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言昭一直要的不多,他一直求的就是我早点死。
我接着打开香囊,手一个劲的发着抖,半晌才扯开流苏结,把香囊里的东西倒出来,玉质手牌在灯火下发出莹莹的光,精雕细琢的淡青纹路刻画的是一脉秀色沧澜,巍峨的山峰做框,行楷雕刻的是“沧海”二字。
至此,我的所有疑惑和好奇心都得到了解释。
可是我半点开心不起来。
我以自己都想不到的冷静把玉牌放进香囊,黄绫放回原处,这些机关一一复回原位,然后重新坐回太师椅上。
椅子发出咯咯吱吱的响,我叩着扶手应和着响动,脑子里已有大概轮廓。
这事不难推敲。
太子和言昭做了交易,裴固是他们的见证,可见三人关系匪浅,更有可能裴固就是太子的幕僚。
沧海阁的玉牌最初在裴固手里,那么沧海阁一开始的阁主其实是裴固,如果裴固是太子的人,那么沧海阁就很有可能是为了吸纳逆党,继而将逆党一网打尽而故意成立。
沧海阁成立后,裴固在外佯装纨绔,其实大把时间都放在了这间小密室,然他自知命不久矣,便相中了言昭帮他接手沧海阁。
而言昭答应的条件,是太子允诺他,等他登了基,把我赐死,让言昭恢复自由身。
我竟不知,言昭这样恨我。
伴着刺骨的锥心的冷瞬间袭来。
我的喉咙里发不出声音,突如其来的剧痛就在我试图开口的一瞬间直刺入胸腔,眼泪急速覆盖了整张脸。
☆、第 65 章
所谓剧痛,是指在所有痛苦里尤为难熬的那一小段,那瞬间你可能会感到呼吸困难,脑袋发晕,甚至会出现想要呕吐的错觉,但实际上,不管那小段时间在心理上你觉得是多么的漫长,在客观上都是十分短暂的,你的身体会下意识的卷缩,或是能不动就不动。
那一小段时间里,你不会多多痛恨让你如此痛苦的人,因为在那时候你会下意识的想到的不是日后的如何报复,而是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还能感到心脏剧烈的跳动,以致于血液流通的每一个地方都是痛的。
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诡异的想法,这个时候我如果变成一颗石头多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密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屋外似乎天晴,光线看上去是很好很充实的样子。
裴固伫立门外许久,似乎察觉到我的异样,慢腾腾挪了两步过来。
他站在太师椅前望着我又望望四周,最后把视线顿在了暗格的地方,说话的样子不疼不痒,平铺直叙着:“你似乎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我隔着层层高墙,似乎能看见不远处盛放着的山茶,迤逦的花束绽到一望无际的山之崖,应是生机勃勃。
我擦了把脸,与裴固道:“我不大想活了,死之前跟你做笔交易也好,以后进了阴司,好歹不算是一事无成。”
想想,还扯个笑给他看。
裴固呆了下,继而眉眼弯弯的道:“苏乔,你笑的比哭还难看。”
裴固只有笑着的时候才和裴凝碧有些像,可是我不怎么见过裴凝碧笑,所以无论如何不能把他俩联系起来。
真正离开裴府距离我与小三和哑娘告别已有半月之久,乘上马车的时候我恍然发觉,此时此刻再想起京城,早已经不是当初还是华仪时想家的那种迫切。
距离皇城越近,竟然隐隐有种惧怕。
巍峨高墙令人望而止步,站在太子府前时,我有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
但是我与华仪一模一样的脸无疑是最好的一块敲门石。
太子本应居于东宫,但太子大婚前勾搭宫妃的事情人尽皆知,便从东宫挪到了开阳街,正经有了自己的府邸,成为开国以来第一个被撵出东宫的皇太子。
这地方我来过不少回,往日看着自然是赏心悦目,可是近日知晓了太子暗地里和言昭打的算盘,每一处景致我都觉扎眼的很。
诗人常说景由心生,作诗的道理与做人看来相差无几。
宫婢引我进入内院,可能是我方才尽想着扎眼呀扎眼,顾自清高的模样正中了引路婢女的下怀,进去通报过后,不多久我便听见我嫂子平素恹恹欲睡今个儿透出了点精神的道:“既如此,便让她进来吧。”
认识嫂子许多年,素来知道她长得不甚可人,算不得十分好看,但与外界所传的丑女亦是大相径庭。
太子妃的眉眼平平无奇,身子骨较之娇小玲珑的女子健壮了些,但事实证明,她这样的身子骨确实是好生养的。
我面上罩着面纱,裴固把我送来,称我是名医女,尤善妇孺的疑难杂症。
临行前裴固跟我讲富贵人家的疑难杂症大多是那么几样,闭着眼胡诌几样,大抵能八九不离十。
信了他鬼话的我跪到太子妃跟前,握着她堪称粗壮的一对手腕,左手换右手诊了半晌,把自己给诊的满头大汗。
一筹莫展之际,太子妃身畔的小宫女描述她家太子妃有厌食喜吐的症状,我在心中不禁暗暗揣度:“难不成她这是有了?”
我观望了下太子妃的肚子,可是虎背熊腰之下压根看不出什么动静,忍不住擦擦额上的汗,正踌躇无措,乍然想起我的浅之小侄子,算算浅之的生日,我便能肯定了,太子妃不是这个月有了就是下个月铁定要怀。
☆、第 66 章
我望着太子妃,越发觉得她较之以往,丰腴些许。
思索间,从屏风后走来一名婢女,正抱着不住啼哭的小娃儿送到太子妃跟前,一片心焦之色,“娘娘,世子啼哭不止,御医说得喂些母乳才能好。”
皇室的这些小孩子哭的时候,那种声音大多是是那种咕咕唧唧的,因为稍嘹亮些,就很容易哭累。小孩子哭闹大多时候并没有什么正经理由,但奶妈和宫婢若是放任小皇子公主们哭不管,很容易摊上事,视情况而定,会酌情请个太医过来看,因为通常情况下,等到太医急匆匆的跑过来,小主子们已然不疼不痒了。
久而久之,太医院的人便摸索出了规律,奶妈们若请的是医正院正一级的,皇嗣便确实有恙,半点不能耽搁,如果请的是司针一等,则可来可不来。
太医院空闲时,司针若得空,往往会去各殿挨个看看情况,帝裔往往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笑眯眯的看着司针,司针好歹来一趟,又不能什么都不说,明着说小主子没事找事,恐有埋怨诋毁之嫌,时间一长,司针应对这些小孩子的哭闹,常冠以“思母”之名。
喂母乳大概是“思母”的一个变称。
我略略抬首观望,恍然间发现一个问题。
可……若是此刻婢女怀里抱得是“世子”,那太子妃怀的是什么。
我感觉喉咙有点干,怯生生问着女婢:“这位莫不是浅之小殿下?”
小婢女点点头,便又将注意力集中在太子妃身上,我瞧着太子妃面色略微奇怪,眉间微微蹙了下,看了浅之侄子半晌,挥袖让我们一众退下。
退出殿门,我长叹口气。
长久以来我记错一件事。
我记岔了太子和太子妃的婚期,直到看见尚在襁褓的浅之我才惊觉,现在他俩已然成亲快一年了,我却还以为太子妃才嫁进门。
自然造成我这一误解的主要原因还是太子妃常年神色寡淡,进门一个月和进门快一年甚至进门三年的样子都是相差无几的,仿佛当初不是太子倒像是被她逼着成了亲,如无意外,这会儿熙权已经揣在了她肚子里,太子妃仍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不过算着日子嫂子刚生完就又怀上,太子也着实衣冠禽兽了些。
至此我严重怀疑裴固对情报的判断能力,若太子当真厌恶我嫂子,如何实现的三年抱俩?而且,若是太子并未嫌弃她,我凭皮相勾引太子妃上钩的计划岂不是全盘落空?
再一回神,不远处太子的美妾林婉仪正同赵良媛快步走来太子妃的宫殿门口。
她俩站定以后,相互友好的问候了对方父母,言辞颇为激烈,一众仆婢相继作失聪状。
或许是这争执声过大,左一句“狐媚子”又一句“小贱人”的惊着了屋里正吃着母乳的浅之,浅之“哇哇”一声,又开始不紧不慢的哭起来。
有时候我都同情我嫂子,太子府鸡毛蒜皮的琐事不曾断绝,太子那几房小妾又都是兴风作浪,架秧子点火唯恐天下不乱的好手,几天不闹出点动静就闲的骨头疼,真要是惹了事,往往脖子一缩,直接躲进房里避不见客,最是让人不省心。
☆、第 67 章
俗话常说祸不单行,我与她两一个屋檐底下站着,没站多久,不知为何李承徽也摇着一柄素色团扇,从树荫底下袅袅娜娜的走了来。
若说太子的这几个小妾里,我觉得最漂亮的的还是李承徽。
李承徽鲜少凑热闹,或许也是太子不宠她的缘故,她喜欢清净,李府书香传家,她出嫁前是望京第一才女,可以说是才貌双全了,嫁给太子做妾室,还是个不得宠的妾室,一读书人的心气来说难免郁结。
只是看着情况,她倒不像是找太子妃有事的,既然来找事的,那此刻站在这儿便是打算围观了。
被围着看的林奉仪和赵良媛浑然不觉尴尬,正喋喋不休的倒着鸡毛蒜皮,恨不能像市井泼妇般上手打人了。
她两吵了许久,像是才发现李承徽似的,赵良媛中场休息,先扭过了头,抚了下鬓角问道:“李妹妹难得出门,今日好心情。”
李承徽清浅一笑,手里团扇轻摇两下,回着赵良媛,声音极为动听:“天气好,放放风。”
她继而垂眸看了眼扇子,淡淡道:“你们继续。”
赵良媛大约不想让李承徽看了笑话,剜着林奉仪:“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还是不再翻来覆去的说了。”
李承徽这会儿脸上的笑已经很淡了,眼角眉梢的清丽比珠玉宝石还要吸引人,摆着团扇望着赵良媛。
她这个样子,便是摆明告诉赵良媛,自己就是来看热闹的。
赵良媛像是被她的目光注视的心底发凉,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似的,蓦地狠狠咒骂站在门口的小婢女:“你们是死了!为何还不进去通传!”
小宫女急忙跪倒在地:“娘娘这会儿给世子哺乳,小的不敢进去。”
赵良媛气急败坏的狠甩了袖,丢了句“一群疯子”,便脚步极快的遁了去。
她这一撤退,连带着扫了叶奉仪的雅兴,叶氏眼角斜斜的瞟了眼李承徽后,嘴角勾了丝讽笑,倒不知在笑着谁,便轻飘飘的告了辞。
她两一前一后得走,倒没再吵,出了庭院便是相反的两个方向,恨不能老死不相往来。
我偷偷瞄着李承徽,她却没动过,李承徽蓝衣素衫,发上挽着逐月髻,流苏直垂到腰间,因我距她只有两步远,能闻到淡淡海棠香。
她静候在门口,皓白的颈子半掩在蓝色的衣衫里,偶尔摆下扇子,不多时便把目光放到了我身上,唇边挂了一缕笑:“不曾见过你,新来的?伺候太子妃?”
我微弯下腰,应道:“是,草民拜见贵人。”
她上下打量着我,蓦地走过来摘了我的面纱,短暂的沉默过后,疑惑道:“公主殿下?”
我想阻止她,但显然是来不及了,丝绸蹭在脸上的凉意一瞬而逝,李承徽这一唤,身旁的一众人也都望了过来,我心头略微的慌过一阵过后,脸不红气不喘很是淡定的道:“贵人认错了,草民一介布衣,并不是什么公主殿下。”
李承徽愣住以后,维持着微笑道:“我方才还以为公主又在作弄人,故意扮成宫婢,你……长得也太像她了。”
她补了句:“不止样貌,神态更是。”
殿门从里面打开,宫婢把小世子抱出门,方才给我引路的小宫女这会儿也出来道:“苏姑娘,太子妃有事吩咐。”
我把面纱掩好,跟着宫女身后,李承徽似乎是想跟进来,被门畔的宫女拦了住。
宫女伺候着太子妃换装,我候在一边,太子妃问一句便答一句。
不过是些家常话,家里还有什么人,几岁进的裴府,裴固为何挑我过来,我复述着另外一个人的人生,太子妃听完后总结道:“这样说来,往昔你过得着实苦了些。”
她打量着我:“为什么蒙着面?”
“民女的样貌与这皇城之中一位贵胄相仿,为免事端,故而蒙面。”
太子妃望着我,道:“摘下来我看看。”
我撩下面纱,也回视着太子妃。
只是她并没有什么反应。
说实话,若方才没有碰见李承徽,太子妃现在的反应还真没什么破绽,但就是她太过平静,反而让人奇怪。
正常来说,如果见到非常相似的两个人,即使寡淡如李承徽,也会感到奇怪,可太子妃什么表情也没有,便显得突兀了。
她状似不经意的看了眼我的手:“一般穷人家孩子的手不会这样细嫩,你三岁起劈柴担水,手还能保养的这么好,想必是有秘方吧。”
裴固早前料到太子妃会注意到这个,给我准备了一瓶润脂膏,还取了个文绉绉的名字,可惜我没能记住,这会儿献出来,只道:“这是草民所用,献予娘娘,惟愿娘娘不弃。”
太子妃接过后淡淡看了两眼,又问:“你既然知道你相貌与华仪相似,那么对她的事情知道多少?”
我点头哈腰,道:“略知道一些。”
“那就好。”太子妃示意宫女们退下,躺到贵妃榻上,微阖着眼,蓦然道:“裴固是怎么安排你的?别说什么行医的鬼话,你若是撒谎,本宫有一种办法能让你后悔,他应承了你什么,你也可以尽数告诉我,他能办到的,本宫两倍给你。”
我猜裴固已经料到这个结果,而我又不是什么有骨气的人,自然是一五一十的说给太子妃知道,只是自动隐去了关于乔木一家被灭门的事情,把裴固给我的筹码换成了五百两黄金。
来的路上,我已经想通了,太子和言昭合谋算计我的事,我可以当做没发生。
我可以不记恨,可若让我还像从前那样视华章如长兄,已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太子虽可恨,太子妃又不曾对不起我,我若是因为她嫁给了这个人就对她迁怒报复,到底是小人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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