邑之封,无忘公言之训。钦此。”
这圣旨写的佶屈聱牙,不似平日。楚珺正在心里打鼓,只听得“昌乐公主”的封号从苏寿康口中念出,就像两支重槌在她耳旁敲响,一下子惊得她差点没跪稳。比她更惊诧的是卫朗和卫珩父子。卫朗看了卫珩一眼,只见后者微瞪着眼睛略略摇头,心里更是惊疑不定。
兴国唯一一位登基继位的女帝年号昌乐,史称昌乐女帝。父皇以此为她的封号,究竟是何用意?而不管父皇是何用意,就算只是一时兴起随便抓了两个字,其他人也只会往昌乐女帝这方面想。圣旨是早就过了六部的,不过是现在才宣读,想改也来不及了。
这下可好,还没站稳脚跟,马上又变成众矢之的。
楚珺直直地跪着,没有一点要接旨的动作。苏寿康有些心急,“殿下?”楚珺赶紧回神,恭敬地谢恩后接过圣旨。苏寿康道:“殿下,咱家这就回去向陛下复命了,还请殿下保重。”
楚珺很想拦着苏寿康问问这封号究竟是怎么回事,然而这也只能是在脑子里过一圈就抛弃的念头。送走苏寿康,楚珺捧着玉轴圣旨和印玺宝册,就像捧着个烫手山芋。她不信似的将圣旨展开看了又看,那两个字还在原处动也未动,不禁头痛。
楚珺和卫珩跟着卫朗到了书房。等再无旁人,卫朗对楚珺道:“殿下,可否让臣看看圣旨?”
楚珺就将圣旨递上。卫朗看了半晌,犹豫着道:“臣有一虑,恐有些不敬……”
楚珺道:“国公请尽管讲。”
卫朗道:“臣觉得……这道圣旨不像是陛下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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