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不会觉得,我顶着跟华仪一模一样的脸,他会对这张脸有多少探究的兴趣,他不搭理我倒省的胡思乱想给他编排小情儿。
☆、第 59 章
马车颠簸着,乔小三抽了骨头似的瘫坐在软和的棉枕上,忽略他的又昏又吐,就像位贵妇。
哑娘十分心疼的关照他,马车休息的空档,提溜着小三的胳膊拽他下车溜达,车厢里确实憋闷,我也是坐不住的,便也下车去望风。
下了马车,正能看见言昭骑马的背影。
夏日流尾,凉风飒飒,林间枝繁叶茂,他的背影绷的像把弓。我从前只觉得他和四哥很像,不止言行举止,连神态都有几分相似,可是这几日和他相处,越发觉得若不是早知他是言昭,我还以为他是换了个人。
一个人的性情本不该因为三年时光有这么大的变化,况且,我记忆里三年前的言昭,仿佛也并不是他现在这样的性情。
像是感觉到我在看他,言昭回首,手里勒着缰绳,目光放在我身上,先时面无表情,过了好一会,绽出点笑意,下了马走过来。
从前的时光里,我有许多话想跟他说,只是不知该怎么开口。
可是这个时候,我有许多和他搭讪的机会,却不知该说什么。
我不晓得,他知不知道有个姑娘很喜欢他,死过一次,再死一次,还是想活过来,她想活着,因为想他活着。
现在的我什么都没有,只有往昔的那些记忆。
在我的记忆里,总是喧嚣的公主府只有花园的一角凉亭最安静,它的安静是因为月圆的夜里言昭坐在里面,月光洒进院落周遭仿佛涂了白漆,和着他的背影,静的只剩下凄凉。
四哥喜静不喜动,言昭和他很像,他不跟我好,只喜欢一个人待着,我不想得罪他太过,所以不怎么去招惹他,岁月之于我们就像阳关道与独木桥,各自安好的过。
“阿乔。”言昭唤着我,“发什么呆?”
我看着言昭,心里不禁难过。
若言昭还是只圆滚滚的矮冬瓜就好了,最好一丝优点都没有,那样我就不会这么喜欢他,我的爱情亦不会像现在这么绝望。
“阿乔,你哭了。”
哭了?我摸摸脸,还真是。我讪讪一笑:“那啥,风太大,沙子进眼睛。”
言昭却不搭我的茬,只静静瞧着我,半晌从袖子里摸出方帕子递到我手边,眼神里似乎也是真真的关切。
被他的举动一刺激,我感觉心里又开始哇哇的痛,眼泪就更抑不住,迎风落泪,越发涕泪横流。
小三和哑娘互相扶持着回来时,便看见了这幕,小三顿时像是炸了毛的猫,扯着哑娘的袖子指着我,仿佛正房夫人抓住相公与外宅私会现行般咬牙切齿的吐出四个字:“……丧心病狂。”
对于我向言昭的卖惨行为,小三很是鄙视,之后几天小三与我决裂,哑娘在我们中间十分难做,哑娘与我说话我自是看不懂她比划了什么,小三能看懂却罢工不再做翻译,哑娘无聊了只能同他说话,将万分之无奈的眼神放在我身上。
我天生不是能坐的住的人,被迫缄口,更觉人生艰难,凉风飘絮,雨打浮萍。
☆、第 60 章
就在我觉得会被小三蓄意谋杀,以沉默时,言昭邀请我去镇子上转转。
事发时间地点是在投宿客栈后某个饭后,我坐在大厅感叹人生多艰,言昭溜达过来,眉眼弯弯的道:“阿乔,你最近廋了。”
我不明其意的看着言昭。
言昭的脸白的像玉,看着我的眉眼是笑着的,弯的像月牙,“阿乔,我听乔翊说,他和你绝交了?”
我趴在桌上要死不能活,哀哀道:“别听他瞎说。”
言昭仍在忍着笑,“你看上去很难过。”
他的手搭在桌上,做出双手合十的样子,很是诚恳的道:“晚上,我们去镇上看看吧,今晚有灯会。”
到裴家的行程过半,我们的行程却放的慢了些,一路走走停停,在客栈一住两三天,有时是四五天,并不着急赶路,像是在等什么人。
我疑惑看着言昭:“斐公子去江南做生意,不担心误了日子吗?”
言昭摇着头:“没什么可担心的。”
集市的彩灯从街头绵延至街尾,大街小巷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男男女女手里提着灯盏,面上罩着面具,我凑到小摊贩前也买了两只,将其中一只交到言昭手里:“若是走丢了,咱们一会就在这儿集合。”
言昭眉眼含着笑,淡淡道:“好。”
我的彩灯是金鱼,他手里没有灯,我一手提着灯,一手牵着言昭的手,站在石桥上,放眼望去河堤前全是成双成对的情侣在放河灯,璀璨的灯火在河面大片大片的流向远方,场景颇为浩瀚,看了半刻,这几天憋闷的心情霎时一扫而空。
我回首道:“你看。”
言昭不见了。
石桥上的人并不少,我挤开人流去寻言昭的身影,压根连影子都没有。
四处没找到,玩耍的心情也没有了,我垂头丧气挪回小摊贩前,乍时眼前一亮。
他脸上罩着我从小摊贩手里买来的面具,我急忙过去牵他的手:“言……”
“颜色挺好看。”我把视线放在他手里提着的花灯上,“杨花灯?”
他嗯了声,反握住我的手。
我感觉有点奇怪,却未深究,拽着他手往河堤边走:“咱们也去放河灯吧?”
他还是嗯了声,面具后面隐约能看见的眼睛望着我,是弯弯的模样。
河灯飘远,他先摘了面具,没什么图案的白漆面具后面,是一张俊俏的有些过分的脸,他不是言昭。
我像是被烫般抽回手,紧张看着他,难得的红了脸。
真蠢呀,居然认错了人。
他眉眼含着笑意,是格外漂亮的一个人,身姿亦雅正风流,伸手过来还要解我的面具,我连忙护住,急急退了两步,道:“我……我认错人了,叨扰了公子,还请见谅。”
“且慢。”这家伙的一步堪比我退了的两步,站到我跟前时衣袖上熏染的紫藤香气弥漫,眉眼笑意渐深:“北廊州敬畏河神,在他们的习俗里,即将成婚的年轻男女在河边放灯就是请河神见证互许终身,你定了我的终身,怎可一走了之。”
难怪方才站在桥上,目之所及放灯的都是成双成对的男女。
☆、第 61 章
杨柳依依丝如绦,飞絮若雪散天郊。
跟前素衣玉冠的公子哥脸生的比姑娘还标致几分,正双眸带笑的望着我。他手里握着漆白面具,身后是街市的花灯璀璨,人群熙攘,佳偶成群。
说实话,若是放在我出嫁前,现在捂着面具退无可退应该是他。
时移事易,我暂且了解了被调戏的滋味,心里不大舒爽,正打算反击,不知看了多久热闹的言昭从柳荫下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裴兄。”言昭单手拨开垂柳丝,待他走近,我方看见言昭手里拎了两只河灯,他走的慢慢腾腾,步子很精准的挪到我和裴固中间,把河灯移到我手边,我小心接过手,言昭继而面无表情的与裴固言道,“还未与你介绍,这是阿乔,她是我朋友,你不要作弄她。”
裴固看着是才及冠的年纪,像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遇见谁都想绽上一绽般,给了言昭一个大大的笑脸,笑声颇为爽朗:“我何曾作弄过她。”
我目含敌意的瞪着裴固,他把视线挪到我身上,朝我揖首道:“不才裴固,非衣始固,姑苏人士,姑娘可否以真容示于在下?”
裴固,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么个名字。
我把目光放到言昭身上,夜市灯火如白昼,言昭的脸色淡如秋水,眸色平常。
虽然我诚然是华仪,但我觉得此刻即使裴固勾搭的是身为公主的华仪,言昭名义上的正妻,言昭也不会露出多激烈的表情。
人不是冷血动物,生来有七情六欲,只可惜言昭会动情的对象不是我,所以即使我死的那天,他站在我跟前,也没有多看我一眼。
心头颇为惆怅,我叹了口气。
裴固越过言昭的阻隔两三步走到我跟前,笑意深深的问道:“你叫阿乔,那你姓什么?”
“没姓。”
言昭回过身,与裴固道:“姓苏。”
我蓦地抬首望着言昭,他的表情仍是很淡:“自古苏姓出美人,比如当朝名媛苏解意,前朝美人苏湘昱。”
裴固一本正经看着言昭:“苏湘昱谋害皇子,被景后赐死前剜鼻割耳,血竭而亡,可不是什么好下场。”
言昭望着裴固,淡淡道:“裴兄有何高见?”
大约察觉到言昭话里的凉意,裴固把话咽了回去,望着我的眉眼弯弯像月牙:“人生在世,蜉蝣一瞬,名字就是个代号,苏乔还挺好听,就别麻烦了。”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都不晓得,为何以我这般忠厚老实,为何身边都是些见风使舵的高手。
此时此刻,我无比怀念乔小三,起码他勉强算得上诚实。
放河灯的时候,我望着言昭,微弱的灯火下他的侧脸格外好看,我捧着灯推到水里,低声问言昭:“北廊州真有放河灯定终身的说法?”
水天一线的北廊大运河,墨色如晕,星罗棋布。
短暂的沉默过后,言昭的声音淡的几乎让我听不见:“假的。”
我瞧见他的河灯上写了个名字,未及看清,莲花灯已他放进了水,一阵疾风,转着圈两三下飘远。
言昭直起身子望灯的样子,让我回忆起公主府凉亭里终日孤寂的背影。
裴固搭上言昭的背,朗声道着:“斐言,今夜不醉不归。”
☆、番外篇(1)
华楚以前最常说的一句话是:这世上在没有比他妹子更好的姑娘了。
他不是第一回说这话,所以言昭每回听完也就是一哂而已。
其实言昭比华楚明白这话的意思,他喜欢他七妹,当朝瑄公主。准确的说,四殿下爱上了自己的妹妹。
华楚稍大点后,大约知道这种有悖于伦常的事情连想都不可以想,所以在华楚清醒着的时候,他不再提起关于华仪,哪怕半个字。
越是闪烁其词,越是确有其事,华仪其余的五个哥哥,皆是如珠如宝的待她,唯有这个四哥,待她冷若冰霜。
有时候言昭想,若是华楚想要自己的未婚妻,他又对这个未婚妻没什么感情,他大可以把未婚妻让出去,兄弟之情大于天,华楚之于他比手足亲切。
不过造化确实弄人,华楚喜欢的华仪,偏偏是皇室公主,偏偏是自个儿的亲妹子。
他以旁观者的视角同情他,偶尔陪他喝喝酒,华楚喝醉时唤着华仪名字的时候,言昭会帮他盖上两件衣服,免得他着凉。
华仪出嫁前,华楚搜罗全京城最好的古玩玉器给她做嫁妆,言昭陪他从古董行出来,天空湛蓝,华仪与贺家小姐的马车从古董行前相继驶过,风吹起帘幔,透着皓白软纱,他看见一张清丽逼人的侧脸。
华楚指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与言昭道:“那辆马车里坐着你未婚妻。”
言昭站在原地,久久回神,“哦”了一声。
他才晓得,并非华楚情人眼里出西施。他的未婚妻华仪,确实很美。
可是那时,情感还很懵懂的言昭,对于华仪的美丽,也就是一句“哦”而已。
漂亮美丽的女子天下千千万,可以交心的好兄弟却只有华楚一个。他犯不着。
太子殿下的小世子满月酒时,言昭和华楚出席满月宴,女眷与男宾分席而坐,他不知为什么,第一眼就在万紫千红里瞧见了华仪,第一回真真切切瞧见她的脸,他的心口,久不能平静。
也就是那时候,他看见华仪满心满眼望着的那个,是她四哥。
华楚避开她的目光以后,她失望垂下头,那一瞬间,周遭的万紫千红仿佛也随之黯淡。
他开始打听关于华仪的事情,即使以前华楚跟他提起时,他毫不在意的左耳进右耳出。
可是越打听越觉得烦躁,比如他们兄妹两困于伦常,便时常拿他做幌子,华仪晓得华楚喜欢淑女,所以苦练琴技,却逢人便说是为言昭学的,华楚知道她向往侠客生活,于是拜绉衍为师学剑,还拉上他一起练,美其名曰父上所迫。
他不常生气,可能天性冷淡,他鲜少动怒,但是不代表他没有脾气。
言昭头回动气,是华仪托人送给他配剑时。
华仪送他剑,是因为那时她喜欢她的四哥,只是把他当做华楚的影子。
他讨厌做替身。
可是他却把剑留了下来,不为别的,毕竟是华仪第一次送他的礼物,等气消了,他还是把剑当成宝,压根没舍得用过几回。
夹在他们两朵奇葩之间,即使他早就明白他们俩绝不会有可能,可是心里还是会慌。
☆、第 62 章
裴家建在太湖边上,北廊州距离太湖行舟不过三五日的水程。
我躺在客栈软枕高叠的大床上,蓦地想起来,再过半月就是我生日了。
言昭和我是同一天的生日,他比我早两个时辰,半个月后也是他的生辰。
虽然我与他感情不睦,但往年到了这个时候,他是该给我准备生辰事宜了,我自然不会以为他是为了我去准备。他将宴会准备妥帖,到了那天,往往一个人去边郊给他爹娘扫墓。
夜半时分,隐约听见台阶的踩踏声,我溜下床,把虚掩着的门推开,便看见言昭和裴固相互搀扶着上楼。
两人喝的熏熏然,言昭的步子不大稳,裴固也没好到哪儿去,似乎有所察觉,言昭朝我房间的方向望了一眼,我做贼心虚,忙掩上门。
次日一大早,我推开窗子向楼下望,言昭一行人收拾了行礼在解马,准备启程的样子,我跑下楼,言昭正好也过来向我告辞,我几乎下意识问:“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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