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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凤阙——应攸宁

时间:2017-12-26 16:04:02  作者:应攸宁
    “朱岭在京郊重新置了一处地方,”元引珂顺手写了给他,“暗卫暂时都在那儿,你也过去吧,整顿一下各部剩下的人,看看是什么情况。朱岭最近忙不过来。”
 
    褚风接过那张纸,折了折藏在发间,“是,属下告退。”
 
    奉德十八年四月二十九,吐谷浑复叶翰部来犯,直掠祁连东麓边镇。凉州都督冯锐率部阻敌于巡防营西二十里,复叶翰部偷袭不成,退三十里扎营,伺机再犯。
 
    军报入京,帝震怒,任陇右道西六州巡察使卫珩为陇右道军政黜置使,总领边境军政大权;昌乐公主为监军,从旁协助;务必退敌以震慑吐谷浑部,使之不敢再犯。
 
    卫珩接到平都来的诏书后,一改之前与复叶翰部几次交战收敛退让的打法,命冯锐领左营、赵获领右营从南北两路直攻复叶翰部驻地,自己则领中军借地势自东而下,直击复叶翰部主力。
 
    楚珺骑马立在高岗上,远远看着中军像一片银色的潮水从岭上奔腾而下,铁马长风,金戈映日,楚珺仿佛能感觉到山岭震颤,树枝都停止了摇摆。
 
    虽然隔着整个战场,楚珺仍然能一眼找出卫珩的位置。
 
    这白草秋风的塞北之景,才是他的世界。
 
    在这一片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中,她亲眼得见他指尖轻点,九千里烟尘平地起,十万杆旌旗辕门出;胸中自有雄兵百万,大起大落,纵横捭阖;长剑所指利刃饮血,蛮夷伏倒,敌雠斩落;纵马前驰出入百乘之中,铁骑过处敌甲尽碎,振臂一挥万军影从……他于疆场狂沙四起处回眸,敛剑入鞘,白虹吟吟低鸣犹然在耳,身后尘埃落定,锋芒尽收眼底。君不见狼烟起时名城倾覆,广厦隳颓,只见烽火尽处他沉息森然,气悍骨硬。
 
    然而自己……明明已比天下那么多饥寒交迫流落街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人幸福得多,却仍将自己困囿于自幼失去母后离开父皇的旧事中,只是幽怨时世待她不公,却不敢自己站起来与命一搏。一身柔弱忧怜之骨,满腹踌躇自艾之气,怎么能融进他的世界。
 
    ……怎么配站在他的身边。
 
    她浑身都颤抖起来,这才大梦方醒。
 
    有时青璇为什么看着她欲言又止,送她出嫁那日父皇为什么摇头叹息又默然不语,爱慕卫珩的元引珂为什么那么愤怒不平。原来,一直都只是她配不上卫珩而已。
 
    这样的她……她自己都看不起。
 
    楚珺从腰上的荷包里取出那串天河石手串,“母亲……我是不是很没用……”她摩挲着一颗颗已经十分光滑油亮的珠子,“母亲,您放心,我以后不会让您失望了,”她抬头望望远处的战场,“不会再辜负您的苦心安排。”她打定主意,等局势稳定些,一定要去一趟江南。
 
    楚珺勒马掉头,跟在她后面不远处的玉屏疑惑道:“殿下,您不等最后的结果吗?”
 
    楚珺驱马返回,淡淡道:“战局已定。”
 
    当卫珩率部与夸吕酣战时,穆河突然反戈一击,战局陡然扭转,夸吕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大部人马被冲散,冯锐赵获的人马分而围之,也不赶尽杀绝,只逼迫他们逃窜。当晚,向西奔逃的夸吕残部受到早已等候在此的尉屠那部的截杀,伤亡惨重,夸吕被多罗一箭命中,残部群龙无首,眼看就要尽数折于尉屠那部手中,随后赶到的穆河部与尉屠那部拼杀起来。多罗也只是象征性地与穆河过了几招就率部退走,让穆河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复叶翰部的新首领。
 
    楚珺听了先赶回来的冯岩生禀告的情况,颔首道:“目前的态势与我们的计划一致,现在就等之后的发展了。”
 
    冯岩生道:“黜置使大人和都督大人很快就回来,殿下稍后可了解详细的情况。”
 
    楚珺还是反应了一下才想到他口中的“黜置使”就是卫珩。“我知道了,你随我一起去迎一迎。”
 
    冯岩生没想到的是,他去牵马的功夫,楚珺竟换了一身公主朝服,连玉屏都换了隆重的服饰,手里还捧着一个盒子。
 
    见冯岩生一脸诧异,楚珺道:“可否帮本宫带着这个?”
 
    冯岩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玉屏的脚边放着一坛酒。“殿下,这是……”
 
    楚珺微笑着道:“君王亲迎将士凯旋且赐酒,不是惯例吗?父皇不在,本宫代父皇行此礼,不合适吗?”
 
    冯岩生明白了楚珺的用意,有些动容,跪下道:“臣先谢过殿下了!”
 
 第五十七章 决心
 
    第五十七章
 
    卫珩远远就看见了楚珺。
 
    只是他没想到她会穿着正紫朝服,还戴着最隆重的雀羽垂旈发冠。她笼袖而立,身后的玉屏捧着酒壶和酒杯。他总觉得,楚珺有些不同了,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同。
 
    卫珩当即停住下马。两旁跟着的冯锐和赵获在看清前面的情状后也立刻下马。楚珺缓步已行至不远处,三人忙迎上去。卫珩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就跪了下去,“不过小胜,劳殿下大礼相迎,臣惶恐!”
 
    楚珺忙扶起他,示意刚才跟着一齐跪下去的冯赵二人也起来,“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战场无小事,皆是以命相搏,何来之小?”她从玉屏手里接过酒杯,“本宫谢过诸位将军沙场驰骋之劳,星夜退敌之功!敬各位一杯!”语毕将一杯酒饮尽。
 
    卫珩只是看着她,什么也没说,从玉屏捧着的托盘上取了一杯酒,仰头饮下。
 
    楚珺退了一步,运起内息,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诸皇室宗亲久居于京闱,只知莺歌燕舞、管弦丝竹,不知边关苦寒、战事艰难,今日本宫亲眼得见,惭愧不已,无以为报,只能衷心一谢,谢诸卿固我河山、护我万民!我元楚珺谢诸卿大恩大义!”说着躬身一揖。
 
    她声音由衷诚挚,听者不由为之动容,见她躬身行大礼,后面的将士纷纷跪下还礼,“殿下言重了!”“殿下折煞我等!”
 
    楚珺请众人起身,“这里有两坛酒,是本宫出嫁时父皇予本宫的嫁妆,因为从平都来,就只带了这么两坛,委屈诸卿分而饮之,以表本宫薄意。”
 
    这次不用卫珩带头,冯锐当先跪下,“此酒意义重大,谢殿下赏赐!臣等绝不会让殿下失望!”
 
    等其他将士回营休息后,楚珺和卫珩三人并冯岩生却没有休息,再次商议了之后的计划和意外情况的应对措施。
 
    好在之后的情况都是楚珺乐意看到的。
 
    穆河掌管复叶翰部后就退回了其部原来的领地,整点人马后下令休养生息,不得再起战事。实际上现在复叶翰部的实力已大不如从前,对哪一方都无力再战。于是穆河与部中几个头领商议拥立右贤王尉屠那多罗为可汗,以保全部族。
 
    奉德十八年五月初三,尉屠那多罗行即位礼,楚珺应邀前往王庭,卫珩与冯岩生、赵获同行。穆河也会到场。
 
    楚珺与卫珩准备出发,冯赵两人正在清点随行的士兵和车马。楚珺见一个士兵牵着一匹极好的良驹走过,问卫珩道:“那是你为多罗准备的贺礼么?”
 
    卫珩笑着摇头,“虽然多罗是爱马之人,可吐谷浑部久居塞外,良马众多,送他恐有些相形见绌。”
 
    楚珺不解,“那是用来做什么的?”
 
    卫珩笑道:“你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这跟日子有什么关系?楚珺偏头想了想,“应该是……五月初三了吧……这个日子是有点熟悉。”
 
    卫珩忍不住笑出声,复又敛了笑,神色竟有几分哀伤。“你竟连自己的生辰都不记得么?”
 
    卫珩这样一说,楚珺才反应过来,讪讪道:“也不是不记得……只是从没过过生辰,也就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卫珩看着她,低声自语道:“所以也就从来不曾向我提起么?我还是上次听你与岩生说话才知道……”
 
    楚珺见他好像在说什么却听不真切,“什么?”
 
    卫珩道:“没什么,以后的生辰,我帮你过。”还不等楚珺说什么,他接着道:“我的生辰是腊月二十四,青玥也要记得啊。”
 
    这个日子听起来也有点熟悉,楚珺看他笑得满足,回忆了一下去年……“那天竟是你的生辰!”
 
    卫珩带着笑,闭上眼点点头,“是,那天我得到了世上最好的礼物。”
 
    楚珺不禁心生愧疚。那时嫁给他,自己却是存了别的心思的。这么久了,卫珩从来没有让她不遂意过,他的心思她也早就清楚,却从没明明白白回应什么。她还在想什么?子嘉吗?难道她能毁了卫珩再回到子嘉身边?她想起那日自己在高岗上,面对真实的战场时对母亲的承诺,又侧头看看身旁的男子,终于下定决心。
 
    人不能总活在过去。总是在补救过去有什么用?不过是自私地想自欺欺人,让自己好受些罢了。她要掌握未来!绝不让自己的未来握在别人手里。
 
    “懿轩,等这里的事结了,我们就快回平都去吧。”
 
    卫珩脸上的失落转瞬即逝,“怎么了?这里住的不惯?还是……”
 
    楚珺摇头打断他,“不,这里很好,我很喜欢这里。但平都的事我不能逃避。父皇在平都,父亲在平都,粲然在平都,青璇也在平都,他们都在等着我们。”楚珺转向他,换上轻松的神色,“等我将那些麻烦的事都解决了,懿轩要是想住在这里,我就陪你住在这里。”
 
    卫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时没有说话,楚珺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其实,江南也是很好的,我去过一次杭州,那儿可真是个醉人的地方……你要是不嫌麻烦,可以陪我在那里住段时间……”
 
    卫珩突然道:“别说了……”他的声音都是颤抖的,“我已经很知足了……别让我求得太多……”
 
    楚珺也不知自己中了什么邪,平日里一定会作罢,此刻却只想逼着卫珩把话说完,“为何?为何不想求更多?”
 
    卫珩的声音染上几分痛苦,“求得多,就会失望,失望多了心里就会有怨,心里有怨,就会对你不好……”他微蹙双眉,缓缓闭上眼,“我真的不想,有一丁点儿对你不好……”
 
    楚珺的唇也忍不住颤抖起来,眼泪溢倏而划过脸庞。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又不是铁石心肠,怎能无动于衷?
 
    楚珺什么都不想顾了。她扑在卫珩的身上一把抱住他,想说什么却怎么也不能开口,只是不住地淌眼泪。
 
    卫珩先是一惊,低头看到楚珺的眼泪,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下雨。他一手搂住楚珺,一手帮她擦掉脸上的泪,浅笑着道:“哭什么,那晚受了那么重的伤,外袍几乎被血浸透了都不见你哭,怎么这会子倒哭起来了。”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哭,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楚珺开口竟耍起赖了。
 
    卫珩虽依旧是浅笑,眉目却完全舒展开,眼里一片浮冰尽化春水的脉脉模样,“是是,我不管了,玥玥是殿下,自然想怎样就怎样。”
 
    他这样一说,楚珺倒不好再胡搅蛮缠了,自己擦了两把眼泪就要起身,卫珩却箍着她不让她离开。楚珺有些窘然,挣扎着就要推开他。其实连她自己都没觉得她用的那点力气能有什么作用,可她不仅挣开了卫珩,他还踉跄着退了两步。
 
    他自小练功,马步一类最是扎实,下盘稳似千钧,怎么会被自己一推就不稳了?怕是自己伤了他的心吧!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楚珺连忙上前两步拉住他的手,“对不起……”
 
    卫珩马上像方才一样对着她浅笑,“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我一时没防备罢了,也没摔着,你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楚珺只定定地望着他。他就是这样,不管发生什么,连一个不豫的神色都不曾对自己表现过……楚珺觉得今天自己的眼泪似乎有点不受控制,有事没事就想往出跑。她依旧拉着卫珩的手,“那个……什么时候了?他们该准备好了吧,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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